第16章 (16)

确定的口氣叫她:“遲溪?”

她一擡頭,對面的女孩笑了:“遲溪,真的是你!快兩年沒見了,好巧呀!”

遲溪愣了愣,才從記憶裏找出女孩的名字,似乎是隔壁寝室的。女孩背後站着三個女生四個男生,都有些面熟。

她摘下耳機站起來,“好巧。”

女孩掃了眼旁邊的裴珩問:“你也在等船?要出去旅游嗎?”

“嗯。”算是吧,她不想多說。曾經一個班級的同學,在潛水事故後,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或多或少地排擠過她。有做的過分的,覺得她心腸歹毒不敢跟她睡一個寝室,把她的被子枕頭扔到了樓下。

班裏有很多關于她的流言,說什麽的都有,兩條人命因為她沒了,所有的解釋都蒼白,她從未解釋過。休學手續一辦好,她就迅速搬離了寝室,再沒跟班裏的任何人聯系過。

女孩有些局促地說:“我們也是趁着假期出來玩,馬上要畢業答辯了。”她小心翼翼地掃了眼遲溪,“畢業拍集體照,你來嗎?”

遲溪搖了搖頭。

背後突然有個聲音尖刻地說:“她來了,晶晶怎麽辦?如果不是因為她,錢老師也不會這麽痛苦,她倒是休學就完了,錢老師人家是獨生女兒死掉了。看看她現在過得這麽好,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

這是一個馬上要畢業留校的女孩兒,跟招就處的老師關系走得近,自認為比別人更了解當年的內幕。

女孩抱歉地朝她笑笑,馬上換了話題:“我們要去假日島,你也去嗎?”

遲溪搖搖頭,“去燈塔島。”都是一樣的年紀,遲溪卻總覺得自己比同學們老多了,大概可能因為別人睡覺的時候,她眼睛和腦袋還在忙活着吧。

“你跟當年真是一模一樣啊!撒謊都不打草稿。燈塔島今天閉島,不接受參觀。當年你就滿口謊話,沒想到兩年了你還這德行,晶晶要不是被你鼓動,她那麽乖會跟你去潛水?你在她身上賺了多少錢?夠你這些年吃安眠藥的錢嗎?”

當年遲溪因為失眠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疏導,她在校園裏的一舉一動人盡皆知。

這破敗的兩年,她盡力收拾掩藏,到今天看起來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卻被當衆扒出來展示、處刑,渾身蔓延的冷意,把她凍住了,她下意識地看了眼裴珩,希望他繼續看文獻,希望他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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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突然被按了只手,那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又抽回去。手的主人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當着衆人的面兒,将她整個人裹了進去,下巴抵着她的頭頂摩擦着。

溫熱的體溫透過襯衫蔓延到她身上,他氣氣味包裹着她。

遲溪懵了,從他胸前擡起頭,眼神閃爍地看他。

你、你什麽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

裴珩嘴角翹起個小小的弧度,剛要說什麽,翟霖氣喘籲籲地沖着他走過來了。

他握着電話松了松領帶,愣住了,随後抱怨道:“法定節假日啊大哥!你急吼吼把我弄來,就是叫我看這個的?”

裴珩擡頭,閑閑地看着他:“你要我做技術外援時,從沒考慮過是不是節假日。”

真是怕了他了!

翟霖揉了揉頭發,待看清從她懷裏鑽出來的姑娘,笑了:“遲溪對吧?我肯定不會認錯!這麽巧,你也要出去玩兒?去哪兒,我送你!”

“燈塔島。”裴珩替她說。

翟霖臉上的表情那個精彩,“就你倆?”

“你也可以一起。”裴珩站起身,看了看表,“廢話那麽多,船呢?”

“都給您準備好了大少爺。燈塔島今天閉島,我特意去給你申請的你知道嗎?還有那船……”

“拎東西。”他拉着遲溪往進站口走,暗含警告地瞥了剛剛的幾人一眼。

050鹽于律己 甜以待人

不到發船時間,碼頭一側停着艘半新的游艇,夾板上堆着各種蔬菜、熟食和幾箱啤酒。

看到裴珩皺了皺眉,翟霖解釋道:“別不滿意了大哥,這是小長假,臨時能找到船已經很好了!人家要先給假日島送貨,然後把你們送到燈塔島。”

把裝備箱遞上船,翟霖湊到裴珩身邊,賤兮兮地問:“你倆要在島上過夜嗎?那兒可沒有空房間,于伯于嫂就那一間房。”

裴珩看看表,“六點來接我們。”

看着兩人上了船,翟霖突然有種功德圓滿的感覺,想到自己是被從會所強行拉過來的,他不滿地喊:“你怎麽不給你大哥打電話呢。”

想到一家四口正在歐洲度假的大哥,裴珩淡淡道:“電話費貴。”

……

遲溪沒去過燈塔島,據說上面除了保留着老式燈塔外,還有最先進的觀星望遠鏡和天文臺,每隔一段時間會有海底考古物品展覽,經常有市裏的中小學生過去參觀,不過近幾年成了情侶打卡勝地。小島參觀、觀展都是公益性質的不收費,因為人太多,需要提前在網上預約。

馬達聲響起,游艇慢慢駛向遠方。

海風吹拂,帶着近海淡淡的土腥氣,海水有些渾濁,一串串泡沫在游艇駛過後歸于沉寂。

她腦子有點兒亂,不想進船艙,站在夾板上遠眺。凝視海水的時候,大腦空空能暫時忘掉很多東西。

旁邊裴珩眼神戒備地看着她,弄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

“你現在的眼神,跟被我延期畢業學生的眼神很像。”

絕望,又不甘;憤怒,又不知所措。

遲溪笑了,露出整齊的白牙齒,“怕我自殺呀?嘁!這水這麽髒,我是要多想不開才會跳!”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難聽的話這兩年聽過太多,她臉皮厚着呢。如果肉體是棟房子的話,她這棟房子絕對是結結實實的混凝土造的。

裴珩手肘搭在扶欄上,海風把他的襯衫衣角掀起,能看到緊實的腰線,突然又想起剛剛被他裹在懷裏……

“我還沒去過燈塔島呢。”遲溪幹咳了下大聲說。實在是太難預約了,現在都流傳什麽在星光下牽手,情定百年,小情侶們排着隊去打卡。

“我也沒去過。”裴珩道。

雖然假日島和燈塔島都在隆華科技名下,不過他确實一次都沒來過。

十年前Z省可供私人資本開發的無人島名單一出來,C市的資本蜂擁而至,結果退散的也很快,評估的結果很明顯,投入高收效慢,成本比同規模的陸地開發要貴三倍。

絕對的賠錢買賣!

不過華隆科技還是簽了度假島和燈塔島50年的使用權,已經開發了近十年,最近幾年兩個島嶼名聲大噪,連外省的人都有耳聞。

遲溪完全不敢想象能租的起兩個島的土豪是什麽樣的,裴珩的大哥,那應該跟他很像吧,不過他身上沒有半點土豪的影子。

她看自己的眼神裏都閃爍着錢的符號,裴珩嗤了一聲,只要提到自家有兩個海島,尋常人都是這個表情。

“從沒實現過贏利,去年是虧的最少的一年,好像有五百多萬。”

燈塔島的面積很小,不足一平方公裏,隆華經過評估後,覺得極難開發。可利用的土地面積有限,建什麽都是個虧,當初有人提議實在不行可以搞個農家樂,最後裴大哥拍板,做公益。燈塔島就成了純公益性質的島,陸續投建了先進的天文臺,最大的4D全景海底展示影音廳,還有海洋相關展覽的展廳,島上不留宿,工作人員和參觀的游客都要當日往返,島上只有一對看守燈塔的老夫婦。近幾年燈塔島跟省科協合作,成了中小學生的參觀游覽必來之地。

華隆科技原本只在深海裝備圈子裏享譽盛名,大多數人并不知道這是經營什麽的企業,不過C市人只要一提起“就是開發燈塔島和度假島那個公司”,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比任何廣告投放還有傳播力呢。華隆對這兩個島也沒有其他要求,純放養,反正當初承租,就是因為裴夫人想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麽詩意的房子,裴大哥覺得價格便宜就把島租下來了,真等到裴夫人實地過去一考察,看到藤蔓雜草叢生,連條路都沒有,交通又不便,沒有淡水,冬季的海風一吹……裴夫人後悔了,跟兒子商量着能不能把島嶼退回去,轉租給別人也行。

“我大哥以為我媽媽會開心,沒成想她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又不能退,只能租着了。”裴珩淡淡地笑着,說到家裏人時有幾分調皮、輕松的感覺。

這是平時的裴珩身上絕對看不到的。

四十多分鐘後,游艇終于開到了度假島。碼頭修好還沒兩年,因為島嶼面積所限,島上一日只能同時招待不超過五十個客人,一旦連續三天客滿,淡水就吃緊了。

遲溪靠在船舷上,單手托腮,看着酒店的人往下搬東西。不遠處的島上,酒店二樓有個大大的弧形的露臺,面相大海。山頂無邊際泳池裏有孩子的嬉笑聲,小情侶們在白沙灘上曬太陽自拍,閑适,怡然,每個人都逃離自己的生活在這裏求得緩慢的喘息。

“上去看看?”裴珩見她看得認真,眼神裏充滿向往之色,問道。

遲溪搖搖頭,突然想起來件事。

她摘下背包,從裏面掏出幾張紙遞給裴珩:“反正也閑着,你把這個做一下。”

看清楚紙上的公式符號和問答題,裴珩表情凝滞了一瞬,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XX科技公司筆試試題,限時120分鐘。

他扇動着紙頁問:“哪兒來的?”

陽光很大,A4紙的反光刺眼,遲溪把墨鏡戴好,很有範兒地說:“別問,你先看看能做嗎?”

裴珩笑了,特自負不加收斂那種。他接過筆,後背抵着船舷,真的開始認真研究題目了。

遲溪松了口氣,她還真怕裴珩這種自負的性格死活放不下面子,還好,沒想到他還是挺配合的。這麽看來,他應該是已經知道魏總不打算要他了。

人呢,越早認清現實,越過得從容自在。這個公司也是做水下機器人的,不過做的是潛航器,專業上跟裴珩應該有交叉吧!這還是宋慈幫她找關系才拿到的機會。

游艇在假日島停了有半個多小時,等再開船的時候,裴珩已經把寫好的卷子扔在一邊兒,跟從島上下來的搭船回家的經理聊上天了。

遲溪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寫好的,不是說120分鐘嗎?她翻了翻,确實每道題都是作答了的。她把筆試卷拍照傳給對方的HR,就看到那個穿着西裝的人大笑着用拳頂了頂裴珩的肩膀。

“你還敢嫌棄船不好,我跟你說,你也是運氣好,今天開船的小徐剛拿到執照,就讓你給趕上了哈哈哈!”

裴珩“呵”了一聲,“是你運氣好,原本這條船應該是我自己開的。”

他給翟霖打電話的時候确實是這麽說的,不過節假日輪渡壓力大,出海游玩的人太多,哪有空游艇給他用。

對方慶幸地上下掃了他一眼,“你拿執照後都五年沒摸過船了吧!那我運氣确實挺好的。”

兩人随意聊着,裴珩聽得多說的少,多數時候他只給個表情回應。

遲溪的微信一直在震動,對方的HR其實今天休假,不過公司研發人員吃緊,她各種線上線下挖人,看到裴珩的試卷後沒敢怠慢,直接聯系了研發部總監,讓他親自評判。

“美女,這卷子真是你朋友做的?”

“是。”她就在旁邊,裴珩絕對沒百度,也沒求助外援。

“這不應該啊!我們李總說,最後一道題,沒人能做得出來,因為參數是錯的,你這朋友這麽短時間給做出來了,還把題目給修正了。”

“他是實力大神啊!”

“美女,敢問下,您這位朋友叫什麽?”

遲溪已經把裴珩的名字輸入進去了,又猶豫了,雖然不是完全相同的圈子,也保不準對方聽過裴珩的事情呢。要不,先争取個面試的機會,讓裴珩過去跟負責人聊聊,用實力感化他們。

“嗯,他姓裴,要不找個時間讓他去貴公司詳談一下?雙方見見面,了解更直觀一些呀。他的優點我概括的不全面的。”

對方的聊天對話框一直在輸入中,要麽是很糾結,要麽就是回複的字數超級多。

遠遠的,前面已經見到了燈塔島的影子。

手機震動,遲溪馬上點開看了,對方回複的很簡單:“寶寶,你朋友是裴珩嗎?如果是的話,那真是抱歉了。嗯……其實我們公司薪資給的很低的,午餐盒飯特別難吃,連清潔阿姨都是996,研發部的人說每天上班都被壓迫的想要造反,創業公司很艱難的……這樣吧,如果你有其他合适的人選,歡迎推薦給我呀!”

呵呵呵!遲溪望天,她突然想到狄曉卿說的一句話:現在誰敢要裴珩,那不就是明擺着跟別人說,我們公司的什麽科研實力都是假的,都是吹牛逼的。

哼!不明真相的人就只信謠言,要不怎麽說“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呢!

她那個硬邦邦的站立姿勢,說明心情不太美妙。

船已經靠近碼頭,裴珩走過來,彈了彈剛剛那幾張卷子說:“這套題,是五年前我幫老師招人的時候出的,二所好像只用了兩年,意義不大。”

他指了指當中的兩道,口氣有些不屑:“這種算法用的很少了。數據交換這道題設計的也不夠開放。竟然還在用這套題,說明這家公司,視野不夠開闊,思維落伍,混日子還行,建議你的朋友最好不去。”

他把卷子對折幾下撕掉了,團了團扔進艙門邊的垃圾桶。

什麽建議她的朋友最好不去,她還哪有其他這個專業的朋友?

不過聽裴珩一解釋,她心頭窩着的那口氣散了。

看守燈塔的夫婦是典型的當地漁民樣貌,風吹日曬顯得蒼老黧黑,本本分分,沉默寡言,兩人說着C市下面漁村裏的方言,遲溪聽不太懂,裴珩反倒是能說上幾句。

兩人都有些局促,估計是聽到了什麽暗示,怕得罪裴珩,領着兩人上了島,就一直沉默着不說話。

裴珩要他們不用理會自己,他跟遲溪兩個先轉轉。

燈塔島本來就不大,目前只開發了不到一半的面積,除了燈塔,就是天文臺,不遠處老兩口的簡易房子,旁邊開出了不大的幾畝地,重了茄子、辣椒和卷心菜。

裴珩指着遠處被挖掘後還沒修建的地方說,華隆曾經請了加拿大著名規劃設計公司來給燈塔島做設計,不過如果用于度假,怎麽設計都會非常擁擠,滿滿當當,到最後幹脆放棄了。

裴珩打開裝備箱,取出海鳐進行調試,遲溪蹲在他身邊看他工作。

海鳐跟她上次看到的又有了變化,通體銀色的仿生設計更具科幻感,體積也比從前大了些,前額的兩個LED補光燈像兩個大眼睛,看起來很萌。

“真漂亮。”遲溪指頭在機身上摸了下,這跟在鴻蒙會所時候看到的簡直是天壤之別。

“海鳐5.0.啓用了新的導航系統,這次要做遠距離水下測試,希望不要失聯。”裴珩邊忙碌邊給她解釋,目前所有無纜水下機器人的通病就是通信問題,因為沒有光纖臍帶纜繩,機器人的通信主要采用水聲通信,這就設計到信息的延遲問題,海鳐無法把水下信息實時傳輸回來,有一定的延遲,信息的延遲就可能導致機器收不到數據指令而失聯……

面對自己的作品時,裴珩的表情柔和語氣溫柔,渾身的戾氣都收起來了。

“咱們還出海嗎?”遲溪問。

“沒船。”裴珩拎着裝備箱子順着石板小路往小島的另一個方向走,遲溪跟在他後面,把外套的袖子系在胸前,挎包墜在大腿位置,順着斜坡跑下去,大挎包也跟着颠來颠去。

小島的背面還沒開發,到處都是灌木叢和藤蔓。裴珩慢慢靠近水邊,打開筆記本啓動監控程序,他輕輕在海鳐身上拍了拍,将它投入水裏。

太陽很曬,裴珩回頭,她正手搭涼棚看着水面,像是想看看它游到什麽位置了。

“去于伯屋子裏待着。”裴珩喊。

第一階段測試需要兩個小時,海鳐要根據設定好的指令完成周圍五海裏特定深度的巡游,最後準确回到出發地點,實現機器回收就算圓滿。

遲溪蹲在他旁邊,盯着筆記本屏幕上的小紅點。

“海鳐現在到這裏了?”她托着腮問。

“不止,數據反映有延遲。”裴珩盯着她鼻翼上的汗珠道:“去屋子裏等!”

遲溪搖頭,“我是安全員,測試期間要時時刻刻跟你在一起。”

“在島上,你跟着我有什麽用?”裴珩對她的固執有點無可奈何。

“不行不行,我聽說你暈水。雖然我們不出海,但你們科學家的腦回路不一樣,一旦出什麽意外,我都來不及救你。”她一口否定了。

海島上信號不好,裴珩守着電腦,皺着眉。

實在是太曬了,于嬸幫他在樹蔭下支了張小飯桌,裴珩就在樹蔭下監控海鳐的數據。

“安全員”遲溪幫于嬸拔了蘿蔔剝了青豆,拿了張被煙熏黑的藤椅坐在他旁邊,眯縫着眼睛打盹。偶爾裴珩轉頭,就看到她乖乖地團在椅子裏,睡得那個熟,這跟她去于嬸她們屋裏睡有什麽區別?

對遲溪來說那區別可大了,她眼睛閉着,耳朵不是還沒睡着嗎?裴珩一旦有什麽動靜,她都要睜眼看看。

筆記本上一直有數據在跑動,裴珩盤腿坐着,腰背挺直,偶爾對着屏幕長時間地凝思,遲溪猜應該是什麽實驗數據不理想了。

兩個小時後,海鳐終于回來了。

遲溪興奮地沖到海岸邊,第一時間把它抱回來捧給他,就像是捧回的是座獎杯一樣。

裴珩舌尖抵了抵上颌,笑了。

051有天有海有你陪着

第二階段的測試是五個小時,測試海鳐的智能避障和深水下續航能力、導航偏差修正等問題。

午飯到下午兩點多才吃,于嬸做的手擀面,大海碗裏放着半碗面條,切碎的榨菜炒肉沫做澆頭,上面蓋一層青菜,一頓飯有葷有素。

遲溪端給裴珩時,發現他沒在電腦前坐着,而是雙手插着口袋望着海面,背影有些孤寂蕭索的味道。

“吃飯了。”遲溪輕聲叫他。

他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沒反應過來,接了面碗只是愣愣地看着。

“怎麽了?”

他搖搖頭,端着碗走回電腦旁,大口吸着面眼睛盯着電腦屏幕。

陰郁,暴躁,裴珩頭上像是盤踞着一朵厚厚的積雨雲,跟上午時的狀态完全不一樣了。

等他吃完,遲溪把碗筷撿走,看着他的背影皺了皺眉。

很快,太陽被遮蔽了,天有些陰了。

于伯收木讷話很少,看了看天提醒她:“變天了,要有大雨。”

天色肉眼可見地暗下來。早上離開碼頭時,翟霖說船晚點兒會來接她們,不知道晚點兒到底是幾點。

海鳐二次測試下水才一個小時,就算這時候來人接他們,裴珩也不會走。

風将玻璃吹得咔嚓作響,陰雲一團團壓過來,海水躁動不安,浪明顯比上午大了。

雨落的特別急,像是有人朝着島上潑了盆水,棕榈樹的樹冠被風吹的左右搖擺。裴珩還沒回來,遲溪披着雨衣小跑到島的另一邊,見他正站在高地上望着海面,筆記本已經收起來了。

海水拍在礁石上激起七八米高的大浪,他腳下像是紮了根,牢牢地站在哪兒,像是海邊兒的望夫石。

“裴珩!”遲溪跑過去,拉住他的胳膊,風太大,雨傘完全撐不開。

“回去!”遲溪板着臉沉聲說。

“我修改了數據,海鳐及時返回大概需要四十分鐘。已經過了十分鐘。”他唇色有些淡,臉上沒什麽表情。

風把雨線吹成水霧,迎面撲來雨衣根本沒用,裴珩已經徹底濕透了。

他睫毛上沾着水霧,緊抿着唇,眼神盯在海面上。

“那我跟你一起等。”她大聲說。

浪又大了,湧動的海水突然撲過來時,已經漫到了最高那層臺階,這麽大的浪,就算海鳐真的能回來,要怎麽過去回收呢?

她望着浪潮席卷,突然手腕被人抓住,裴珩摸了摸她冰冷的手,拉起她就往于伯的小屋走。

遲溪穿着雨衣,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兩人身上都澆濕了,裴珩則是濕透了。

“還剩十八分鐘了。”遲溪看了看時間大聲說。

裴珩從于嬸手裏接過毛巾,沒管自己,扔過去罩在她頭上,“把頭發擦幹。”

風從窗戶風裏鑽進來,發出尖銳的叫聲。外面突然呼啦一聲響,像是房頂被掀開的聲音。

于嬸突然慌慌張張跑進來說:“小裴先生,房頂的鐵皮被風吹走了一塊,我老頭子腿腳不好,他爬上爬下的……”

她話未說完,裴珩已經拿起雨衣出去了。

島上常住的人只有于伯夫婦兩個,隔壁的房間是簡易板房,主要是做儲物室,放着米面蔬菜、幹柴之類的生活用品。

窗外風雨大作,樹冠被風全部推向一個方向,玻璃上的水漬模糊了世界。遲溪站在門着,雨傘剛撐開就被掀翻了。

儲物室的那間板房屋頂露了個半米左右的大洞,雨水嘩嘩地向下澆着,裴珩站在梯子旁跟于伯說着什麽。

雨太大了,遲溪跑過去幫于嬸把板房裏的東西往牆角堆,一擡頭就能看到破洞的地方跟水簾洞似得,如果不盡快堵上,板房裏就要水漫金山了。

遲溪把曬的海貨用塑料布兜住,扔在牆角的一口大缸裏。

又去搬于伯兒子的書箱子……

她擡頭時,裴珩已經爬上了屋頂,用一塊膠合板先擋住那個洞,錘子叮叮咣咣地砸着,又聽到他在上面向于伯喊着要什麽。

于伯腿腳不利索,上上下下爬梯子十分不便,遲溪見屋內已經不漏雨了,攏了攏被雨淋濕的頭發,跑出去問裴珩:“要什麽東西?”

風大,裴珩壓低身子,雨水弄得他睜不開眼睛,“釘子,問問于伯有沒有氣釘槍。沒有的話,要鋼釘,長一點兒。”

遲溪跑到裏屋傳話,于伯在工具箱裏翻了翻,給她找了一小捧長短不一的鋼釘。

她小心翼翼爬上梯子,才爬了兩截,就覺得梯子不停搖晃随時要倒,她貼服身體穩了穩,繼續往上爬。

終于看到裴珩了,他手扶着刷了木蠟油的木梁,黑得發亮的眼睛看着她。

“沒有氣釘槍,釘子拿了挺多,你看行嗎?”她把捧着釘子的小手伸向他,裴珩在她掌心裏挑了需要的尺寸,榔頭對着鐵皮用力敲着。

他把剩下的釘子銜在嘴唇上,從唇縫裏說:“風大,下去等着!”

遲溪知道她留在上面也幫不上什麽忙,猶豫了下說:“那有事叫我,我就在下面。”

“嗯!”裴珩半跪在屋頂上忙活,不再看她。

雨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樣子,時急時緩,敲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遲溪一直在梯子旁站着,仰望着上面的動靜,看到裴珩要下來她兩手扶着梯子。

裴珩抹了把臉,看着她跟個落湯雞似得,拉起她的手腕把她拽進屋子裏。

“我說話你也開始不聽了是嗎?”他脫了雨衣,班主任一樣氣勢洶洶地站在她面前俯視着她。

他把毛巾扔在她手裏,沒好氣道:“過來給我擦頭發。”

遲溪含了含嘴角,小聲提醒他:“我也淋雨了。”

對上他那雙幽深暗沉的眼睛,她眯縫着眼睛讨好地笑了笑,拿過毛巾幫他擦着頭發。

裴珩的發質可不像他的性格,柔軟、順滑,她掌心在上面輕輕劃過,真的是相當好摸。

“胳膊怎麽了?”她突然捉住他的手腕擡起來看,裴珩抽了口冷氣。

他一年四季都只穿長袖襯衫,天熱的時候會把袖口翻三折,挽在手肘處。現在挽起的袖子耷拉着,有一抹暈開的紅色。

遲溪把他袖子往上一推,一條手指長的劃痕露出來,傷口挺深,皮肉外翻着。

她心裏一抽,聲音立刻拔高了:“你還好意思訓我?你這是怎麽回事?”

裴珩被她捏得又抽了口氣。

“你還知道疼?不是讓你小心點兒,疼死你算了!”她甩開他的手,氣哼哼地出門去找于嬸,走路的腳步聲宣洩着怒氣。

裴珩無奈又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她每次生氣的時候都跟只小爆竹,先能原地爆炸給你看,完全聽不進去解釋。

被她培訓過的科研員們還說她穩重、果決、大氣,年紀小卻很能沉得住氣,處理起緊急事情來不急不躁的,一點兒都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他們真該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

沒一會兒,“爆竹”抱了一堆東西回來了。

兩人就在剛剛修補好的板房裏坐着,于嬸忙着給他們煮驅寒的草藥湯,把包紮的事情留給了遲溪。

她拖了張馬紮過來,沒好氣卻挺溫柔地拽過他的胳膊,撩起眼皮白他一眼,滿滿的指責意味。

“海鳐怎麽辦呀?”她低着頭,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用棉球沾着藥水擦着傷口。

“這是對它的考驗。”裴珩望着窗外的雨,淡淡地說:“闖過了這關,就能飛升,失敗就繼續修煉。”

遲溪的手很輕卻麻利,等他回過神,她已經在纏繃帶了。

“要包成這樣?”他覺得太誇張了,覺察到來自女孩的“警告凝視”時,識時務地閉了嘴。

這種天氣,就不要奢望會有船來接她們了。晚上怎麽辦呢?于嬸提過要裴珩和她住她們的屋子,怎麽看都不合适。

只能住這間儲藏室了。

環顧四周,屋裏到處是雜物和木柴,房頂的大洞雖然被堵上了,旁邊是大片的水漬。腌菜壇子、川成串的辣椒、散落的果幹兒,屋裏有一股小時候倉房裏味道。

燈泡接了電線懸在角落裏,就是唯一的照明。條件雖然差點,可是這是島上唯二能遮風擋雨的房間了。

晚飯後,裴珩去找于叔借插線板,于嬸幫着遲溪張羅床鋪。

于嬸雖然很是不好意思,在現有的條件下,幫他們拼湊了簡易折疊床,鋪上棕墊和毯子,湊合睡一晚不成問題。

于嬸自動将這種一男一女上島的歸結為情侶,以前島上基本沒人留宿,小裴先生又是投資人的弟弟,身份特殊,她已經在盡可能地把兩人的住宿安排舒服了。

裴珩借了插線板回來,看到并排放着的兩張折疊床,挑了挑眉。

他父母就是野外考察的時候确立的關系,不過那時候可沒什麽兩張折疊床。

見他盯着那兩張床看,遲溪有點不自在地跟他解釋:“房間窄,只能這麽擺。”

其實她之所沒異議,是因為夜裏她很少睡,根本不會給他造成困擾。

“嗯。”裴珩意味不明地嗯了聲,打開了電腦,先讓程序軟件跑起來,轉頭跟她說:“我要把報告趕出來,你先睡,不用等我。”

……什麽等不等的,可能這些日子她總是說等他?讓他習慣了?

她從包裏翻出《亂世佳人》的英文版書,靜靜地看着。

風雨大作的夜裏,昏黃的燈光下,屋子裏各種氣味雜糅,麥麸的味道、濕漉漉的柴、醬菜缸的味道……手機沒有信號,生活似乎變得安靜下來。

電腦的敲擊聲和偶爾書頁翻動的聲音,讓人覺得在這種天氣裏能有一方小小的安身之地,也是很幸福的事。

遲溪怕影響裴珩,睡在了裏面那張床上,她手卡在書頁中,發起呆來。

“在看什麽?”不知道什麽時候,裴珩關了電腦,跟她靠在床頭并排坐着。

他沒有換洗衣服,穿着于伯兒子的圓領狼頭T恤,肩膀處還有幾個破洞,應該是剛沖了澡,一股舒膚佳香皂的味道。頭發沒擦幹,細小的水珠順着鬓角滑落進衣服深處……

可能是光線問題,遲溪不自在地偏了偏頭,美色當前,保持定力可真難啊!

他伸手摘下平光眼鏡放在小凳子上,翻了翻她看的書的封皮,挑了挑眉,音色深沉地背了一句:“我是唯一一個看清楚你真面目仍舊愛你的人。”

這是書中白瑞德對斯嘉麗說的話。

他氣息灑在遲溪脖頸上,她戰栗地起了小疙瘩。裴珩似乎根本沒覺得兩人的姿勢有問題,就那麽表情自然地靠過來,看起來是想讨論一下?

“你、你也看過?”真得不像裴珩能做出來的事。

裴珩舒展了身體,找了舒服的姿勢靠着。雖然是兩張折疊床,卻是一張大毯子,他腿和手臂都越界了,偶爾摩擦一下她的。

遲溪有點兒緊張,就像是後脖頸皮被人拎住的小動物。她決定了,等下裴珩睡着,她還是去書桌那兒待着,這麽近她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裴珩似乎對這本書也沒什麽興趣,他頭微微偏向她,“我大嫂是音樂劇的,《亂世佳人》這是她的成名作。當年為了追她,我哥陪着全球各地看了二十場演出,還拖着我看了國內的五場。”

他誇張地做了個表情,“我根本就欣賞不了,整個過程特別折磨。又走不了,就背裏面的唱詞打發時間。”他大嫂的高音一起,他聽得雞皮疙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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