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上,鐘府。

走了大半人後,鐘府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因此,柴火噼裏啪啦的聲響聽起來有些大。

螃蟹的香味從院子裏飄出來。圍着燒着了的柴火堆,坐了一圈仆役家丁打扮的錦衣衛,一個個如狼似虎地盯着架在柴火堆上的一口鍋。

有忍不住的,伸手就要去抓。“啪”一下,叫人拿筷子打了手背。

“老三叔叔,你就不能忍忍麽?”

梁玉琢一手叉腰,另一手拿着副筷子,斜睨了老三一眼。

老三嘿嘿一笑,揉了揉手背:“太香了,忍不住。”

梁玉琢往鍋裏看了一眼,先前還“嘩啦”着掙紮的螃蟹,這會兒已經紅通通地躺在鍋底,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鍋裏除了螃蟹,還倒了不少粗鹽,這會兒有些黏在螃蟹的身上,鹹香撲鼻。

“差不多了,老三叔叔,取出來吃吧。”

她話音剛落,老三連同邊上其他幾個校尉,伸手就把鍋給拿了下來。幾個人從鹽堆裏頭抓出螃蟹,燙得不停左右手輪換。皮糙肉厚如老三者,只一會兒工夫,已經拆開蟹殼,開始低頭啃螃蟹了。

“好吃好吃!”

瞧見這幫大男人狼吞虎咽吃螃蟹的樣子,梁玉琢的心情總算好了不少。

自從那天在地裏聽梁秦氏說了那些話後,她心裏頭始終堵着不太高興。地裏的活做完之後,想去廢園坐會兒,又見湯九爺正仔細做燈籠,怕影響了他,只好上山在河邊捉了一簍子的螃蟹撒氣。

準備下山的途中,梁玉琢撞上了正領着頭打野味的老三,想起漱玉軒的書房,索性就跟着回了鐘府。

螃蟹離水活不了太久,梁玉琢進竈房找了半天材料,找到一大罐鹽,問過老三可以随意用後,就有了現在他們在吃的這鍋鹽焗螃蟹。

“梁姑娘,你這手藝真絕!你要是去當廚娘,想必能讓酒樓賓客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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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讀過幾本書的校尉一邊嘬着蟹腳,一邊誇獎。

老三吃完了一個螃蟹,嘴裏還叼着螃蟹殼,伸手一巴掌呼啦到校尉的後腦勺上:“瞎說什麽呢!梁姑娘怎麽能給人家當廚娘去!”

這沒洗過的手上還帶着腥味,梁玉琢瞧見那糊在後腦勺上的巴掌,微微皺了皺眉頭:“等下還有兩只雞,我去給你們打盆水,吃之前先洗把手。”

因着熟悉了,梁玉琢說話也随意了一些。老三扔下螃蟹殼,跳起來就喊:“別別別,我去打水,姑娘你坐,你坐!”

等老三打來說,瞧見高廚子蹲在梁玉琢邊上,兩人正聊着什麽,咳嗽兩聲走過去,輕輕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水來了!”

“吃完螃蟹再吃雞,這日子過得賽神仙!”老三有些得意地伸手要去扒埋在柴火底下的東西,半天扒拉出一團黑漆漆的土來,“額,姑娘,這東西要怎麽吃?”

梁玉琢颔首:“早年叫花子偷了雞,去掉內髒之後,随便糊上泥巴就這麽扔火裏烤出來的。等泥巴幹了雞熟了,把外頭的泥敲掉,裏頭的雞肉就出來了。”

她動手之前問過老三吃沒吃過叫花雞,當時不光是老三,就連高廚子他們都一頭霧水表示沒聽過這名字。等到她讓校尉找來泥巴糊上兩只山雞扔火堆裏,這幫人還一臉暴遣天物的表情。

可這會兒,吃過從沒嘗過的鹽焗螃蟹後,再看叫花雞,怪是怪了點,但心裏頭他們已經是相信能吃到美味了。

“是要把泥敲掉是吧?”老三問着,沒等梁玉琢讓人去找錘頭,就瞧見他一把抽出腰間的刀,刀背向下,朝着泥巴猛地敲下去。泥巴幹脆利落地被敲下來,果真從裏頭露出了光潔的一整只山雞。瞧見熟透了的山雞的瞬間,老三把刀一手,樂呵道:“嘿嘿,梁姑娘,這雞真香。”

梁玉琢捂臉。

繡春刀啊,拿繡春刀當錘頭砸叫花雞,這要是叫那位她還未曾謀面的錦衣衛指揮使或者皇帝知道了,會不會怪罪她……

一竹簍的河蟹,和兩只山雞,對錦衣衛來說,大概只能算是開胃小菜。高廚子丢下雞骨頭,到底還是又進了竈房做飯去了。幾個校尉滿心感激地幫忙收拾地上的殘骸。倒是老三,坐在邊上的臺階上,懶洋洋地摸着肚子。

“梁姑娘,你還在跟你阿娘生氣呢?”

他這話一說,瞧見梁玉琢猛地轉過身來那臉上的表情,頓時心下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梁玉琢幾步走到跟前,叉着腰,眯起眼睛問:“老三叔叔,這事兒你怎麽知道的?”

鐘府雖然和下川村離得不遠,可這幾日梁玉琢沒在村裏見着老三,突然聽到這明顯知情的問話,心裏頓生疑窦。

老三尴尬地撓了撓臉頰,視線往邊上跑:“這不是……這不是聽說嗎,不過具體咋樣沒顧得上問,所以才問問你。”

梁玉琢哦了一聲,算是終于找着可以傾訴的人,往臺階上一坐,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到梁秦氏為了填補家用,花高價送兒子上學堂,老三猛地拍了屁股底下的石階:“這事你娘做的不厚道!”

“嗯?”

“說是把你嫁出去,可拿聘禮添補家用,那跟賣閨女有什麽差別!”

“我也覺得沒差別。”之前才答應過不賣女兒,轉頭過了沒多久卻又動了嫁女兒的心思,說來說去,不過是換了名頭。不過說到底的,當初能夠為了照顧兒子,不給發高燒的女兒抓藥救治,那時候只怕原身已經心寒到極致了。

“你放心,這事有老三叔叔在,絕對成不了!”老三拍着胸脯,心裏盤算着要怎麽給指揮使寫信傳消息。

“謝謝老三叔叔。”

“我阿娘當初生了七個娃。我是老三,其餘都是姐妹。上頭的大姐跟二姐,從我出生的時候就沒見過,聽說那幾年正好大旱,地裏沒糧食,我阿娘為了肚子裏還不知道是兒子是女兒的我,把大姐二姐都賣了。”

“那你後面的四個妹妹呢?”

“四妹跟我是雙生,生下來沒百天聽說就讓我阿娘賣給了一戶想要閨女的人家。後來我懂事了,知道我阿娘早前有賣女兒的事,也知道為啥村裏頭都看不起我們一家,我就守着剛出生的五妹妹,不肯讓我阿娘帶。”

“後來呢?”

“五妹八歲的時候,六妹七歲了,七妹四歲。趁我去幫人砍柴的功夫,我娘把五妹賣給鄰村的寡婦當童養媳,六妹小時候被打破了相,就拿去給一個瘸腿的男人換了三十斤糙米。七妹……”

“她怎麽了?”

“七妹差點被賣掉。幸好我回來了,才把七妹保住。後來我就帶着七妹出了村子。剛進錦衣衛那年出任務,因為得罪了人,七妹被連累到,沒了。”

話說到這裏,梁玉琢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老三的臉上除了回憶,并沒有太多悲傷的表情,也許是因為錦衣衛當久了已經對這些人情冷暖感到麻木,也可能是對這些已經徹底放下,他說話的時候就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可等到他回頭咧嘴笑的時候,梁玉琢還是發現了他眼角發紅的痕跡。

梁玉琢胸中發緊:“老三叔叔……”

“你阿娘要你嫁了拿聘禮貼補家用,你可別答應。”

沉默了會,梁玉琢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我不嫁人。”

“不成不成!姑娘大了不嫁人怎麽行!”

“……”

“你要嫁,就是得睜大眼睛看仔細咯,別嫁給什麽混不吝的。你看像咱們指……鐘管事,你看他多好。剃了胡子那臉長得多俊,身手也好,身體也好,那什麽你要嫁就得嫁這樣的!”

“……”

老三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堆話,高廚子從邊上過來,瞧見他倆一塊在臺階上坐着,把端過來的兩碗湯水遞了過去:“喝點水。”

“謝謝高師傅。”

鐘府的竈房裏,常年煮着各種湯湯水水,最近梨子都上市了,竈房裏的湯水就換成了冰糖梨水。錦衣衛都是大老爺們,對這種甜津津的東西向來是敬而遠之,高廚子索性舀上一大罐讓梁玉琢帶回去。

老三跟在後頭,等把人送到了村口,這才返回鐘府。

“快快快,快幫我寫封信!”

剛換崗下來的校尉被老三揪住後衣領:“寫……寫啥?”

“梁姑娘她娘要把閨女嫁人換錢哩!”

從瓦罐裏舀出來的冰糖梨水,顏色清透,氣味也帶着一絲絲的甜意。二郎坐在凳子上,翹着兩條腿,仰頭把碗裏最後一滴梨水喝完。

“好喝嗎?”

見梁玉琢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二郎忙不疊點頭,伸手遞過碗道:“好喝。阿姐,二郎還要。”

“梨子涼,只準你再喝一碗,不然要拉肚子了。”

“可是真的好喝。阿姐,你也喝一口。以後還能再喝到這個嗎?”

看着被二郎捧在手裏豁了口的碗,梁玉琢心底輕輕嘆了口氣:“能。阿姐以後給你做。”

梁玉琢瓦罐放進竈房,轉身的時候,撞上了不知何時從隔壁回來的梁秦氏。

“梨水是從哪兒來的?”

對于女兒她雖然心有愧疚,可心底也是想着母女之間沒什麽隔夜仇,這才由着梁玉琢這幾天的沉默和躲避。只是想起梁趙氏的話,再看着如今已經十五歲的女兒,梁秦氏的心底說實在的總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怕女兒主意太大,抓不住。

“別人送的。”梁玉琢轉了個身。

她腦海裏對原身的記憶到如今還有些稀薄,但記憶中梁秦氏都是那個對女兒淡淡的,很少會去管束她的樣子,反倒是阿爹把女兒始終捧在手心裏,恨不得出門都揣在懷裏。

梁秦氏沒有出聲,許久方道:“你嬸子幫你相看了戶人家,阿娘打算明日進城瞧瞧,若是好,就給你應承下來……”

“阿娘你就這麽急着想讓我嫁出去?”

“你這說的什麽話……”

“幫忙相看人家的是不是趙嬸子?”

“你趙嬸子也是好意。”

“好意,”梁玉琢回頭,笑道,“阿娘是不是忘了,幾個月前,趙嬸子還在謀劃把兒子過繼給咱們家。阿娘就這麽相信趙嬸子跟你說這些,又是建議你閨女該嫁了,又是幫你相看女婿,是出于好意?”

梁秦氏沒說話。

梁玉琢見狀,壓下心頭怒意,緊了緊拳頭。

她穿越一遭,沒穿成什麽王孫貴胄,也沒穿成富家小姐,可就是穿成了一個農家姑娘,她也沒什麽怨言。不過是面朝黃土,重來一次罷了,誰讓她上輩子也在地裏做了不少事。

徐嬸将她視為親閨女,裏正夫妻疼惜她幼年喪父,村裏的叔伯嬸娘們個個樂意搭把手拉扯她。

她感念周圍的善意,但不代表,她就能忍下別人得寸進尺的舉動。

竈房裏陷入沉寂。

梁玉琢雙目低垂,藏在袖口中的雙手握着拳頭,只等着梁秦氏開口。

“明日,阿娘會先幫你去看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對方不好,阿娘如果急着要嫁女兒,只怕也不會問過我的意思。”

梁玉琢這話,說出口後才發覺自己有些過了。語氣上的冷嘲熱諷并不是關鍵,字裏行間的怒意才是真正能夠激怒人的內容。

梁秦氏的眼睛幾乎瞪圓了,雙肩在不斷顫抖,臉上的神情滿滿都是難以置信。

竈房內再次陷入沉默。

母女二人這一回,誰也沒再打算先開口。

未料,二郎卻在這時候邁着小腿跑了過來,抱住梁秦氏的腿喊了聲“阿娘”,回頭沖着竈房裏笑開:“阿姐,我還想喝梨水。”

梁玉琢心下舒了口氣:“不行。”瞧見二郎瞬間垮下的小臉,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已經喝了兩碗了,再喝晚上說不定就要尿床,還可能會拉肚子。到時候你又要不舒服了。”

當着梁秦氏的面把這話說了,梁玉琢原先以為二郎再貪梨水,也喝不着了。

哪裏想到,只是一個不留神,梁秦氏卻背着她給二郎又倒了兩碗。

到了夜裏,果不其然,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單位這次組織的考察簡直累死人了……四天時間,我坐了四天的車,爬了四天的山……昨天最後一個點去的神仙居,雖然滿滿都是修真寶地既視感,但也阻止不了我哭訴三個小時的爬山之旅QAQ回家都已經七點半了,吃着老媽煮的粥,簡直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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