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院子裏的雞大清早的就打鳴了,梁玉琢從床上翻身起來,外頭天光還沒亮堂,屋子裏黑乎乎的。
梁玉琢摸着黑下了床,跟她睡一床的鴉青也跟着爬了起來。
“你再睡會兒吧。”梁玉琢回頭,鴉青正穿着一身打了補丁的衣裳,聽見她說話扭頭看了過來。
“姑娘要去哪兒?”
這幾日住在梁家,鴉青跟梁玉琢幾乎形影不離,不管是下地上山,還是去廢園那兒幫湯九爺糊紙燈籠,總歸是後頭跟着了一條小尾巴。村裏人都說,孫大夫給琢丫頭找了個貼身的小丫鬟。
梁玉琢推開門往外頭走,站在院子裏擦了把臉,鴉青已經搬了凳子出來讓她坐下幫着梳頭。
聽着隔壁屋子裏傳來的小呼嚕聲,梁玉琢笑了笑,輕聲道:“之前收了小豆,我打算想法子做出點東西送到城裏賣錢。”
“小豆能做啥?”
“很多,做好了讓你頭一個嘗嘗。”
大概是聽着了院子裏頭的聲音,隔着圍牆伸出一個腦袋。梁玉琢閉着眼任由鴉青梳頭,聽見牆頭上的動靜,睜開眼去看,瞧見那顆腦袋頓時笑了:“俞二哥。”
她瞧見俞二郎回頭像是同人說了什麽話,再扭回頭來時,梁玉琢笑問道:“俞二哥是要進山嗎?”
“嗯……”俞二郎點頭,瞥了眼被鴉青握在手裏的烏發,喉結滾動,“回頭能留些吃的嗎?”
俞二郎的話,叫鴉青聽了怔了一會兒,随即擡眼看了過去。梁玉琢倒是笑了笑随口應承下來。話才說完,就聽見隔壁院子裏傳來了張氏的聲音,俞二郎忙不疊應了聲,當即腦袋就從牆頭上消失了。
梁玉琢收回視線,唇邊還帶着沒歇下的笑,心底盤算起晚些要做多少東西了。
鴉青給她梳了個方便幹活的頭:“姑娘帶上我吧。”她像是擔心被抛下,伸手拉住了梁玉琢的袖子,“姑娘別嫌我礙手礙腳,姑娘給我指些活,我在邊上打下手就成。”
這幾日同鴉青相處,梁玉琢很明顯發現小姑娘的性子有個古怪。倒不是說不好相處,而是瞧着冷冷清清的眉眼,說話做事卻穩妥得很,只是言語間有些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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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琢私下找過孫大夫。孫大夫似有難言之隐,半響才嘆氣說鴉青是叫老家的那一場災給吓着了。
如此一來,梁玉琢對鴉青只剩心疼,自然更不願讓人成日獨自一個留在村裏頭。
“當然要帶着你。”梁玉琢眯眼笑,“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你跟着幫忙我樂得輕松。”
鴉青聞言,笑盈盈地去洗漱。梁玉琢瞧着她這副模樣,嘆了口氣。
種的那些小豆種前頭全收獲了,老三正好在村裏幫着收了幾袋子紅豆,紅彤彤的,瞧着喜人。梁玉琢早打算好了要拿紅豆做些吃食送去賺錢,思來想去就想到了豆團。
她本來打算做的是歡喜團,可歡喜團要的是江米,還得熬糖漿,萬一沒做成就浪費了。梁玉琢思來想去就定了豆團。
紅豆自家就有,白面也買了不少,她這會兒洗了手鑽進竈房,彎腰往竈裏塞了把柴,把昨晚泡上的紅豆倒進鍋裏,再倒上水放着燒,這會兒的功夫,身後頭就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沒等她回頭,背上就撲上了個軟乎乎的身子。
“阿姐,鴉青姐姐說你在竈房,是要做好吃的嗎?”
二郎睜眼起來才出房門就跑去找長姐,院子裏撞上正在喂雞的鴉青這才知道,阿姐進了竈房要下廚。
梁玉琢扭頭瞧了眼背上的二郎,小子的眼角還藏着眼屎,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她伸手拍了拍二郎的小腦袋,騰出一只胳膊拖住他屁股,背着人從竈房出來。
“待院子裏去,等會兒阿姐給你做好吃的。”
二郎踢着腿嘿嘿笑,轉頭聽見門外有村裏的小孩喊他的名字,眨巴眼睛就想往外跑。
“邋遢鬼,先把臉洗了,再跟阿娘說,阿娘要是同意你出去玩再去,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梁玉琢說罷揮了揮拳頭,二郎吐舌,轉頭往屋裏跑,一邊跑一邊喊阿娘。
天已經徹底亮了,梁玉琢在竈房裏一待就是半個時辰。二郎擦過臉後一陣風似的跑出了家門,隔壁院子裏還能聽到徐嬸和張氏說話的聲音,院子裏的雞咯咯噠的叫着。
鴉青進了竈房就瞧見梁玉琢蹲在竈頭前發呆。
鍋裏飄出紅豆的香味,鴉青忍不住多聞了兩下,跑到梁玉琢邊上一塊蹲下。
竈頭下火燒得旺,梁玉琢許是發完呆了,從裏頭扒出幾塊沒燒完的柴。
“姑娘要做什麽?”
“吃過豆團嗎?”
鴉青搖頭。
她打小父母雙亡,被叔叔賣給了人牙子,要不是被賣進開國侯府後被大公子挑中,她可能這輩子就是個伺候人的丫鬟,最多日後成了通房再開臉做妾。
開國侯府對下人一貫嚴苛,主子吃的東西,下人一口都吃不着。梁家姑娘做的豆團,她在開國侯府那幾年都沒聽過這名字,也不知外頭有沒有。
梁玉琢聞言笑了笑。
她打定主意要靠做吃的賺些錢,事前就跑城裏轉悠過幾圈,确定了幾個沒人吃過的點心打算先試一試。
豆團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鍋裏的紅豆都已經煮到軟爛了,她這才盛到一口大碗裏,遞給鴉青一個篩子和空碗就叫鴉青到一邊幫着把水分都給過濾幹淨。
趁着鴉青低頭忙碌的功夫,梁玉琢往竈房外走。梁秦氏正站在門外同人說話,梁玉琢一眼就瞧見門外說話那人是梁連氏,當下皺了皺眉頭。
梁連氏也是看見了她,大抵是想起那時候在梁玉琢面前丢了臉面的事,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等人走過,撇了撇嘴角道:“弟妹,也不是我這做嫂嫂的說話難聽。你家沒了男人,閨女脾氣又大,哪家人肯娶這麽厲害的婆娘回家?薛家想納妾,正托人在找容貌好的,要不我幫你去說說?”
聽着是給薛家當妾,梁秦氏的臉色有些發白:“怎麽能是妾呢……她嬸子,琢丫頭到底是正經人家出身的閨女,怎麽能當妾呢……”
“喲,弟妹啊,你還嫌棄吶。”梁連氏一抹嘴,飛了個白眼,“你也不想想,琢丫頭這一年鬧騰出了多少事,哪家閨女有她這麽折騰自己名聲的。再說了,你家男人過去不常說什麽,人往高處……”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對對對,就這話。你總不樂意看着你家閨女嫁給泥腿子吧?當妾怎麽了?當妾那也是大戶人家院子裏的,也是半個主子,穿金戴銀,出入有車馬轎子,身邊還跟着婢女仆從,萬一生下個帶把的,那下輩子可是有福氣了。”
梁秦氏有些惶恐。
梁連氏翻了兩個白眼,見她沒再說話反倒一臉不安,哼了一聲,灑了香粉的帕子往她面前一糊:“你就好好想想。回頭我閨女出嫁,你可得過來搭把手,我今個兒就來同你說這話的,行了,我走了。”
梁連氏說罷話,揮着手裏的帕子就扭腰走了。
梁秦氏臉色發白,慢慢轉回身,一擡眼就對上了站在院子裏,面無表情的梁玉琢。
母女倆因着之前的事情,已經有段日子沒好好說過話了。梁秦氏又被徐嬸數落過好幾回,這會兒瞧見女兒的神情,當下喉嚨一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梁玉琢收回視線,扭頭鑽進竈房。
“姑娘,你看這樣成不……”鴉青瞧見梁玉琢進來,忙把過了水的碗遞過來。煮軟了的紅豆聞着透着香,方才梁玉琢不在的時候,她偷偷挖了一些,嘗了一口,沒什麽味道,可也覺得滿嘴留香。
煮過紅豆的鍋已經重新洗幹淨了,梁玉琢往裏頭倒了油和糖就開始翻炒。炒化的糖透着甜香,鴉青聞了兩鼻子,就見梁玉琢把過水後的紅豆都倒進了鍋裏,又往竈下塞了柴火開始翻炒紅豆。
炒好的紅豆沙聞着香甜,梁玉琢拿了筷子挑了一小戳出來喂給鴉青。等人把筷子上的紅豆沙吃進嘴裏,這才問:“甜嗎?”
噴香的紅豆沙在嘴裏沒多久就化開了,香甜的味道在齒間彌漫,鴉青忙不疊搖頭,一貫清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來開心。
“不會太甜,這個味道剛剛好!”
梁玉琢不敢往紅豆沙裏加太多的糖,怕的就是口味太甜。這會兒見鴉青的神情,心底頓時松了口氣。
豆沙好了,後頭的事也就容易了一些。加糖,加白面,團成面球,一顆一顆嬰兒拳頭一般大小擺放在盤子上頭。
鴉青洗了手,也在一邊幫着梁玉琢團面球,不多會兒就團了兩盤子。
鍋裏的油燒熱,把面球過油一炸,手起手落,梁玉琢盛出了所有豆團,一個個被炸得十分喜氣,還透着讓人難以拒絕的香氣。
“阿姐,香……”竈房門口探進一顆小腦袋,梁玉琢回頭,瞅見是玩夠了跑回家來的二郎,挑了挑眉。大概是玩得狠了,二郎額頭上滿滿都是汗,一雙小眼睛死死盯着竈頭上的盤子,連吸了好幾下鼻子,口水都快出來了。
鴉青也發現了二郎,洗了把手,伸手就要去抓盤子裏的豆團。梁玉琢皺眉:“還燙。”她說完回頭,瞧見跑進竈房來正抱着自個兒的腿仰頭求投喂的二郎,搖了搖頭,重複道,“還燙。去找阿娘擦把臉,回頭我就給你送去。”
知道阿姐不會騙自己,二郎吞着口水,一步三回頭地出了竈房,喊着阿娘就去找梁秦氏了。
梁玉琢低頭,看着盤子裏的豆團,拿筷子夾起一個,伸到了鴉青的嘴邊。
鴉青微微一愣,臉上發紅,張嘴咬下一小口。
剛過油炸出來的豆團有些燙嘴,她這一小口咬下去,嘴唇和牙齒果真覺得發燙。可饒是再燙嘴,豆團的香甜還是讓她覺得開心的不行。
“姑娘,這真好吃。”鴉青吹了吹還冒着熱氣的豆團,伸手推了下梁玉琢拿筷子的手,“姑娘,你也吃。”
稍稍放涼的豆團已經不這麽燙嘴了,鴉青一個人就接連下肚了三個,回頭聽梁玉琢的吩咐給裝了一小碗送去了山腳下的廢園。
二郎再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梁玉琢正端了碗過來。
院子裏擺上小凳子,二郎坐在上頭,晃着腳,雙手拿着一顆豆團,一口一口往下咽。
她低頭瞧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二郎,擡頭道:“阿娘,我要是能賺到十兩銀子,你就不要賣了我換錢好嗎?”
她頓了頓,摸摸二郎的小腦袋,扯出苦澀的笑容來:“我要是走了,這個家就撐不住了。”
尚且還聽不大懂阿姐說話意思的二郎,眨着眼擡頭去看梁玉琢,身後傳來嗚咽聲。
他回頭,阿娘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捂着臉,眼淚一滴一滴順着指縫往下掉,哭得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梁秦氏的想法就是徹頭徹尾古人的想法: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想給兒子求前程的時候,閨女是可以推出去的。但梁秦氏從某個程度來說,她又不是個特別狠心的,起碼比梁連氏這樣認為妾也是條好出路的人來說,梁秦氏心底還藏着一絲對女兒的愧疚。
我明天出趟門,後天回來,明天的會是存稿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