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梁玉琢這話下來,圍觀的人群頓時沉寂了下來。

生辰八字這東西,向來只有親近的人才曉得。可即便梁秦氏那會兒托了人去薛家說親,在得到回應前也并未把女兒的生辰八字送出去。

這幾個婆子口口聲聲說是合了八字才來求的,那定然是真拿了梁玉琢的八字。可這八字到底是誰給出去的,卻是一個問題。

“這門親事來的突然,哪怕只是沖喜,那也是薛府上門來求的親事。既然是求親,薛府的誠意難不成就是這樣?”

梁玉琢擰起眉頭。

梁秦氏雖然有時候天真了一些,但女兒家的名聲她還是知道很要緊的,怎麽也不會在事情沒定之前,就把生辰八字給送了出去。薛家的這門親,來的奇怪,她哪怕真的要嫁,也非得等問清楚了再嫁。

“這生辰八字可是頂要緊的東西了。”

“是啊是啊,這東西可不能随便就給出去了。”、

人群裏的議論聲漸漸重了起來,鐘贛就站在人群之中,耳邊都是雜亂的聲音,說梁玉琢拿喬的有,說薛家高看梁家的也有。

他看着站在人群前,擰着眉頭的少女,恍然間發覺,不過幾個月未見,那當初瘦弱的仿佛才十二三歲的少女,已然長大,身姿纖長,胸前起伏,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年紀。

“梁姑娘的生辰八字……是梁老太太給的。”

婆子被人圍在中間,又急又氣,再瞧着梁玉琢一臉冰冷,咬咬牙,氣憤道,“老太太心善,得知我家小公子出了事,家裏打算給沖喜,就主動叫人送了梁姑娘的生辰八字過來。”話說到後面,婆子的語調都變得蔑視,“梁家跟我家小公子也是緣分,梁先生當初過世後,小公子難過了很久,如今姑娘嫁進我們薛府,小公子鐵定念在先生的面上,對姑娘疼愛有加……”

婆子後頭的話,沒來得及說完,被人一腳踹倒在地。這一腳力氣不小,說話的婆子被踹倒後,腦門瞧着地上的石子,直接磕出個洞來,血直接往外頭湧。

邊上的婆子看得最仔細,一眼瞧見她滿臉的血,吓得大叫起來。

“殺人!殺人啦!”

“張家的,你可別死啦!救命啊,有人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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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是最容易傳遞慌亂的。有人開始大喊,就有人開始往後退。慌亂間,人群中膽小的已經開始跑遠,膽大的還留在邊上,卻開始仔細當心将婆子踹倒的那人。

“鐘大哥。”梁玉琢看了眼在地上疼得打滾的婆子,嘆了口氣,“這幾人能勞煩你送一送嗎?”

鐘贛颔首。

“老四。”

“标下在!”

“捆好,送走。”

從人群中走出來的老四拱手抱拳:“是。”

錦衣衛出身,抓人捆人的本事自然是一流。當着沒走的村民的面,老四伸手,如同抓雞仔一般,直接抓起這幾個婆子,三下五除二将人捆綁起來。

俞二郎在邊上看清了動作,當下拉出家裏的牛車,幫着老四将婆子丢到車上,拉起就要往村外走。

牛車上被扔做堆的婆子張口大罵:“就你們梁家這樣的破落戶,要不是八字合得上,誰會願意娶過門!才多大就勾得亂七八糟的漢子幫你,真是賤……”

唾罵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得傳來咣當一聲響動。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趕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就看着一向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梁秦氏,如同發怒的老虎,突然從緊閉的房門後面跑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徐嬸。

梁秦氏跑出卧房,抓過院子裏的掃帚,沖着牛車上大放闕詞的婆子就是一陣猛打。

“滾!都給我滾!我家姑娘就是說不上好人家,也不去給你們薛家當沖喜娘子!你家小公子害死我家男人還不夠,還要害死我閨女不成!都滾!”

梁秦氏顯然是氣急了,就連徐嬸想要去抓她,都被她掙脫開去。掃帚狠狠地摔打在那幾個婆子身上、臉上,眼見着她們臉上被掃帚抽出了紅印子,梁玉琢這才喊了一聲阿娘。

她這一聲喊,仿佛卸去了梁秦氏身上所有的力氣,當着所有人的面,就那樣跌坐在地上,捂着臉痛哭起來。

誰都知道,老梁家的老太太是個偏心眼的,對三個兒子一個閨女裏頭,偏疼老大老二,對三兒子梁文素來都是瞧不上,早早就把老三也分了出去。

可梁文是個孝順的,即便分家,也記得每月給老梁家送去銀錢。可惜了梁文後來為薛家的那位小公子丢了性命。

這樣就罷了,那位小公子這回出事,卻又瞄上了梁文的閨女。也難怪素來文弱的梁秦氏會爆發。

被掃帚打得滿臉開花的婆子已經顧不得再叫嚣什麽,疼得嗷嗷直叫,邊上被捆綁在一處的幾個婆子吓得不敢再言語,縮起脖子,連看也不看再随意地看一眼。

鐘贛揮手,命老四将人送走,方才重新回頭看向梁玉琢。

徐嬸這會兒已經将梁秦氏從地上攙扶起來。方才那幾下狠打梁秦氏下了好一番力氣,可也因此,掌心被粗糙的掃帚棍擦出了血痕。二郎跑過來,捧住梁秦氏的手掌,心疼地朝上頭的傷口吹了吹。

“徐嬸,勞煩您送我阿娘回房歇着吧……”

“歇什麽歇!”

梁玉琢的話才出口,卻徑直被人打斷。

還沒來得及散去的人群,這會兒被人從最外層推開。梁玉琢聞聲看去,見着擠過人群的來人,心底長長嘆了口氣。

“奶奶。”梁玉琢垂下眼簾,恭敬地行了禮。

梁老太太瞧見被人攙扶着的梁秦氏,氣得直瞪眼,等目光落到二郎身上,這才緩了緩:“嗯。”

“二郎,扶奶奶進屋坐會兒。”梁玉琢擡眼,視線掃過梁老太太身後的幾位婦人,而後重新落下。

她雖不在意名聲,可她不願丢了阿爹的臉,老太太又不是個能好好說話的,這會兒過來還不知是為了什麽,倘若接上方才那些婆子的事又在院子裏鬧上一鬧,她們家怕是要被人前人後議論上一年。

梁老太太冷哼一聲:“閨女大了,主意也大了。”

梁秦氏的哭聲驀地停了,一雙杏眼,愣愣地望着站在人前的老太太,只覺得要出事。

薛府的婆子剛過來的時候,她原是想答應這門親事的。可被攔在房裏,聽女兒同那幾個婆子說的話,她再糊塗也知道,這門親事答應不得。

沖喜娘子哪是那麽好當的。薛家這位小公子究竟能不能活,尚且都還是問題,她若是把好好的女兒嫁過去沖喜,人活了倒也罷,萬一死了,豈不是……豈不是讓好好的閨女成了寡婦。

聽老太太的這話,再聯想到婆子口口聲聲說的生辰八字,梁秦氏瞬間明白了整件事。

“這門親事媳婦兒不答應。”

為母者強,雖然如今女兒分明和自己已經不親近了,可梁秦氏的心底總歸還是割舍不下的。她現在只懊悔為什麽當初會聽信了別人的撺掇,真去薛府說親。

梁老太太中氣十足地問媳婦:“你不答應?薛府這樣的大戶,琢丫頭嫁過去就是享福的,你可得想清楚了?”

梁秦氏咬唇:“媳婦兒明白。可我好端端的閨女,怎麽能給人沖……”

梁老太太又問:“琢丫頭今年該說親了,你要是不樂意薛家,上回怎麽叫人去說親的?”

梁秦氏心頭一痛:“上回是媳婦兒糊塗了。薛家這樣的大戶,怎麽是我們攀得起的……”

“攀得起,攀得起!”

有人急匆匆從梁老太太身後走出來,慌忙就要去握梁玉琢的手,口中念叨:“這八字好,正好配得上四郎。”見梁玉琢往邊上退了幾步,沒能握着手,那人尴尬一笑,掏出帕子抹了抹唇角,朝梁秦氏笑道,“讓親家見笑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府二房薛瀛的生母薛姚氏。

梁秦氏本就認得她,過去因了梁文同薛府的關系,也曾和薛姚氏姐妹相稱過,可如今……再要她這麽喊,就太戳心了。

梁秦氏張了張嘴,想說上兩句,卻聽見梁玉琢這時候開了口。

“嬸子不必這麽客氣。這門親事我阿娘尚未應下。”

薛姚氏在來的路上已然瞧見了自家被送走的婆子,這會兒聽見梁玉琢的話,擰起眉頭看了梁老太太一眼。

梁老太太當即鼻子嗤了一聲:“大人說話有你小孩子什麽事!你阿娘做夢都想把你嫁進薛家,現在薛家來求親了,哪有把人往外頭推的道理!”老太太說着,橫了梁秦氏一眼,“我兒子死了,你就不拿我當婆婆了是不是?你這當娘的糊塗,我當奶奶的可不糊塗!我已經決定了,我得讓我的孫女嫁過去享福!”

“老太太糊塗了不成?”眼見着梁秦氏要哭昏厥過去,徐嬸忙出聲,“老太太也是知道的,這是沖喜!薛家四郎能不能好還是個問題,怎麽能把琢丫頭推進火坑裏!”

跟着梁老太太過來的人裏不光有薛姚氏,還有薛家其他幾位親眷,就連梁連氏跟梁趙氏也跟在後頭。這會兒聽見徐嬸的話,梁連氏從後頭擠出來,站在梁老太太身邊陰陽怪氣道:“怎麽能說是火坑呢,我可是瞧着這門親事好,才幫忙遞了生辰八字的……”

梁玉琢的視線移到梁連氏的臉上,一言不發,就這麽看着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好像想把梁連氏徹底看穿。

梁連氏被看得有些受不住,咳嗽兩聲又退進人群中,被邊上的婦人瞪了幾眼後,竟還哼了兩聲。

薛姚氏像是篤定梁家一定會答應,微微仰起脖子,對着梁玉琢說:“好姑娘,你阿爹沒了,你一個姑娘家也做不了什麽事,成天抛頭露面的多丢份,不如嫁給四郎。咱們薛家也算是大戶,虧待不了你……”

“我不願嫁。”

梁玉琢驀地開口,視線掃過梁老太太,也掃過了薛姚氏和其他人,唯獨落到鐘贛身上時,匆忙落下。

“我不願嫁進薛家,哪怕薛家是什麽高門大戶,我也不願。”

“薛家背信棄義,這樣的人家,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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