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用這般尖酸刻薄言語說話的人,乃是平和縣十裏八鄉有名的媒人邱婆子。邱婆子早年是做人牙子的,經常買來一些窮苦人家的小孩,□□好了不是賣給大戶人家當下人,就是揀姿色好的送到青樓。
自從家裏的老頭死了,邱婆子也不做人牙子了,守着兒子兒媳改行當了媒婆。因着一張利索的嘴皮子,倒也幫着不少人成過事。只這一回,卻是陪着從盛京來的媒婆上門給梁家說親來了。
“你得知道,你家姑娘如今可沒什麽好名聲了!”邱婆子拍拍桌子,一臉痛心,“你家姑娘這臉長得可是真的好,要不然人開國侯府的大公子怎麽能瞧上呢。可姑娘家沒了名聲,哪裏還嫁得了好人家。”
梁秦氏垂着頭,藏在袖口裏的雙手緊緊握拳。打在屋頂上的雨水,啪啪作響,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薛府上門來鬧事的時候。
“是嘞!名聲多重要啊,你家姑娘今年也不小了,又沒了好名聲,難不成就這麽放着繼續耽擱下去?哎呀,當不了正頭娘子,給富貴人家當妾也是好的嘛!”
梁秦氏到這會兒,終于咬牙開口:“我家姑娘……不做妾。”
邱婆子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哎喲,什麽不做妾,就是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胡說八道的。叫老婆子說,你家姑娘當初跟薛家說不做妾,那還不是因為薛家就是個小門小戶!”
梁秦氏受不住這陰陽怪氣的話,給自己灌了兩杯茶。拿杯子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發抖,一不留神,本就豁口的茶盞直接掉到了地上,“嘩啦”碎了。
聽見響動,二郎從門外沖了進來:“阿娘!”身後跟着瘦瘦弱弱的聞夷,就站在門口,似乎并不打算插手學生家裏的私事,可也擔心孤兒寡母受人欺負。
瞧見沖進門來像頭小老虎似的瞪着自己的小郎君,從進門開始一直倨傲沒有說話的媒人像是終于擡了擡眼皮,涼涼地打量了眼跟前的女子二人,哼了一聲。
“喲。”邱婆子這會兒卻顯得有些局促。大抵都是敬重讀書人的,邱婆子瞧見站在門口的聞夷,咳嗽兩聲,“這不是學堂的聞先生嗎?”算是打過了招呼,邱婆子回頭瞅着母子二人,“二郎呀,讓你阿姐去有錢人家裏好不好,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多好啊。”
邱婆子只當二郎年紀小,不懂什麽叫妾。卻不想直接被這頭小老虎給吼了回去。
“不好!我阿姐才不妾!”
二郎如今越發懂事了,經過上回薛家鬧事,越發懂得妾到底是什麽東西。
村裏原先也是有人納妾的,但很少。畢竟靠天地吃飯的人家,哪有那麽多的閑錢再養一個女人,不過是家裏的婆娘不能生,偏偏感情又好,就租個女人當一年的妾,等生下兒子再把女人還了。也有特地納一個的,卻樣樣比不上正頭的妻子,穿衣吃飯都講究着規矩,麻煩得很。
二郎同梁玉琢的感情好,自然不肯讓阿姐去別人家吃苦受罪。聽見邱婆子的話,更是氣得不行。
Advertisement
邱婆子“诶?”了一聲。
梁秦氏拉住兒子:“我家姑娘不做妾,就是名聲徹底毀了,大不了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也決不當人家的妾。”
邱婆子臉上現出難色,邊上從盛京來的媒人這會兒臉上也浮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啪地拿回了擺在桌上的銀兩:“還真當自己是什麽名門閨秀不成?開國侯府這麽高的門第,尋常時候哪是你們這種鄉下小民可以高攀的上的,就是做妾,開國侯府裏的姨娘可都是好人家的姑娘。”
這口吻滿滿都是高高在上,梁秦氏聽得眼眶發紅。
那媒人擡起下巴,哼了兩聲:“這年頭,真以為拿着大公子的寵愛,便能麻雀變鳳凰了不成。也不叫人看看,這破屋子裏能走出怎樣的姑娘來……”
“那你不妨擦亮眼睛看看,我是怎樣的姑娘。”
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了媒人的說話。邱婆子最先扭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卻見聞夷仍擋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側過身,露出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少女。
邱婆子到的時候,家裏只有梁秦氏一人。因雨下的突然,鴉青記挂着沒帶傘的梁玉琢,拎了傘就往縣城走,因而與坐着馬車而來的邱婆子擦肩而過。等到接到人,主仆二人回了家,才發覺,家裏竟然又出了這般事。
梁玉琢朝聞夷微微颔首,側頭低聲讓鴉青送先生回去,方才邁步進了屋子。
而這般模樣落到旁人眼裏,只覺得梁家這個姑娘,竟難得是個有規矩的,且着一張臉當真生得很好。雖是個農家出身,膚色也并不白皙,可看着朝氣十足,一雙明眸瞧着不像那些名門閨秀含蓄端方,別有一番滋味。恍然間,倒也能理解,大公子那樣的人物怎麽就會看上她了。
只是,還不等人把她打量仔細,梁玉琢卻眼睛一橫,看向了和邱婆子坐在一道的另一媒人。
邱婆子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可耐不住家裏有個花錢的兒子和好吃懶做的兒媳婦,倒沒能給自己攢下多少。平日裏出門給人說親,穿來穿去不過那幾套體面的,她這一回卻穿了身簇新的衣裳,就連手腕上都戴起了指頭這麽粗的金镯子。
只是這一身,卻比不過她邊上的那婆子。方才聽口吻,像是從盛京來的,單這一身裝扮便看得出的确出自大城市。只是打的名號,卻是開國侯府的。
想起鐘贛曾一語帶過的開國侯府的那些事,再看看眼前倨傲的婆子,梁玉琢忽然就笑了。
“姑娘,你笑什麽?”邱婆子有些不解。
梁玉琢并未回答邱婆子的詢問,只定定地看着邊上的媒人,說道:“煩請這位大娘回去同侯夫人道一聲,梁家雖是小門小戶,可頭頂着青天,做的都是敞亮事。既然門不當戶不對,夫人并不願同梁家結親,倒不如就這麽算了。”
“小姑娘家到底不懂事。”邱婆子趕緊笑道,“這做妻做妾的,可不就是名頭上的差別嗎?叫老婆子說,大公子疼愛你,肯定不會叫正頭娘子欺負了你。這嫁進去,就是做妾也和和美美的……”
梁玉琢嗤笑,目光移到了地上的碎茶盞:“都說一個茶壺得配上幾個茶盞。可我為何偏生要去做這個茶盞?”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梁秦氏抱着二郎,心頭一顫,越發覺得女兒變了,可也明白,若不變,又怎麽能在這樣吃人的目光下活着。
邱婆子也不好再說什麽,等到被梁玉琢送出梁家門,心裏懊惱的卻是事情沒成,要給人退回一兩銀子,心疼的不行。
而盛京來的那一位,氣急敗壞爬上馬車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伸手指着梁玉琢的鼻子呵斥道:“姑娘這一番,可是生生斷了自己的富貴。來日,我可得過來瞧瞧,姑娘是另攀上了什麽高枝,連開國侯府都敢得罪!”
話音才落,人還沒來得及鑽進馬車,卻聽見拉車的馬突然一聲嘶鳴,連帶着趕車的把式一道,被驚得滾進了車裏。
那媒人摔了個狼狽,頭上的發髻都歪了邊,花簪堪堪挂在腦後,臉上血色全無。待她掀了車簾就要往外呵斥,卻一眼瞧見了離梁家不遠的地方,站着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為首一人正上下抛着手心裏的石子,裂開嘴沖她笑了笑。
雖沒穿着飛魚服,佩戴繡春刀,可那媒人到底是在盛京中見過世面了,怎麽也不會認錯那為首的壯漢,是開國侯大公子身邊的副千戶。
慌裏慌張逃竄的馬車因着下雨,只看得見車輪碾着泥路,泥水四濺。梁玉琢站在門外,眼瞅着馬車從視線裏消失,回頭再看老三,幾個大漢收斂了方才捉弄人時的戲谑,老實地候在邊上。
“鐘大哥……我是說你們指揮使,是不是和侯府的關系不太好?”
“是有些微妙。”
老三是個粗人,從他口中冒出“微妙”一詞,可想而知開國侯府裏的那些溝溝回回當真是微妙了。
梁玉琢收回視線,不願再想,身後頭卻又傳來踩進水坑裏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瞧見院牆外,身形有些狼狽的婦人,不由地出聲詢問:“這位嬸子,可是需要避個雨?”
那婦人容貌平平,身上的衣着極其體面,雖撐着傘,到底風大雨大,顧得了頭顧不了腳,一不留神踩進水坑,頓時愈發狼狽了起來。聽見有姑娘喚自己,婦人忙擡頭,卻一眼瞅見站在附近的幾個壯漢,面上微愣,再循聲去找好心人,面上頓時帶了幾分笑意。
“這位姑娘,可是姓梁?”
這是怎的,一個兩個的都過來找她?
梁玉琢眉頭微挑。
鴉青已經送了聞先生,這會兒也回到了梁家。瞧見院牆外站着的婦人,和老三幾人,還當是又出了是怎麽事,鴉青忙警惕地走到梁玉琢身前,替人當下視線。
那婦人似乎并不介意鴉青的舉動,反倒是慢走一步到門前,畢恭畢敬地行了禮,臉上綻放出一個笑來:“奴家是京中官媒衙門的媒官,錦衣衛指揮使鐘大人特地命奴家來為他說親。”
又是媒婆?
在大雍,媒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尤其是官媒與私媒,更是泾渭分明。像邱婆子那般便是私媒。
鐘贛請的這一位是京中有名的于媒官。因官媒衙門的規定,得往衙門裏通報一聲,免得各自搶了生意,或是誤了親事。于媒官自然也将鐘贛的事,同衙門說了一聲。卻不想,叫有心人往開國侯府遞了消息。
這才引來先前那一出。
這事本就與鐘贛無關,可想起方才一口一個“開國侯夫人”,梁玉琢卻一時間對于上門說媒這事,起了別的心思。
等于媒官在家中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又喝過梁秦氏煮的姜湯後,梁玉琢方才施施然地開了口。
“還請媒官回去後,同鐘大人說一聲,待玉琢來日三媒六聘,親自上門迎娶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了發家致富娶相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