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日子真要過來,總是眨一眨眼就過了一季。
自那晚被俞二郎瞧見自己跟鐘贛離開後,時間一晃眼就又過去了月餘。
鐘贛沒有在下川村停留太久就又被從宮裏來的诏書,招回了盛京。這一回,連帶着老三他們也都跟着離開了。山上的鐘府一時間只留下了幾個看門的小厮。
鐘贛這一走,不光帶走了老三,連着學堂教書的聞先生也不見了蹤影。不過才曠了兩日的課,縣衙那邊便又聘了另一位先生過來教書。
新來的先生留着山羊胡,總是眯着眼睛看人,看着有些不起眼,學問卻極好。梁玉琢發現二郎很快就适應了新先生,成績也比從前更好了。
梁玉琢對于聞夷的去留并不在意,但很高興二郎的進步。為此,又做了好些吃食送到學堂孝敬先生。
她回回做吃的,總是能叫左右鄰居和湯九爺也分得一些。尤其是隔壁徐嬸家,張氏懷孕後就變得格外挑嘴,可梁玉琢做的每道菜都對極了她的胃口。幾個月下來,倒是叫俞大郎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俞家還在孝期。俞大郎的媳婦是在俞當家出事前懷上的,如今算起來就要生了。這幾日,徐嬸寸步不離地守在家裏,就連兄弟倆也不敢走太遠。
梁玉琢又做了新菜品送到隔壁。俞二郎正在院子裏劈柴,瞧見她進門,扭過身子擦了擦汗。
自從那天晚上鐘贛把她從家裏帶走,正巧被他撞見後,俞二郎就不再跟從前一樣經常同梁玉琢說話,似乎是在避嫌。瞧見俞二郎現在的反應,梁玉琢頗有些哭笑不得。
“俞二哥,嬸子在家嗎?”
俞二郎背對着她,手裏還握着斧子,聽到問話,微微側頭:“在屋裏陪嫂子說話。”
他這話音才落,屋裏頭忽的傳來“啪”一聲,有什麽東西摔碎在地上。梁玉琢還來不及反應,俞二郎已經丢下手裏的斧子,急沖沖跑到房門口喊:“娘,咋的了?”
“沒事沒事。”
隔着一扇門,徐嬸的聲音從屋裏頭傳來,下一刻又聽見張氏的驚呼。
“娘!我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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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這一喊,徐嬸的聲音也變了,趕緊打開門,沖着門外的兒子喊:“二郎,快,快去請穩婆來!你嫂子要生了!”
俞二郎有些愣神。他家三郎出生的時候,他正好去了山裏,回來才知道他娘一個人把三郎給生下來了。眼下聽見他娘有些慌張的聲音,俞二郎還沒回過神來,倒是梁玉琢上前一步,擡手一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俞二哥,快去請穩婆,嫂子這是要生孩子了!”見俞二郎恍然回過神來朝門外跑,梁玉琢随手把籃子放在了門口,匆忙擡腳往屋裏走,“嬸子,咱們先把嫂子扶到床上。”
張氏這肚子養得滾圓,俞大郎是個疼老婆的,怕她坐着難受就托人做了張躺椅。梁玉琢進屋的時候,一眼瞧見張氏靠在躺椅上,滿臉蒼白,身下還流出水來,就知道這是羊水破了。
徐嬸到底是生過孩子的人,比起兒子,鎮定了不少,同梁玉琢一道小心地把張氏攙扶到床上。
不過一會會的功夫,張氏疼得滿臉都是淚,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兩只手抓着床單,直喊疼。
“這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媳婦兒,先忍忍,別把力氣都用完了,娘給你做吃的去,咱們先吃點,養養力氣。”
徐嬸是真的疼這個媳婦。自從俞當家死後,家裏就少了一個人,如今順利的話,能多添一口子,她自然是高興的。可生孩子是女人的一道鬼門關,一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她也怕張氏有個萬一,叫大兒子也丢了魂。
張氏吃力的點頭,可卻伸手抓住了徐嬸的衣服。梁玉琢瞧見婆媳二人,忙跑到門外,提着籃子就回到屋裏。
“我剛做了雞絲涼面。嬸子,快喂嫂子吃兩口,好等穩婆來了有力氣生孩子。”
雪白的面條上鋪着發白的雞絲和青白的黃瓜,看着清爽可口。因為之前顧念到張氏懷孕後口味偏重,梁玉琢還特地澆了自制的麻醬。一盤子雞絲涼面端到徐嬸手上,看着就充滿了食欲。
可張氏如今疼哭得眼睛都快看不清了,哪裏還知道喂進嘴裏的是什麽,囫囵吃完一盤面,只覺得身下要撕開一般的疼。
穩婆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俞二郎接到家裏的。一進屋,直接開口問:“疼了多久了?”她一眼瞧見屋子裏還有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忙叫人出去,“小丫頭去那邊等着吧,別在這裏呆着了。”
梁玉琢本想留下幫忙,見梁秦氏這會兒已經聽到動靜過來了,忙從屋子裏出去鑽進竈房給燒熱水。
兄弟倆都不上山,家裏就沒了收入。俞大郎今天上山打獵去了,因此這會兒還沒得到消息,三郎在學堂,家裏現下只有俞二郎一個男丁。聽見屋子裏傳出來的喊聲,這個高高大大的青年像沒頭蒼蠅似的,在門外走過來走過去,急得不行。
梁玉琢幾次幫着送熱水到門口,見他始終皺着眉頭,忍不住開口勸慰。
“那穩婆在村裏這些年接生了那麽多孩子,只要嫂子好好的,孩子一定能順利生下來的。俞二哥,你先坐會兒吧,別把自己轉暈了。”
俞二郎早已經急得出了一頭的汗。
他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從前一塊打獵的夥伴裏也有早早就當爹的,嘴上雖然說驚險,可自己沒碰到過,自然也就無從得知真假。
“嫂子一定會沒事的吧?”他問得有些猶豫,視線片刻不離緊閉的門扉。
“不會有事的。”
梁玉琢知道,俞家對張氏這一胎都尤其看重。這個小生命,帶着不一樣的意義來到張氏的肚子,也會帶着這個意義降臨人世,給因為俞當家過世一直陰雲不散的俞家,帶來喜色。
“我從來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會這麽難。”俞二郎的聲音有些遠,梁玉琢扭頭。他已經不再轉悠了,就站在她的身邊,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寫滿了憐惜,“以後,你也要經歷這些嗎?”
跟姑娘談生産這個話題,假如放到別的姑娘面前,俞二郎大概要被結結實實甩上一巴掌。就連梁玉琢也一時愣怔,半晌回過神來,苦笑:“只要我能生,就一定會經歷這些。”她頓了頓,“所以,俞二哥,等你以後娶了媳婦,一定要待她好。你的媳婦兒出嫁前,也是別的女人艱難生下的寶貝,她經過磨難出生,長大後嫁給你,然後要從磨難中為你生兒育女。男人如果不能疼媳婦,對媳婦來說,未免太寒心了。”
下川村是個很典型的古代村落。梁玉琢在這裏見過很多富有典型的夫妻。比起上輩子生活的村子,古代村莊裏的夫妻比想象中的更要讓人瞠目結舌。
有恩愛如她爹娘的,也有鍋碗瓢盆打一天的。甚至她還見過媳婦躺床上生孩子,男人不僅沒回家陪着,還跑去跟村裏的寡婦厮混的。
種種典型,叫她看得不知如何言語。
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她不過一個雙手空空的尋常人,哪有本事去改變這些。可她心底也盼着,這樣夫妻不對等的例子能少一對是一對。哪怕只是讓男人多疼疼自己的妻子,也好過叫他連妻子如何痛苦生産都不知道。
梁玉琢說完話,有意看了俞二郎一眼,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門扉,不由松了口氣。
俞二郎對原身的那點心思,梁玉琢是知道的。青梅竹馬一道長大,如果不出意外,如果她這抹孤魂沒有占了身子,梁玉琢常常想,興許原身最後會順理成章地嫁給俞二郎,做一對下川村中平平凡凡的夫妻。
也是因為這,梁玉琢始終不知要怎麽叫俞二郎斷了那點心思。他從不明說,只在身邊幫襯,梁玉琢不好主動告訴他“別喜歡我了”“我不喜歡你”,只能若即若離地疏遠關系。
好在,俞二郎雖然憨,卻不傻,在鐘贛出現前就已經慢慢讓自己回到了兄長的角色。再加上前段時間晚上的一不留神,梁玉琢知道,俞二郎這是徹底斷了心思。
梁玉琢想着,回過神來關注屋子裏的動靜。張氏的喊聲比剛才更用力了一些,穩婆的聲音也從屋裏頭傳了出來,正在不斷指揮張氏用力。
她看不見屋裏的情況,但大概也能猜出是怎樣一副架勢,光聽張氏快要喊破的喉嚨,就知道那疼是真撕心裂肺。眼見着俞二郎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她忙把人推了推:“還不快上山找俞大哥去!別叫人回來了,才知道嫂子把孩子生下來了!”
俞二郎猛地回過神來,抛下一聲謝謝,趕緊就要上山報消息去。
等到兄弟兩個跌跌撞撞邁進家門,就聽見屋子裏頭穩婆興奮的高喊:“生出來了!生出來了!”
“生了……生了!我當爹了,二弟,我當爹了!”
俞大郎狂喜,沒等穩婆開門,自個兒就三步并作兩步地推了門往裏頭沖。
梁玉琢在門外擔驚受怕了好久,這會兒總算松了口氣,跟着俞二郎一道也進了屋子。
小小的孩子被包裹在襁褓內,紅彤彤的,閉着眼睛,吧唧嘴。
“是男孩女孩?”
“是個大胖小子。”
“男孩好,男孩以後可以保護娘親跟妹妹。”
俞大郎笑得合不攏嘴,抱着兒子就往張氏身邊湊。因為剛生完孩子,張氏有些脫力,看了一眼兒子和丈夫,就閉上眼昏睡過去。穩婆拿了銀錢,又說了一簍的吉祥話,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徐嬸直到這會兒才松了口氣,洗過手後,親自把梁秦氏送回家。梁玉琢提着籃子跟在後頭,還沒進家門,身後傳來喊聲。
她回頭,湯九爺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我準備去一趟盛京。你要不要跟着我一塊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