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許多書中,對于一個王朝都城的描述,總是離不開寶光閃耀、恢弘恢弘壯麗一類的修飾詞。

梁玉琢不知道,長安、南京、杭州在作為王都的那些年,是否也是可以用雲氣升騰、富麗堂皇來形容。但大雍的王都盛京,卻的确沒有讓她失望。

她帶上銀錢,帶着鴉青,跟着湯九爺踏上了前往盛京的旅途。一路上所見所聞,讓她頓覺自己果然不能一輩子留在下川村。

人不能當井底之蛙,井口之外的世界如此大,她又怎麽能甘願只看到那一方天空。

這一路走了大概有月餘,從七月初走到了八月中旬,天氣漸漸的越發燥熱起來。梁玉琢前腳才踏進盛京,後腳天空就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時值盛暑,陽光極烈,可擋不住烏拉拉就過來一片黑雲,然後下一場叫人措手不及的大雨。只是這樣的雨,通常持續不久。梁玉琢同湯九爺一道在城門附近的馄饨攤點了三碗噴香的馄鈍,等碗底空了,這場雨也堪堪停了。

從馄饨攤出來,路邊的屋檐下還挂着玲珑的水珠,順着瓦片滾落下來,在屋檐下的水窪裏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不多會兒,被黑雲遮擋的陽光,也倏忽間跳了出來。

聞着鼻尖的土腥氣,梁玉琢皺了皺鼻子:“九爺,我們先去找家客棧吧。”

湯九爺這次來盛京,到底是為了什麽,梁玉琢并沒有去問,鴉青似乎知道,可她不問鴉青便也不會主動去說。她同湯九爺說完話,就開始向路邊的小販打聽哪兒有價廉物美的客棧可以投宿。

一座城市當中,消息最靈通的有兩種人,一者是走街串巷的小販,二者就是乞丐。問了幾個小販,都提到了一家名叫昀樓的客棧。梁玉琢想着便要擡腳往小販手指的方向去,不料卻叫湯九爺喊住。

“城裏有家叫衡樓的客棧,就去那邊住吧。”

“九爺認得昀樓的老板?”

一路上,湯九爺對住宿從來都沒什麽要求。那些破舊的客棧,他照樣能安睡一整夜。因此,這一路上的住宿和吃食幾乎都是梁玉琢在做打理,她安排怎樣,湯九爺就照着睡照着吃,不挑不揀,好伺候的很。他提出去衡樓,卻是第一次直接了當的說明自己的意思。

去衡樓還是昀樓,對梁玉琢和鴉青來說,沒什麽差別。不過是順着湯九爺的意思,拐了幾道彎,又過了兩條街,終于到了他口中的衡樓。

原以為會是一家怎樣低調質樸的客棧。可梁玉琢站在門前,仰頭望着這家裝飾得頗有些富麗堂皇的客棧,猶豫不前。

這一晚上……得花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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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了吞口水。雖然上輩子有個不切實際的夢想,是拿畢生的存款去迪拜住一次帆船酒店。但夢想重點不就是在“夢”字嗎?夢做一做就好了,實現什麽的就不需要了。

可現在,光看衡樓的裝潢,梁玉琢就覺得,在裏頭住一晚,差不多可以當住一次迪拜帆船酒店了……

湯九爺卻好似沒發現她有些不太好看的臉色,徑直邁腿進了客棧。一樓的大堂,設了十來張桌子,還另有屏風将邊上一排的位置阻隔開,設了雅座。大堂中間空着偌大一片地,梁玉琢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中間的正有人在講評書。

這民間的評書,講的是古往今來,講的是道聽途說。這會兒正在講官複原職的錦衣衛指揮使和開國侯府的恩怨情仇。

那說書的将驚堂木一拍,滿座噤聲:“今日這故事,老夫講完了,若要再聽,明日老時候咱們再會!”

堂下一片唏噓,可也知道,這就是說書人的目的,便也不再強求,紛紛點了吃食,打算小坐一會兒再離開。

梁玉琢沒能把故事聽全,只聽到說書人道那開國侯夫人為了将娘家的侄女說給錦衣衛指揮使,硬是放了下作的藥,想要生米煮成熟飯,卻不料叫他身邊的一個錦衣衛吃了下藥的酒水,成了好事。

梁玉琢松了口氣,一回頭,正對上湯九爺揶揄的視線。

“九爺……”

“獻生?”

有個突兀的聲音驀地打斷梁玉琢的話,一個穿着藻藍色衣袍的男人從旁邊沖了過來,幾步就走到了湯九爺的身前。

沒等梁玉琢詢問來人身份,湯九爺忽然開了口:“貢枝,別來無恙。”

“你……果然還活着。”男人的聲音有些發抖,梁玉琢分明瞧見他一雙渾濁的眼裏蒙上水霧,臉上的笑容帶着震驚卻也混雜着狂喜。

男人一把拽過湯九爺的手,轉身就要往後院走。梁玉琢往前追了幾步,只見湯九爺像是對那人說了什麽,男人停下腳步回頭打量了她一眼,叫來掌櫃的開了房間,送人上樓。

“姑娘可想知道九爺的事?”

進了客房,梁玉琢走到床邊将窗子打開,耳後傳來鴉青詢問的聲音。她眺望這窗外的盛京風光,忽爾一笑:“錦衣衛是不是真的什麽事都能調查到?”

明知道姑娘背對着自己,鴉青卻仍舊颔首,老實道:“錦衣衛是天子耳目,只要是天子想要知道的事情,錦衣衛全都能調查到。只要是天子可能會用到的消息,錦衣衛也全都會竭盡所能地捕獲。”

鴉青不算是錦衣衛,可大概是因為在鐘贛手下做事的關系,對于錦衣衛也是十分了解。更因為要在梁玉琢身邊侍奉的關系,很多消息老三并不瞞着她。

她原以為自己說了這話,梁玉琢可能就會順勢詢問起湯九爺的事情。卻沒想到,梁玉琢問的是另一回事。

“鴉青,那你知道,那位開國侯夫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雖然鐘贛也曾經跟她說起過和開國侯府之間的恩怨,可對于那位侯夫人,男人似乎并不願意多言。這裏頭固然有恨意,更多的卻是天長地久以後形成的漠然。

鴉青斟酌了一下,順從地将開國侯夫人的那些事原原本本同梁玉琢說了一遍。

和鐘贛有關的那些消息,錦衣衛內部知道的,要比外面百姓流傳的仔細。

旁人只知道,這一位侯夫人不是開國侯的原配,只以為是身為續弦的侯夫人容不下比自己子嗣聰明的原配嫡子,卻不知道這裏頭的溝溝回回到底有多少。

如今的開國侯名叫鐘轶,鐘贛出生百日,鐘轶遇上了當時還待字閨中的馬氏。第二年,開國侯府的嫡女鐘茯苓入宮。自那以後,開國侯府越發如日中天起來,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承爵的鐘轶同馬氏勾搭上了。

鐘贛八歲那年常氏意外溺水,當時肚子裏還有即将臨盆的孩子。誰都以為常氏是因為河邊人太多,不留神被擠下河的。于是這位開國侯夫人的死就這樣遺憾地過去了。

不過兩年,鐘轶續弦馬氏。從此,作為開國侯府的嫡長子,鐘贛的地位一下子尴尬了起來。馬氏很快為鐘轶誕下了子嗣,人前又是一副溫柔賢惠的模樣,做足了慈眉善目後母的姿态,沒人知道在侯府當中,她和開國侯一直把鐘贛視如無物。

“聽說自從老侯爺過世後,主子的日子就更難過了,所以才會早早離開家。姑娘這回來盛京,又不許我事先給主子遞消息,姑娘是想給主子一個驚喜不成?”

鴉青随口道了聲,又接過門外店小二送來的熱水,絞幹巾帕給梁玉琢擦手。

從下川村離開前,不光是鴉青,就連梁秦氏和二郎都以為她這麽急沖沖地要去盛京,為的就是之前十分大膽的那句“我娶他”。可那會兒梁玉琢什麽也不說,只笑笑,就上了路。

所以,到底是為了來娶主子的,還是為了別的目的?

梁玉琢看着鴉青臉上的表情,有些忍不住發笑。鴉青剛到她身邊的時候,是個話不多,看起來有些內向的人。可認識久了,鴉青的性情就一點一點都冒了出來。同她說話的時候,更是臉上不會藏着什麽。

“我想想啊。”梁玉琢仰頭,好像真在思考什麽,半晌,才在鴉青期待的眼神中,眨了眨眼,笑道,“你猜?”

“……”

看見鴉青差點就厥過去的表情,梁玉琢忍笑,忽又問了句:“那九爺的事,知道多少?”

那個不知道為什麽會隐居在廢園的老頭,有着一手讓人拍案叫絕的手藝,看起來似乎也沒吃過多少苦。可生活窘迫的時候,甚至只肯把錢用在做燈籠的材料上,也沒想過讓自己吃頓好的。而且……還一度脾氣很臭,不肯賣他做的那點燈籠。

很明顯,出身一定是優渥的,卻不知道因為什麽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想想方才在大堂那個上來就喊住湯九爺的男人,梁玉琢更覺得,湯九爺一定是個藏着大秘密的人。

湯九爺的身份,鴉青自然知道。主子叫她去下川村的時候,村裏那些人,連帶着整天在村裏奔來跑去的狗都清清楚楚地列在了紙上,老三将上頭每一個人的消息都叫她記住。

其中,就有湯九爺。

只是九爺的身份,有些特殊。

鴉青正思索着怎麽把這事講清楚,窗外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哄鬧,然後是一連串腳步聲,夾着看戲的喧鬧聲。

“快!快去鐘府熱鬧了!開國侯夫人的那個叫人睡了的侄女,跪在鐘府門前哭呢!”

“嘿,她還真敢鬧啊?也不想想有沒有這個臉,都被別的人睡了,還想着求人娶了?”

“人還就有這個臉,非說是遭人奸污的,就算不能進門,也要把奸污她的人交出來。”

言辭間的輕蔑比比皆是,梁玉琢靠着窗戶,聽了幾耳朵,忽的就扭頭看向鴉青。

“去找找于媒官,若是得空,就請她立即去趟鐘大哥的府邸。就說我在那兒等着。”

鴉青一愣,不解地看向梁玉琢。

後者莞爾一笑,眼底劃過玩味:“有人上門要搶我男人,要我男人好看了,我總得還點顏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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