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掌櫃的口中的小祖宗,不是別人,正是開國侯繼室馬氏所出的嫡子鐘翰。

這一位,因着爹娘疼寵的關系,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已經知道他要什麽別人就該給什麽。為了他,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被趕出去多少。

馬氏的這個兒子雖然對外說是早産,可從出生起,就不斷有流言蜚語,說是其實是足月生,這一胎在進門前就已經懷上了。這小祖宗大概也是知道外頭的傳聞,脾氣越發暴躁,時常得理不饒人,帶着一群狐朋狗友就能在盛京街道上橫行。

可開國侯的身份畢竟擺在那兒,加上鐘贛的離府,指不定來日這位小祖宗就成了開國侯世子,哪裏又是尋常人家得罪的起的。為此,盛京那麽多酒家店家,少有不懼怕這一位的。

若平日裏店裏有身份更高貴的,倒是能壓他一頭,可眼下……掌櫃的越想越擔心,生怕小祖宗一個不順心就拆了衡樓,如今老板又和故人忙裏忙外顧不上店裏的生意,這萬一出了什麽事,那是求饒也解決不了的。

梁玉琢并不準備這麽早就和開國侯府的人來個正面接觸,可掌櫃的眼看就要哭的模樣,她又實在無法忍心,想了想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不能保證做的菜都能讨那位小公子歡心。”她說得謹慎,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那位小公子都帶了些什麽客人,可知道他們的喜好?”

既是做生意的,自然是将城中那些達官貴人的口味都摸了個透,見梁玉琢問起,掌櫃的當下也不隐瞞,徑直說了出來。

梁玉琢一邊聽,一邊颔首打量着廚房裏的食材,點了幾個直接開始幹活。

特地挑出來的滾圓的南瓜,叫她丢給了鴉青挖空裏頭的瓜肉,做了幾個南瓜碗上鍋蒸。梁玉琢幾個手起刀落,将香蕈、豆腐、蘿蔔都切成了丁,更有新鮮的剛剝開的海蛎子倒在一塊上竈煮。随着香味漸漸飄散,另一道菜也已經叫梁玉琢做了出來。

豆腐皮像做燒麥一樣,包裹着肉末、胡蘿蔔、香蕈跟這個季節最适合吃的蓮藕,拿香蔥紮了個花,調入米酒和高湯、醬汁煮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熱騰騰的出了鍋。

那邊的鐘翰帶了幾個夥伴過來,俱是年歲相當的世家子弟,女孩各個嬌滴滴,少年又正好是心高氣傲的時候。只不過坐了一會兒,就接二連三催促小二趕緊上菜,領頭的鐘翰更是繃着一張臉,做出一副再不上菜就要掀桌的架勢。

伺候的小二急得滿頭大汗,心說做菜總是需要時間的,可又不敢直說,只好點頭哈腰,趕緊應下就要跑樓下廚房再催兩聲。

“外頭都說,衡樓如今最得意的菜,就是那道金玉滿堂是個廚娘做的,而且那廚娘還看上了你大哥,這事可是真的?”

都是正好十七八歲的年紀,在座的少年大多都已經知人事,家裏即便還沒讨一房妻子,通房侍妾卻已經少不了了,話裏話外的揶揄叫人聽着一陣嗤笑。

鐘翰哼了一聲,手裏的杯子磕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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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是個廚娘,也想厚着臉皮嫁進我們開國侯府!”

馬嬌娘在事發之後就被他爹勒令禁足在家。鐘翰對這個表姐過去心底也是有那麽一些好感的,不過是少年貪美色,想着玩一玩逗一逗罷了,出事後還特地去套過話,得知那個踩了她一頭的竟然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頓時覺得好奇。而這份好奇還沒來得及膨脹,就有人看見于媒官開始着手給他大哥安排婚事了。

他爹氣得不行,卻不敢直接上門去找人談話。他娘雖然也生氣,可私下卻高興得不行,直說定要讓他大哥如願以償。

堂堂開國侯府的嫡長子,最有希望成為世子,往後繼承爵位的人,娶了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娘子,只怕日後就要叫這朝堂內外的世族們看不起了。

“二公子,你見過那位姑娘嗎?興許是位美人也說不定,不然如何能叫大公子答應這門親事。”

姑娘家說話總歸是輕聲細語的。鐘翰瞧了眼說話的姑娘一眼,手裏扇子一合,敲了敲桌面:“我原先聽說柳大人有意同大哥結親,只是被拒絕了?”

那說話的姑娘姓柳,父親也是朝中大員,早幾年鐘贛還不是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這位大人就把人看中了。因着鐘贛同開國侯府的關系,那位大人私下直接找了鐘贛,婉轉提出結親的事,卻不料遭到直接拒絕。柳家姑娘原先也是歡喜鐘贛的,知道父親的心意後,心底有幾分期盼,盼着能嫁這麽一位郎君,哪裏知道遭到拒絕,一晃眼幾年過去,她也已經另外訂了親。未婚夫正是方才說話的少年。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也不知是會怎樣的姑娘,說不定還是位美人呢。”

“是不是美人本公子不知道,但今日本公子不光要見一見她,還得讓她認清楚自己那點身份不可!”

鐘翰的話音剛落,門外就立即傳來了小二的呼聲,推開門,飯菜的香氣就飄飄渺渺地吹了進來。

“這金燦燦的是什麽?”

柳家姑娘最先瞧見端上桌來的菜。品菜,講究的是色香味,如今味還沒吃到,可色和香已經叫人忍不住吞咽口水了。

小二被催着去廚房的時候,心底還打着鼓,知道來者不懷好意,生怕廚房出點問題叫他沒法同小祖宗交代,等見了菜,登時腰杆直了。

“姑娘指的這一道菜,叫金瓜羹,用的是南瓜、海蛎子、香蕈等食材烹制而成。”

“這一道叫四喜福袋,新鮮豆皮包裹豬肉、蘿蔔、香蕈及當即剛采摘的蓮藕,在雞湯中烹煮。”

一連上了七八道菜,各個看着色香味俱全。因着是酷夏,這些跟着鐘翰出來吃飯的少年們各個在家中并不開胃,然而,見了這一桌子的菜,神情卻都有些舒展。

那柳姑娘的未婚夫指了指唯一一碗湯,問道:“這又是什麽?”

被指的這碗湯瞧着清湯寡水,清澈地都能瞧見裏頭裝着的藕片,湯面上浮着香菜蔥葉,上頭還開了兩朵紅彤彤的花。

小二笑了笑:“這是胡人從番邦運送進京的果實,名為六月柿。如今在郊外也有農戶種植,只是種的不多,吃的人也不多。”

“既然吃的人不多,衡樓的廚子怎麽就用了這東西?”

“咱們這位廚子是個妙人,會的菜式大多新鮮,也膽大心細得很,常用一些咱們不曾用過的食材。幾位貴人瞧着這一桌子的菜,便都是頭一回在衡樓出現。”

小二平日裏也頗得梁玉琢的照顧,自然想着要幫忙說兩句好話。萬一能讨得打賞,也好跟她分上一分。

這些菜大多都适合盛夏食用。每一口吃下都不會叫人覺得油膩,末了喝上一口湯,更覺得清爽。原本應當杯觥交錯的場景,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個悶頭大吃,生怕筷子伸出去完了,盤子裏的菜就少了一口。

鐘翰喝完湯,剛準備開口,小二又在門外喊了一聲,端來幾盞精致的小碗來。

“這是桂花酸梅湯。用的是烏梅、山楂幹、甘草,配上幹桂花冷藏後取出,貴人們用完膳後不妨喝兩口這個,爽利爽利。”

小二一臉讨好,将手裏的酸梅湯擱下,正準備松口氣走人,鐘翰忽然敲了敲桌子:“叫你們那個廚娘出來。”

小二愣住。

鐘翰喝了口酸梅湯,入口微酸,随後便有甘甜的回味在口中肆意回蕩,倒比開國侯府裏做的要好喝不少。見小二有些愣怔,鐘翰皺眉,不悅道:“怎麽?你們衡樓的廚娘不能露臉?”

“倒……倒不是……只是那位……”

“我們又不是上花樓點姑娘,這兒還有姑娘家在,難不成還能吃了你家廚娘?”柳家姑娘的未婚夫樂了,“吃了這頓飯,我倒是越發好奇,這廚娘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了。”

小二打了個哆嗦,趕緊應聲下樓。廚房裏,梁玉琢方才洗了手,正坐在一邊看其他廚子熱火朝天地給外頭的客人做菜,鴉青就在邊上小口小口喝着酸梅湯,鼻頭上還挂着汗珠。

得知小祖宗們點名要見她,梁玉琢挑了挑眉。

“姑娘,我陪你上去。”

鴉青放下碗,擦了把手就要跟着走。梁玉琢回頭笑笑:“你就在門外等着我。”

她原本還以為,鐘翰不過是湊巧帶着人來吃飯,現下才知道,這群小祖宗大概從一開始就是沖着她來的。畢竟,衡樓新來的廚娘曾經在錦衣衛指揮使家門口,放言說提親的事滿大街都知道了。

掌櫃的也知道了小祖宗們要見梁玉琢的事,梁玉琢的身份雖然看着尋常,可身邊跟着的丫鬟,還有老板的故人,以及時不時出現的錦衣衛,都叫他不能小看了這個廚娘。當即喊來小二跟着鴉青一道守在門外,生怕出點意外。

然而,梁玉琢進到鐘翰他們的那間閣子後,一擡眼瞧見的卻不是那張同鐘贛只有三分相似的臉,而是坐在一旁正與未婚妻低聲說話的青年。

在梁玉琢進屋的時候,鐘翰和他的夥伴們當即就被眼前這個衣着普通的少女所吸引,只是她的目光似乎更多的停留在旁人的身上。

鐘翰看了兩眼身側一個月前,堪堪同柳家姑娘定親的,定國侯世子湯殊。

他雖然不覺得他那離家的大哥娶個平民出身的媳婦是件好事,可更不覺得他未來大嫂應該跟他的狐朋狗友關系密切。再加上他對他大哥,又不像他阿娘那樣嫉恨着,心下再不滿意未來大嫂的身份,也把人下意識地就劃拉進了自己人的範圍內護着。

他咳嗽兩聲,突然起身行禮,沖着仍在打量湯殊的梁玉琢喊了一聲“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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