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确如鐘贛所言,那個小産的外室在出事後沒幾天,就叫鐘轶擡進了開國侯府,還很體面地給了一個姨娘的名分。

盡管禦史們為此又參了鐘轶幾筆,但開國侯的家務事,天子也不好伸長手去管,只在鐘贛進宮的時候,抛了幾個意味深長的笑給他。

然,錦衣衛指揮使,仍舊是那張冰山臉,一本正經地彙報着最近的工作。

“繼夫人就這麽讓那個外室進門了?”

國事處理多了也會生膩,天子如今閑來最樂意做的其實就是聽一聽朝中重臣們家裏都發生了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情。

鐘贛繃着臉,代替韓非為天子倒了盞茶:“父親做的決定,她哪怕再不願,也無能為力,只是人進了門,就比在外頭好拿捏多了。想來,能熱鬧一整年。”

那個嬌滴滴的女子從側門擡進開國侯府的當天,鐘轶就宿在了她的院子裏。只是才剛小産不久,不能同房,那人就把身邊最嬌俏的丫鬟開臉推給了鐘轶。

第二天,馬氏聽說了這個消息,就直接賞給那個丫鬟一堆绫羅綢緞,眼紅的新姨娘差點撕了自己親手推出去的丫鬟。

第三天,馬氏又找理由敲打了新姨娘身邊的一個小媳婦,直打得人牙都掉了好幾顆,滿嘴是血,這才給了一荷包的銀子安撫了下。

之後接連幾天,哪怕鐘贛早早就分府別立,也日日都能聽到開國侯府出了什麽幺蛾子。

不過,比起開國侯府的幺蛾子,鐘贛更注意的,是他和梁玉琢的婚事。

“臣想同陛下告假。”

“去哪兒?”

天子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喝了一口茶,茶盞才剛放下,便見鐘贛又自發上前斟滿。

“內子在盛京買了宅子,想把家人從鄉下接來。臣想告假回一趟下川村。”

一聲“內子”把天子震得差點灑了杯子裏的茶湯。他從前只道鐘贛是個鐵面無私、忠誠不二的臣子,卻不想,這人竟也是個順杆子爬的。親事定下不久,改口倒是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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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定國侯府的事處理完了,我就放你一個大假,等到你成親,婚假也給延長。如此,你看怎樣?”

天子的口吻聽着像是商量,可鐘贛明白,他并非是在同自己商量,而是明明确确的一個條件交換。

錦衣衛是歷代皇帝手裏的一柄刀。刀鞘有,可脫得比誰都快,因為錦衣衛直接對天子負責,天子一聲令下,無須經過六部,錦衣衛可直接拔刀出手。有時,甚至可以未得天子明令,直接動手。

這也是為什麽錦衣衛被稱為朝廷的鷹犬的原因。

當年,定國侯府就是為了躲避錦衣衛的追查,才放棄湯九爺放棄,将人逐出家門。

天子開口,鐘贛就沒有理由推拒,索性定國侯府的事錦衣衛早有布置,并不會耗費多大的功夫,于是轉身出宮,便同梁玉琢商量了一番,派了老三去往下川村。

再說下川村這邊,等于媒官帶着天子聖旨到的時候,整個下川村都沸騰了!他們下川村的這是要飛出金鳳凰了,大官家的正頭娘子啊,這可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比的,更何況,這個大官還是侯府的大公子,日後就算不繼承侯府,那也是皇帝面前最得寵的人。

彼時,二郎剛從學堂放學歸來,噠噠地往家裏跑的時候,就瞧見家門外圍滿了人,一個個臉上興奮不已,不知在讨論什麽。二郎只當是梁家的幾位嬸嬸趁着阿姐不在家,又跑來欺負阿娘,急得在人牆外滿頭大汗,嘴裏哇哇叫着愣是沒有一人聽見他在叫喊什麽。

還是俞二郎從山裏回來,瞧見他這副模樣,一把把人抱了起來坐在自己肩膀上,這才擠進人群,走到了院子裏。

院子裏,于媒官有些尴尬地看着呆愣的梁秦氏。雖然鐘贛早已來這提親過一次,可那一回惹出的麻煩事,已經叫人心底打鼓,自然沒覺得梁玉琢這一次進京真能把婚事給談下來。而且……

而且這次媒官過來,還是帶着聖旨來的。

裏正和梁家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見梁秦氏沒能回過神來,忙又向于媒官和難得正經穿着飛魚服過來的老三再三核實消息。得知梁玉琢果真叫天子賜婚給了開國侯府大公子,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鐘贛,梁家過來的幾位長輩頓時高興地嚷着要看愛了祠堂,把這消息告訴列祖列宗。

梁連氏在邊上聽了這話,撇撇嘴,有些不大高興:“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呢,梁家就要出大官夫人了。”

梁通也在邊上,聞言,狠狠拽了下她的胳膊,低聲呵斥:“閉上你的嘴!”

梁連氏瞪眼,見梁老太太激動的滿臉通紅,更是氣不打一塊出。

梁玉琢去盛京後,家裏就剩了梁秦氏和二郎母子二人,梁連氏沒少撺掇老太太上門敲打敲打他們,每回來都能順走不少好東西。要不是山上的那些雞有俞家兄弟看着,梁連氏早讓老太太去那搶幾只雞過來自己養,然後跟着賣錢了。

老三家這些年日子越過越紅火,前些年梁家還有人願意跟着他們欺負欺負老三家的孤兒寡母,這幾年因為梁玉琢在,對他家的态度也就變得暧昧了起來。

想上門沾點便宜吧,老三這閨女是個厲害的,不好弄。想套近乎讨點賺錢的法子吧,又怕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還被記恨着。

于是到後面,也就只剩梁連氏還時不時地欺負欺負孤兒寡母。而梁通是個孝順的,盡管知道自己婆娘對老三家不僅不上心還經常去欺負,也只能拉住人勸一勸,再多的事當着梁老太太的面,他也是不好說話。

可天子賜婚,梁老太太就像是突然發覺老三家的這個閨女能給自己長臉,興奮得讓梁連氏幾次想冷嘲熱諷都被打斷了下來。

和聖旨一道過來的,還有老三帶回來的消息。

“想請我們母子過去盛京住?”梁秦氏終于回過神來,把二郎抱進懷中,聽到老三的話,有些遲疑。

老三忙點頭,把離京前梁玉琢和鐘贛私下分別交代的話又說了說,尤其是将買了房子的事重點講了下。

梁秦氏還沒答應,梁老太太卻心動的不得了。盛京吶,像他們這種一輩子面朝黃土的平民百姓,哪有那麽多的機會可以進京看看。她都這把年紀了,再過不久說不定就要去地底下見老頭子了,能在那之前去盛京看看也是好的。

所以,老太太明示暗示的跟梁秦氏說,要她趕緊答應帶着她一道去盛京住去。

祠堂已經開過了,列祖列宗們也吃過香火,聽過消息了。梁老太太如今就天天拄着拐杖到梁秦氏跟前,張口閉口說着想孫女了,想要去盛京瞧瞧孫女跟孫女婿。

“盛京路遠,大娘你就別折騰了,等明年琢丫頭成了親,叫她帶女婿回來給你上茶就成。”徐嬸說着,看了梁秦氏一眼,盼着她沒一時糊塗答應了這事。

梁老太太早就對徐嬸心生不滿。自家孫女有了賺錢的法子之後,沒想着照顧老梁家的人,反倒是拉拔起了俞家兩個兄弟,還把這人當長輩一般照顧起來。老太太怎麽想,心裏怎麽不痛快。

“這是老梁家的事,跟你俞家什麽關系!”

梁老太太對于盛京那是十分向往的,更何況孫女婿一聽就是有身份的人,更是叫她在下川村裏平白覺得高人一頭,說話更是擡起了下巴。

徐嬸也沒打算跟個老太太計較什麽。她更擔心,萬一梁秦氏心軟答應了,果真把老太太帶進盛京,那叫琢丫頭可如何是好。

還好,在這件事上,梁秦氏是個腦子清楚的。她如今越發明白,女兒并不比兒子差多少,甚至她的這個女兒将來還能提拔兒子。在梁玉琢進京後,梁秦氏無數次在夜裏夢見梁文。瘦削的丈夫總是笑容淡淡的看着她,像從前一樣低聲細語說着話,叫她要聽女兒的話,叫她不要再寒了女兒的心。

梁秦氏的婉拒,讓梁老太太十分憤怒,轉頭就在村子裏到處說這個兒媳婦如今要把女兒高嫁,有倚仗了,所以欺負婆婆了。

可下川村的也不是傻子,老梁家的那點事早八百年就傳遍了村子。加上梁秦氏如今就要做京中大官的丈母娘了,誰還會聽信梁老太太的話。

于是那些胡謅的話就成了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一直到梁秦氏帶着二郎坐上了馬車,準備去盛京,還得到了村民們的相送。

裏正薛良把人送到村口,再三叮囑路上小心。等到馬車上了路,他轉身回家。高氏忽然把一封拆了的信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什麽?”

薛良擱下剛拿起的旱煙,眯起眼睛展開信。

他小時候讀過幾年書,認得幾個大字,這信上密密麻麻的內容叫他看的有些暈頭轉向。好在寫信的人早有準備,已經叫人把信上的內容在高氏面前口述了一遍,因此,薛良才在高氏的口述下,吭哧吭哧吃力地看完了一整封信。

信是琢丫頭寫的。

信裏的內容不多,卻讓薛良一時覺得有些燙手。

“這丫頭……”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丫頭倒是個好的。”

在得知梁玉琢囑托老三把梁秦氏和二郎都接去盛京的時候,村裏就在傳不知她在平和縣的那些生意要怎麽辦。畢竟人在盛京,有什麽棘手的事,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可生意卻不能丢下不管。

起初,所有人都在猜說不定琢丫頭會把生意都托付給俞家兄弟,可直到母子倆上了馬車離開,也不見梁秦氏找任何人談轉交生意的事。

卻沒想到,琢丫頭竟然早早就寫了信,只等着人走了,才拿出來。

信裏說,她在平和縣裏所有的生意,包括山雞蛋還有田地、果樹以及和賈樓的那些合作,都轉交給裏正代為管理。每月她将會支付一定數額的銀錢作為報酬。

這筆報酬,比種上一年田都高,薛良沒道理不答應。

只是看着信上娟秀的字跡,他知道,這從山窩裏飛出去的金鳳凰,是徹底不打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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