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憑着多年學習藥理的直覺,宛遙隐約嗅出了茶水裏那一絲微妙的不同尋常。

“什麽東西?”項桓瞬間警惕起來,本能地戒備道,“他們下毒了?”

她沒說話,執起那杯茶小心用尾指沾了一點面上的茶湯淺嘗。項桓立時一怔,正要開口卻被宛遙打斷。

“不是毒。”她細細思索之後,擡頭給出了答複,“應該是迷藥。”

他當下戒備地環顧左右,“這是間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連名聲赫赫的綠林也不敢造次,若真是黑店應該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對。

宛遙只是搖頭,凝眸認真的提醒:“剛剛送茶來的,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話音落下,她就感覺出今日這一路反常與蹊跷的所在。

為什麽梁華偏偏選了個陰天踏青?

為什麽趕車走出城郊,甚至走出高山集那麽遠?

又為什麽執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山高路遠,不得已被迫留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實真有那麽巧嗎?

如果不是這杯茶,宛遙大概也不會覺得哪裏不妥。

“你的意思是。”項桓兩肘搭在桌上,微微傾身過去,眼裏也多了幾分凝重,“這場郊游,從頭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這幾個月梁華數次登門求娶,但她給的态度十分明确,盡管二老滿意,可宛遙如果一再堅持,保不準宛家的長輩不會動搖。

正是意識到這一點,為了達到目的,他或許可以選擇其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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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飯,最好鬧得滿城皆知,讓宛家騎虎難下,最後不得不妥協,自願嫁女兒。

計劃至此幾乎天衣無縫,倘若不是對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遙精通醫藥,她和項桓今晚多半一塊兒被放倒,等明日醒來,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無策了。

想到此處,背後猛地起了大片雞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應得倒胃。

宛遙緊緊皺着眉,“難怪他這一路這麽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個念頭仍止不住的從腦子裏閃現。

梁家為何一定要娶她進門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麽利益可圖,以至于使得對方這般的無所不用其極。

平白獻來的殷勤不僅沒給宛遙帶來驚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慮間,耳畔冷不丁“砰”的一聲拍桌響,項桓起身去提槍,一見這個架勢,宛遙條件反應,習慣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兒去?”

“你別勸。”他眸子漆黑如墨,轉過來時冷冷的含着怒意,“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項桓嘴角緊緊繃着,握在槍杆上的手骨節分明,自上而下湧出一股殺氣,那是他自己都無從察覺的暴虐。

片刻後,不經意眉眼一低,看見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這邊望着,又緩然放寬了語氣。

“放心,我不會傻到在這時候揍他,讓人捏住把柄。”項桓陰測測地磨牙冷笑,“咱們這回出師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臉去告禦狀。”

宛遙對他這份自信不得不懷疑:“……怎麽師出有名?”

“他想玩這種把戲。”項桓說着側頭打了個響指,“我就陪他将計就計。”

“今天夜裏你我換房睡,姓梁的要真敢進來……”他摩拳擦掌地活動手腕,“那別怪我太客氣。”

項桓飛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開,準備在床上甕中捉鼈,宛遙則不由分說地被他翻窗送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要亂跑,我完事兒了再來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罷便原路返回,不多時,隔壁房的燈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項桓的寝室內,不安地繞着屋來回轉悠,繼而屏氣凝神,聽外面的動靜……

樓下的随從在輕輕走動,庖廚裏有洗漱的聲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華究竟會不會去她的住處?他幾時去?

項桓得把人打成什麽樣?會出事麽?他那招出師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經歷,其實給梁家參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還是沖動了啊,該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對……

一遇到項桓,她真是什麽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遙頭疼的胡思亂想着。

就在此時,門外忽傳來一陣篤篤篤的叩門聲。

她被敲了個激靈,剛開口要應,猛然想起和項桓換了房間,猶豫着不知該不該出聲。

對方極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會兒才輕柔地道:“客人,屋裏的燭臺壞了,我能進來換一支嗎?”

嗓音耳熟,應該是之前在大廳內見到的那個其貌不揚的小孩子。

宛遙看了看桌上的燈,後悔沒先吹熄,這會兒無論是拒絕還是滅燈都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嘆了口氣,考慮片刻:“進來吧。”

門喀咯打開,他動作很輕,好像特地照顧他們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個縫隙擠身進去。

男孩仍舊緊實地蒙住面容,瞧見桌邊坐着的是宛遙,似乎也并不驚訝,握着嶄新的銅質蓮花燭臺目不斜視地走上前。

那張布巾換新的了,雖然不是她給的那條,但聞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來曾好好的洗曬過。宛遙寒暄地問:“這麽晚了還在忙嗎?”

男孩不做聲,但是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他把舊燭臺上燃着的蠟燭小心翼翼轉移到新的燭燈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燭蠟,然後恭敬地向她施禮離開。

在轉身的時候,大概是太急的緣故,不慎絆到了腿,宛遙離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當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覺到掌心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宛遙暗自詫異,不由自主的握緊。

男孩的臉上依然沉默而平靜,微微沖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門掩上,燭火有剎那的跳動。

宛遙這才攤開手,其中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也不知從哪裏撕下的邊角,上面帶着油漬,歪歪扭扭的,只寫着兩個字——

快跑!

與此同時,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頗為巧妙,三間客房,宛遙處在正中。

這會兒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盞守夜燈,黑漆漆的,難見五指。

皎潔的月光将燈籠的輪廓投在門扉上,走廊間偶爾吹來幾陣山風,那影子就跟着左搖右晃,時短時長。

搖曳的紗燈逐漸平息,只在眨眼間,門上單調的月影裏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屋內。

門落了栓,來者推了一下發現沒有推開,他倒也不急,從縫隙間探進一張寒光閃爍的刀刃,對準門栓一點一點地往旁邊移。

很快,随着哐當一道輕響,門開了。

渾濁的黑影遮擋住大半的光線,緊接着,聽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細微動靜,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後便朝床邊來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從窗外飄進,塑造出一幅绮麗動人的畫面。

女孩子的閨房總是美的,帶着溫暖的氣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側身而睡,呼吸均勻起伏着,甚是靜谧。

旁邊一只手朝床上緩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開——

清輝照亮一雙淩厲鋒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繡房鑽出個大馬猴”,梁華顯然大吃一驚,他的驚還沒吃完,迎頭就挨了一記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喲一聲,輪椅滴溜滴溜地往後滑。

梁華捂住瞬間腫起的左臉,看着從床上下來的項桓,惱羞成怒:“怎麽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他笑得陰冷而漫不經心,握着手腕邊走邊道,“怎麽,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華憤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計我!”

項桓一掌拍開他的狗爪,二話沒說直擊他腹部,這次他學得更乖了,招招避開要害。

一連吃了兩三拳,梁華吐了幾口酸水,還不忘威脅說:“項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麽了?”他出手狠準有力,“我還敢殺你呢!”

拳腳紛亂的落下,一面梁華抱頭躲閃,一面吼道:“我、我有聖旨的!”

項桓脫口而出:“去你媽的聖旨!”話剛說完他就意識到沖動了。

趁他微頓之際,輪椅上的梁華便好似狗發現屎一般欣喜,騰出只手點點點,“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項桓只遲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說也說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禦狀,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說。

迅速想通之後,他下手更加肆無忌憚,一把抓住梁華的頭發,直接把人從輪椅裏拎起來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殺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們黃泉路上做個伴多熱鬧。”他的語氣堪稱溫和,卻無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華啞口無言。

“我?我什麽我?你這種人屢教不改,我看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長記性的!”

項桓環顧四周,随後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裏的馬桶拖去。

梁華感到了極大的不妙,掙紮着雙手亂揮:“你要幹什麽!”

“閉嘴。”

“你不能這樣對我!”項桓已經把他帶到馬桶邊,梁華拼死撐着頭,“我爹為大魏流過血!我爹為大魏盡過忠!”

項桓拖住他後腦勺往下摁,聞言冷笑出聲,“老子才為大魏流過血,你算個什麽東西?”

到底是超出肉體折磨的□□,危急關頭梁華發揮出了令人驚嘆的反抗能力,兩人一個要起身一個朝下摁,展開了持久的殊死搏鬥。

就在雙方難舍難分之時,有人推門而進。

宛遙轉身掩好了門,正回頭要說話,驀地被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驚呆。

“你們……”

梁華扒着馬桶,如見救星般地喚道:“宛遙姑娘!救我!”

項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轉而擡頭朝她道:“你怎麽來了,我還沒完事兒呢。”

“……”極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遙邊走邊說“我有事找你。”

她繞過哀嚎不止的梁華,俯身蹲在項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給了我這個。”

她将那張紙條遞過去。

從拿到這個訊息開始,宛遙便坐立難安,這兩個字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難以分清其背後的含義,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來和項桓商量。

聽完事情的經過,項桓捏着紙條皺眉。

好不容易脫離魔掌的梁華也作勢伸頭來看,對此人的書法造詣不敢茍同,“這字也太醜了。”

“他讓我們‘快跑’。”宛遙忽略掉梁華,只一轉不轉地側頭看他,“難道……這裏真是間黑店?”

“不可能。”項桓還未做出回答,梁華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腳邊,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盤查,不會存在漏網之魚。

“況且就算是,那也不足為懼,我帶來的人個個身手不凡,對付尋常宵小不在話下。”

宛遙終于嫌棄地瞪了瞪他,反駁說:“那要是不尋常呢?”

“噓——”項桓忽然豎起食指,面色深沉地側耳傾聽,“樓下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第一次寫這種不是水到渠成,也不是從相識到相知的故事。

_(:зゝ∠)_弱弱的問一句,大家是不是不太愛看這樣的青梅竹馬啊……

感覺自己的點擊好像被十萬個雪女凍住了,仿佛整個晉江都屏蔽了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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