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邊與方筠瑤朝夕相處,情意綿綿。
後來涿州也被高句麗攻下了,徐肅跟着一路退守的涿州守城軍到了定州,總算混到了千夫長的位置。
這時定州戰局較為安定,軍用驿站還沒什麽需要傳送的戰報。他這樣的千夫長,可以走個後門寫封家書報個平安的。
可徐肅卻又不想寫家書了。
兩年前自己本想出人頭地,讓京城的一衆人看看他的能耐,可一直時局不利。哪怕混到了如今千夫長的位置,也不算好看。難道自己沒有驸馬的光環,就不能建功立業了嗎?心氣極高的徐肅偏偏不相信。
而京城裏還有一個把自己當奴才一樣監管的公主。公主還有很大的可能,壓根兒不希望自己這個驸馬回去。
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突然發現,貼身照顧了他兩年的方筠瑤才是自己真愛。方筠瑤溫柔小意,對自己簡直百依百順。至于公主,根本就把他當個奴隸對待。在容婉玗身上,他找不到半點作為一家之主的自尊。
兩個月的驸馬生涯憋屈得不堪回首,而與方筠瑤兩年的朝夕相處卻事事得意,差得不止一點半點。
所以徐肅徹底放棄了寫家書的念頭,呆在邊關與方筠瑤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了。有事時候打打仗,沒事沒事時候纏纏綿綿膩膩歪歪,小日子過得也不錯。
而他自覺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養大了自己的祖母。可徐肅想着,別看敵人現在氣勢洶洶,其實他們國力貧弱,補給線又拉得長,根本打不起持久戰。而大興卻恰恰有這幾點優勢。所以邊關的戰争再有一兩年總會打完的。到那個時候自己再衣錦還鄉,讓祖母好好高興高興。
趁着一次打了勝仗,徐肅歡歡喜喜地把方筠瑤納了妾。
這樣又過了兩年。徐肅每次打仗都不怎麽拼命了,畢竟敵人的攻勢越來越疲軟,估摸這仗就快要打完了,而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自己出點意外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到了去年,文景一百九十三年的陉州之戰。徐肅總算運氣不錯,撿了個不小的功,按功行賞的時候,好歹排在了功績榜的末尾。
大興将士一鼓作氣,收複了定州薊州,徹底把高句麗和靺鞨鐵騎打回了東北老家。
捷報傳回京,文宣帝對戰果大喜。可兵部侍郎要清算軍功按功行賞的時候,一打眼就看到了徐肅的名字,吃驚道,這青年不光像徐肅一樣會打仗,居然還有跟昔日驸馬一模一樣的名字?
懷着好奇這麽一查,才發現此人身份大有可疑,很可能就是五年前戰死沙場的驸馬!兵部侍郎趕緊上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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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封信件往來,才把假屍體的誤會解開。
徐老夫人痛哭流涕,連日在徐家祠堂裏告慰先祖——老祖宗保佑,徐家還保下了一脈香火。
文宣帝和皇後也欣慰,覺得驸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女兒守寡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容婉玗說不上驚喜,也說不上失望。感覺就像是曾經一個跟自己關系一般的朋友,五年沒有音信,如今又重新聯系上了。
她甚至有那麽一小點的失落——自己獨自撫養了兒子四年,這下,可能要多個人跟自己搶兒子了。
持續了五年的邊關之戰總算大捷,然而經過五年慘烈的戰争,大興幸存将士只餘十之二三。京城兵馬整合殘部,包括徐肅在內的有功之臣終于要班師回朝了。
而此時已經有了四月身孕的方筠瑤,自然要跟着徐肅徐驸馬一起進京。
于是就有了開篇的情景。
☆、諷刺(小修)
五年的時光那麽長,容婉玗回憶了一通,已經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她回憶的這段時間裏,徐肅也沉默不語,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容婉玗輕吐出一口氣,偏頭去打量這個五年未見的驸馬。
他的右腿曾經受傷,之前進門時似乎有點微跛;整張臉黑了不少;眉心有了因思慮過重留下的淺紋;他的雙眼不再像過去一樣明亮,唯有看着方筠瑤的時候才顯得多些神采;下颌處有一道傷疤,不算深但很長,從側臉一直劃到下颌;氣質比起五年前陰沉冷硬了許多。五年前剛剛中了武舉探花而意氣風發的模樣已經快被磨幹淨了。
——果然,是變醜了啊!
容婉玗默默感慨道:歲月真是把殺豬刀……
五年未見,這回京頭一天不說體貼妻子寬慰祖母,反倒是把他閨女和私自納的妾帶進門來給她難堪,端着一家之主的款,口口聲聲要讓人進門!
兩個月的婚後生活中徐肅就對她不好,隔了這麽五年,容婉玗都連他長什麽樣都要想不起來了。所以邊關捷報傳來,說驸馬被找着了,而早就入土為安的“假驸馬”被刨了墳,她都沒有什麽真實感,反而有種荒誕無稽的感覺。
如今見着了人,她才覺得,自己好像還是記得徐肅長什麽樣的。
啧啧,歲月是把殺豬刀。五年的功夫,徐肅果然是變醜了許多。
習武多年的徐肅自然不習慣被這麽毫不收斂的目光直視,轉頭對上了容婉玗的視線。
容婉玗輕輕撫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盯着徐肅又細細打量了許久。多年伺候她的大丫鬟們都知道這是她陷入深思的表現,身側站着的紅素提下熱在小爐上的水壺,輕手輕腳地給公主泡了杯熱茶。
黃芪紅茶可補氣生陽,調和脾胃,公主身體弱,用來冬天喝最好不過了。
茶香袅袅熱氣騰騰,容婉玗嗅到這茶香,看徐肅也回憶完了,主動開口打破沉默:“這五年來,驸馬過得如何?”
這話不過是寒暄,這些時日府裏的上上下下都在念叨自家男主子,把徐肅這五年的經歷描繪地極其詳細,頗有些身臨其境。容婉玗也從皇弟的手中看過了徐肅與父皇的信件,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徐肅這五年的事。
顯然徐肅也明白這一點,寥寥幾句把五年的邊關生活又總結了一遍。這些日子有過無數人這麽問他“驸馬這五年做什麽了?”,被問得多了,背也要背熟了,所以說得極為順溜。
容婉玗接着問:“前兩年涿州還算安穩的時候,你為何不回來?”她最近把徐肅的五年細細琢磨了兩遍,這是她一直沒有想通的事。
徐肅想了想,回道:“涿州離京城路途遙遠,況那時候無人知我是驸馬,回京實在艱難。”這話确是真的。
容婉玗又問:“那後來到了定州,那時定州戰事未起,驸馬又為何不回京?”話中是疑問也是質問,只是容婉玗語氣溫和,說得又緩慢,一點沒顯出盛氣淩人的感覺。
徐肅皺了皺眉,悶聲回道:“那時我身為千夫長,必須恪守軍令,不能擅自離開定州城。”
這話就說得有點虛心,容婉玗自然聽得明白。徐肅到了定州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千夫長了,就算不能離開定州,想要跟京城聯系上的辦法總還是有的。
就算那時候戰事緊張,徐肅是确确實實沒有回京的辦法。那麽在半年前,當文宣帝剛剛得知驸馬未死的時候,本想着驸馬和公主多年未見,必定會希望盡早回京跟容婉玗團聚。文宣帝還想要下旨特許邊關一隊軍士護送驸馬回京。
可沒想到徐肅在回信中主動拒絕了,言明邊關戰事快要結束了,這個時候如有人提早歸京,恐怕會使得邊關将士人心浮動,對戰事不利。
文宣帝還挺高興,果然驸馬出外歷練五年,做事更加妥帖了。
只有從小心思細膩的容婉玗覺得不對,驸馬這番說話,表面聽起來是為了戰局安定,不想軍中人心浮動。可細細一琢磨,似乎是有點不想提前回京的味道,似乎驸馬巴不得回京的時間能遲一點。
他這番回話,根本不像是個與妻子祖母分別五年、想要迫不及待回京的驸馬所說的。可這偌大京城中徐肅不想見的、甚至想要退避的,好像也只有她這個公主了。
容婉玗盯着他面上略有煩躁陰郁的表情,猜測道:“你不想回來?”
她本是随口一問,可徐肅偏偏被問得噤了聲,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徐肅居然默認了?
見驸馬這副樣子,容婉玗身後的兩位嬷嬷不動聲色,像是無動于衷。幾個丫鬟卻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容婉玗怔忪,随後唇角綻開一個笑。——堂堂驸馬不想回京?這倒有意思了!
她放松肩背,朝椅後的軟墊靠去,語氣比起方才稍顯得鋒利:“你初一回來,就帶回個懷了身孕的女人,還有你的妾生女,可是在對我不滿?”
容婉玗這話并不是亂說的。徐肅作為一個驸馬,這五年來在邊關無人問津的時候有個把女人,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就連前朝驸馬在成親前通曉人事,也得有幾個通房丫頭;
就算徐肅舍不下人,把人從邊關帶回京城了,把方筠瑤安置在京郊別院當個外室穿金戴銀好好養着,容婉玗也能睜只眼閉只眼,絕不會揪着他的錯處不放。
畢竟她的皓兒都四歲了,徐肅再怎麽說也是皓兒的父親,皓兒盼了這麽久,如今好不容易盼回了父親,好不容易能補上父親的缺憾。她既不想跟徐肅鬧騰,也沒心力跟徐肅去扯那些情啊愛啊的。只要皓兒能開開心心的,徐肅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就滿足了。
只要他們離得遠遠的,不來礙自己的眼。
可徐肅偏偏把人帶進她的公主府了,逼着她和徐老夫人同意讓妾進門,這可就是上趕着作死了。
徐肅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婉玗,我不想與你争執。只我和瑤兒在邊關就行了妾禮,如今樂兒都兩歲了,瑤兒腹中又懷了我徐家的孩子,瑤兒是必定要進我徐家門的!”
樂兒?想來應該是奶嬷嬷懷裏那個小姑娘的名兒了。
容婉玗沒接他話,反問道:“你可知道皓兒的存在?”
徐肅沉默片刻,答道:“跟京城的人聯系上的時候無人提過,我也是回京後才知道有了皓兒的。”這話是在側面地為“方筠瑤為什麽懷孕”做辯白。
畢竟在六個月前,京城就得到了“驸馬未死”的聲訊;而方筠瑤腹中之子,剛剛顯懷的模樣,約莫是四個月的樣子。算算時間,徐肅已經跟京城聯系上後的一月內,方筠瑤才懷上孩子的。
明明前腳剛聯系到京城,解釋開自己未死的誤會,後腳就搞大了小妾的肚子?徐肅這番舉動,恐怕外人一聽都會覺得徐肅是故意在打容婉玗的臉。
如今徐肅這麽一回答,意思就是“我和京城聯系到的時候,還不知道你四年前就給我生了個兒子,所以把方筠瑤肚子搞大了,也是為了傳宗接代,不是什麽不可原諒的事”。
容婉玗端起茶抿了一口,懶得在這種事上多費口舌,換了個話題閑閑問道:“你要把方筠瑤接進府?那如果方筠瑤生了兒子,你讓皓兒如何自處?”
其實她也就是随口一問,畢竟無論如何,方筠瑤也是進不了這公主府的。若把她逼得狠了,自然有父皇和母後出手替她收拾。
她這麽一問,只是想聽聽自己這個離家五年的驸馬心中是怎麽想的。
徐肅斬釘截鐵道:“皓兒自打出生就被陛下破例封了世子,自然不需要我徐府這一份家業。”他回答得很快,根本沒有思量,顯然是先前就想好的回答。
容婉玗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輕嗤一聲表示嘲諷——言下之意就是說皓兒有世子的身份就足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而方筠瑤生下的孩子繼承這徐家家業,才是合理。
雖然自己的皓兒作為世子,作為她堂堂嫡公主的兒子,确實看不上徐家這份沒落的家業。不過這裏可是她的承熹公主府,讓個外人登堂入室,還得給她肚子裏的種備好家業?她方筠瑤有什麽依仗,敢讓自己給她這份臉面?
更何況,徐家家業?他徐家還有什麽家業?徐家在徐肅父親那一代,家中光景實在蕭條,鋪子盤得七七八八,除了每年年初跟佃農收些租子,還有什麽家業?而如今的徐家家業,都是她過府後,由宮中帶來的嫁妝跟人來打理的。
☆、懷疑
容婉玗懶得委婉,果斷反問道:“皓兒是你徐家堂堂正正的嫡子,居然還得給別人肚子裏的種讓位?”
她“別人肚子裏的種”這個說法把徐肅氣得不輕,那冷淡又不甚在意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在對着一個失了本分的青樓妓子品頭論足,像她一指頭就能摁死的不值一提的東西。
徐肅沒咽下這口氣,幾次吞吐,終是忍不住脫口道:“當初成親僅兩月,公主你身子又弱,太醫說你不易有孕,還請了食醫專門為你調養身子……而公主你懷上皓兒的時間又有些晚,正好是在我離京的前後幾日……”
容婉玗唰得睜開眼,目光如炬盯着徐肅。
“驸馬慎言!”一直默不作聲的紀嬷嬷一聲厲喝,止住了徐肅的話頭。
徐肅陰沉着臉沒再說話,不過剛剛那麽幾句,已經足夠容婉玗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這是在懷疑皓兒的身份?”,她的聲音一下子冷得如同寒冬臘月裏的冰雪。
徐肅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自己懷上皓兒的時間不太好,正好是徐肅離京前那幾天;而醫女診出有孕,卻又是在徐肅“戰死”的消息傳回後。
容婉玗沉下聲,一字一字極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皓兒不是你的孩子,是個父不詳的野種?”
她的目光太犀利,好像一把開了鋒的冰冷利刃,看得徐肅不由錯開眼。不過他還是緊抿薄唇沒有接話,很明顯是默認的樣子。
畢竟公主診出有孕的時候肚子已經四個月了,往前推算正好是徐肅離京前那幾天,可徐肅卻咬住一個“太醫說了公主體質陰虛不易有孕”,愣是往這時間上頭懷疑。在他看來,說是懷胎十月,可誰能确定公主是在他離京前幾日還是離京後幾日懷上的?
這懷胎十月哪有那麽正正好的?診出喜脈的還是公主身邊的女醫,确診的也是宮裏頭的太醫,還不是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徐肅忍不住想:他們夫妻本就感情不睦,自己在邊關時寄回的三封書信求援又都沒個回音,誰知道公主懷着什麽心思?他先前剛一回京就聽人說自己多了個兒子,當時就心道不好。回府後一看皓兒,若說跟自己像吧倒也不太像,說不像好像又有那麽點像。
可他看着皓兒卻完全沒有看着女兒那樣血濃于水的感覺,徐肅心中懷疑更甚,當場給自己虛虛地扣了一頂綠帽。只等公主承認,他就徹底戴實了。
劍拔弩張的沉重氣氛在整個大廳散開。容婉玗自小性子恬淡,這難得一見的怒氣讓一旁默默看着的嬷嬷丫鬟心驚不已。
——“徐肅,我與你成親這五年來,恪守一個妻子的本分。即使這五年以為你戰死沙場,我也盡心孝順老夫人,操心你徐家家業,幫扶你徐氏偏支,從未有半分對你不住。就算你五年來杳無音信,一回來就要讓個外室和妾生女進門,我當着老夫人的面也沒有給你難堪。”
容婉玗這才發現剛才她氣得太狠,不慎咬破了舌尖,說話間口裏些微的血腥味讓這話語更顯得冷冽。她語氣冰冷但肅重,對上徐肅一字一頓道:“可我承熹十月懷胎才生下的孩子,容不得你半分污蔑。”
容婉玗忍不住閉了閉眼,先前她只覺得荒誕可笑,現在是真的覺得心酸心涼了。
這四年來,她為了皓兒不被人看低,頂着壓力不和離,給徐家留了個後。這些年對待徐老夫人不算盡心盡力,卻也算事事妥帖。
誰家的相公不是家中的頂梁柱?偏偏她大婚兩月就守了寡,得守着一個破落的徐家,面對阖府上下沒有一個頂事的男主人的尴尬狀況,她也從未在外人面前丢過他徐家半分顏面。徐家如今的光鮮亮麗不全是她撐起來的?
就連原本更不成器的徐氏偏支和遠親幾脈,借着她的勢,也在這皇親貴族遍地走的京城站穩了腳跟。
哪怕她都習慣了深居簡出,也習慣了偶爾外出時如何面對別人的同情又憐憫的眼光,習慣了一人既當爹又當娘、既嚴厲又慈祥地教導皓兒——如今居然要被懷疑皓兒不是他徐家的孩子?
徐肅字字句句都是在說,自己堂堂一個公主趁着他剛離京的空當偷人,生了個父不詳的野種?
真是罪該萬死!
容婉玗忍不住砸了一個杯子。
正廳的動靜太大,連等在門外的方筠瑤都聽到了杯子砸碎的聲音。她生怕公主用強權壓制徐肅不讓她過門,在門前急赤白臉地跺腳。
兩個小丫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嘴角帶笑,眼神直勾勾的,看得方筠瑤有點發憷。
這兩個小丫鬟不過是公主身邊的二等丫鬟,比不上絮晚、紅素、花著、牽風這四位一等一的貼身大丫鬟。倒也不愧是跟着公主的人,這禮節上頭沒有半分差池,絕不會落人話頭。雖然作為奴婢敢直視主子是大不敬,可這方筠瑤又算是哪門子的主子?
被這直勾勾的目光一看,生生讓方筠瑤覺得自己被看低了一大截。她臉上白了又紅,努力擡高下巴,作出一副高貴端莊的樣子,可整個人還是被這大冷天凍得微微發抖。手裏的一張帕子都快被攥破了。
臉上帶笑的小丫鬟不露痕跡地輕嗤了一聲——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別說她肚子裏懷了一個,就算懷着十個兒子,也比不上我家公主半根頭發絲兒!
正廳內,容婉玗氣得狠了,心口處都彌漫開一陣鈍鈍地疼。
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接着道:“驸馬剛從邊關回來,怕是腦子還不清醒。待明日回宮見過父皇母後,我們再回來談方筠瑤的事。”
垂下眼補充說:“只驸馬到時候可別再說胡話。”
她臉上鐵青的神色不像是假的,胸口劇烈起伏的樣子看得徐肅也是一驚——畢竟是公主,若是氣壞了可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徐肅聲音放緩了幾分:“如此甚好。我剛回京,合該去看望陛下和娘娘。”
他看公主臉上神色仍是冷冽,自以為體貼地補了一句:“瑤兒的事,我們回府再作商量。公主且好好想想。”
容婉玗懶得假笑了,從喉嚨眼裏“呵呵”了兩聲。
徐肅從正廳出來,方筠瑤就趕緊迎上去。可看徐肅神色冷淡,一直皺着個眉像在思索,她問了幾句也不發一辭,方筠瑤不敢再問了。
只是一路跟着徐肅走出了正院,卻看到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趙姑姑來請他過去。徐肅讓方筠瑤先回房,她一步三回頭不怎麽情願地走了。
徐肅詫異道:“祖母還沒睡下嗎?”
趙姑姑嘆口氣,“老夫人先前昏過去了,半個時辰前剛醒,這麽大的事老夫人怎麽睡得着?”又看徐肅不說話,她補一句:“少爺這五年來音信全無,這府裏過得最苦的就要數老夫人和公主了。還望少爺多體諒。”
徐肅緊抿着唇沒接話。
趙姑姑是府裏難得的明白人:五年前徐家雖說挂着一個百年世家的名頭,背地裏卻誰都能嘲笑個一兩句——別的世家子孫滿堂,鐘鳴鼎食。可他們徐家卻一直在走下坡路:府裏拮據得連門口的石獅子都修不起。
這也就算了,更鬧心的是這本家一脈連着幾代單傳,大爺和大夫人早早就沒了,到了徐肅這裏還差點斷了香火;至于偏支的幾脈,更是不成器,逢年過節還上門來打秋風。如果沒有公主的聲望撐着,老夫人和他們徐家還不知道要被欺壓成什麽樣。
堂堂世家或許在不知詳情的外人面前還有兩分風光,可內裏到底虧空了多少,卻也只有自己能知道。這些年徐家連個像樣的男主人都沒有,卻從個破落世家變得讓人眼紅,還不都是看徐家尚了個公主的份上?
只希望他家少爺能見好就收,要是真惹惱了公主……她都不敢往下想。
徐老夫人合着眼,兩手扣着一粒粒佛珠轉得極快,旁邊一個丫鬟給她小心翼翼地揉眉心。
徐肅一進門就跪下朗聲請了安,可老夫人沒睜眼也沒說話,只任他跪着。
徐肅知她心頭火旺,無奈只好把這些年的經歷又重新講了一遍,他今日剛剛回府,沒跟祖母說上幾句話就把祖母氣暈了。這還是回京後第一次跟老夫人單獨見過,話裏簡直字字泣血,把五年的苦逼辛酸經歷描述了個十成十,一點都沒有面對公主時的敷衍态度。
徐老夫人聽到孫兒右腿的傷養了兩年才好,又看他跪在地上才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換了好幾個姿勢,想來是把那條傷腿壓得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剛寫長篇不久,寫7-14章的時候偏離了大綱,存在劇情拖沓、配角戲份太多和女主性格太弱的硬傷。
但作者保證對文中每個人物及每個情節的處理都是經過認真思考的。如果不介意這幾章劇情拖沓的小天使可以看一看,觀點不同的話請溫柔指出。介意劇情拖沓的小天使請直接跳到14章往下看。
☆、進宮
徐老夫人終究是心疼孫兒,呼出口濁氣緩聲開口道:“肅兒你莫要固執,明日去給公主服個軟。至于那女人,祖母也知你性子,去京郊尋個別院讓她和那丫頭住下,待生下孩子再安頓到別處。”
“祖母!”徐肅不可置信地看着徐老夫人,他把瑤兒納為妾都覺得委屈了她,祖母居然讓瑤兒當個外室?
外室是什麽?大多是那些官宦人家收個妓子,又不好養在家裏才放在別院養着的。那些不正經的女人連個名分都沒有,若是那家主母強勢一些,那些外室更是活不下去。
他的瑤兒怎麽能受人白眼、去受那般的委屈?徐肅震驚又失望,他一向慈祥和善的祖母怎麽變得如此心冷?
徐老夫人怒目一睜,重重拍了拍桌案:“肅兒,你連祖母的話都不聽了嗎?”
一旁正在給她捏眉心的小丫鬟吓了一大跳,趙姑姑趕緊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才哆哆嗦嗦地退下了。
徐肅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祖母!瑤兒肚子裏的可也是您的孫兒啊!樂兒才那麽小一點,還沒學會說話,您就忍心她們被人如此糟踐嗎?”
徐老夫人知道她這個孫兒從小就性子倔,從小想法不多,可一旦決定的事就是說一不二。
她還記得肅兒自己說要學武那年,他才七歲大,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剛剛失了父親,不哭不吵,也再不胡鬧,他娘和自己看着都心疼不已。那孩子卻跪到她們面前,口口聲聲說要習武。
徐家二百年前确實是跟随先祖馬上奪下的江山。可二百年的時間,尚武的祖訓早丢得差不多了,只有孩童時期為了強身健體打下的薄弱基礎,怎麽能去習武?更何況徐家的男兒連着好幾代單傳,學習武功刀劍無眼,萬一傷着碰着了……徐老夫人都不敢往下想。
這麽一來,更是不想讓他學武。
肅兒也不逼她們同意,只是從那以後的半年再不翻一頁書,再不學一個字,氣跑了好幾個教書的老先生。
他把自己的小院改成了練武場,每天在裏面和侍衛演練,灰頭土臉看得徐老夫人心疼不已;下令府中侍衛不準跟少爺比武後,肅兒卻又每天偷偷跑出府,去镖局跟人學武;镖局的人教了他沒兩日,又被發現了,徐老夫人震怒勒令他不準跟着镖局的人鬼混;徐肅又跑到集市上去跟人學胸口碎大石,沒輕沒重地斷了兩根肋骨……
他就這樣一次次地打破了她們的底線,最終徐老夫人只得退讓,請了武師來家裏教他學武。
徐老夫人知道,她的孫兒是一旦定下目标,就絕不再改的人。
所以從那以後,徐老夫人都不怎麽敢太反駁他的決定,就怕他拗得過頭,做出不能補救的事。
一粒粒重重地摁着手中的佛珠,又是好半晌,徐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你且起來,容祖母好好想想,此事由不得你胡來。”
徐肅無奈,卻知此事不能硬催着祖母下決定,只好應了。
到得第二日,徐肅大清早就等在了正院。這回京的第二天,就得進宮去跟陛下和皇後娘娘告個平安,以表明自己感念皇恩。這可是大事,徐肅一點都不敢耽擱。
公主辰時天光大亮的時候才起身,一番洗漱後已經日頭高照。
徐肅等得徹底沒了脾氣,自己先上了公主坐辇,伸手想把容婉玗拉上車的時候,容婉玗卻拉好裙角,自己踩着小凳上來了。
徐肅面色僵硬地伸回手,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這裏,表情才不那麽尴尬。
六騎并行的馬車行走間很平穩,聲音極小。這馬車外表沉黑樸實無華,一路上不管行到哪兒,再熱鬧的人群都會如水流般匆匆避開,絕不會有行人不長眼地沖撞。
京城裏的平民眼神兒都好使是其一,就算有達官貴人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看見這六騎車辇和外面一圈子侍衛也會趕緊避讓,生怕讓得慢了擋了貴人的道兒。
十六個表情肅穆的帶刀儀衛騎着統一的黑馬,把公主的車駕圍了整整兩圈。前行時目不斜視,眼角的餘光卻能掃遍街上的每個角落。
——這就是大興朝皇室歷來的典範,矜貴內斂,極少在人前顯赫。沒看到前朝鋪張奢侈,短短二百年就亡了國麽?
外面本是寒冷的冬日,放了無煙炭火爐子和熏香的車裏卻暖香融融,一派脈脈春意。
徐肅掀開車簾,大口吸了幾口冷氣。
他在北方邊關呆了五年,邊關寒冷自不用說。即使他是個千夫長,每月也只能領到幾十斤炭,每天睡前燃上半個時辰,将就着暖暖身子。床榻的溫度和屋外頭也差不了多少,瑤兒睡一晚上身子也暖和不了。淩晨冷得厲害的時候徐肅只能起身,到軍營裏去跟着手下的兵一起操練,出一身熱汗才能抵禦這寒冷。
如今回了公主府,倒是不習慣這樣暖融融的溫度了。
徐肅解開領口最上方的一顆扣子,總算覺得呼吸不怎麽憋悶了。
他又扯了扯有些緊的衣袖,怎麽看怎麽不自在——這衣服好像是他五年前穿的,算是驸馬的标配,華貴雅致,襯得人很是精神。可畢竟五年前的自己身材颀長精瘦,如今稍微有那麽一點發了福,穿上就顯得有些緊了。
昨日回府後事情又一大攤,哪來得及趕制衣服?今日就得趕着進宮面聖,叩謝皇恩。匆匆找來的幾件外衫還是公主的幾個丫鬟從陳年舊物裏翻出來的。
想到這裏,徐肅眼神複雜地看了容婉玗一眼。五年前自己戰死的消息就傳回了京,曾經大部分貼身物事都随了葬。就連祖母那裏都沒有留着自己的衣物,公主居然還留着這些舊物?
想想公主抱着他的舊衣睹物思人的場景,徐肅心裏一軟,不禁起了些許愧疚,看到容婉玗閉目養神,想要伸手握住她白皙的手,想要跟她說些什麽。
可右手剛伸出,又定在了半空,徐肅糾結了一會兒卻又作罷。
轉念又想到自己不能辜負的瑤兒,和那五年處處和順的美好時光,多種思緒絞成一團亂麻,被這火盤一熏,更讓人心煩意亂。
徐肅索性把厚實的錦緞簾子挂起,呼啦啦的冷風從車窗鑽進來,吹得人神清氣爽,把那些煩擾的思緒都吹薄了幾分。
一直閉目養神的容婉玗擡眼看了看,諷刺地勾了勾唇角,也懶得說話,把手中的暖爐抱緊一些,又重新合上了眼。
——昨日懷疑皓兒的身份時,這人振振有詞地說自己身體不好,不易有孕;今日這寒風呼嘯的,他怎就忘了自己體質虛弱、受不得寒呢?
至于衣服?什麽睹物思人,純粹是因為公主正院滿滿當當兩個庫房、十幾個衣箱東西太多,幾個丫鬟收拾不過來便忘了把那些舊物丢了而已。
跟在文宣帝身邊伺候了半輩子的老魏公公一大清早就守在了宮門口,等着公主和驸馬回宮。
老魏公公看了看日頭,估摸着公主和驸馬差不多該到了,就丢開手中暖爐,從灰頂的兩人擡小轎上下來了。
一下轎就被凍得直打哆嗦,一旁的小太監哎喲一聲,忙湊上前打着笑臉問到:“魏爺爺您怎的下來了?這天兒冷,您回轎上再眯一會兒,等公主與驸馬到了宮門口奴才喊您就是了。”
老魏公公睨他一眼,臉上笑得和善:“公主千金貴體,咱家又是聖上指來迎公主回宮的,莫說是站半個時辰,便是在這大雪天兒站一宿都是天恩浩蕩。”說到這的時候,老魏公公還朝着太和殿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小太監陪着笑臉,“您說得是極。”心道:這話的意思他還真不怎麽明白。
又暗暗嘆口氣,難怪老魏公公四十來歲就能坐到這後宮總管第一人,現在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愣是在這位子上穩穩當當地做了快十年。聖上憐惜他年齡大了腿腳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