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便,還專門賞了小轎下來,在太子和諸位娘娘面前都很有臉面。
果然吶,這連說話都比別人高了好幾個段兒。
沒等一會兒,遠遠就看到公主的車辇行來了。
小太監一愣,魏公公算得可真準。轉頭就看到老魏公公已經快步迎上去了,他也連忙跟上去。
老魏公公用力揉了揉腮幫子,揉得雙頰微微發紅,努力讓自己快要凍僵的笑臉看起來更好看。
——他一個閹人,萬幸得了陛下的青眼,才勉強混到這大總管的地位。可這人吶,任何時候都萬萬不能忘本,人只要一嘚瑟就要走下坡路了。
到了宮門口,徐肅正要下車,老魏公公就趕緊迎上來,笑得一派真誠:“老奴給公主和驸馬爺請安了!陛下昨兒個就吩咐過了,這兩日冷得厲害,驸馬與公主乘車辇進宮就是,莫要凍着了。”
徐肅抿抿唇,點頭後又重新上了車。
這老奴才把話說得好聽,可他心裏明白,自己這個驸馬根本沒有驅車進宮的權利,陛下不過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多給他一些體面。
想來皇帝陛下是要借這件小事,含蓄地表明對自己這個女婿的重視,讓這京城的世家貴胄都好好地掂量掂量,理清該以什麽态度對待自己這個“死而複生”的驸馬。
——哼,什麽都是天恩浩蕩!好像他在邊關浴血打拼那五年的功績連個屁都算不上!
徐肅面無表情地坐進車,抿了唇不再說話。
倒是容婉玗起了半身,掀起車簾溫聲道:“勞魏公公走一趟了。這兩日天兒冷,可仔細莫要犯了老寒腿。”
老魏公公一怔後頓時紅了眼圈,輕輕抽噎兩下後躬身道:“公主折煞老奴了。”
老魏公公心裏一陣感慨:承熹公主也是他打小兒看到大了,出嫁這麽多年還常常回宮看看陛下娘娘。就連他一個老奴才,每次回宮的時候都記得關照兩句。
這份心意如何能讓他不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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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寵若驚(捉蟲)
儀衛軍紛紛下了馬,停在了宮門口。車馬咿呀前行,徐肅和容婉玗一時無話,更顯得尴尬。
——好好的夫妻,愣是跟陌生人一樣。連徐肅這樣遲鈍的人都不由心中唏噓,正當他糾結着要不要說點什麽的時候,一陣铿锵聲遠遠行來,聽起來似乎是許多人一齊行了過來。
徐肅側耳凝神去聽,只覺一行人步調統一,節奏分明,這一聽準是練過功夫的人。
一行人隔着十幾步便遠遠地停下了。冷風中有個清朗的聲音朗聲請安道:“卑職太子儀衛隊正、黑騎衛副提舉江俨,叩見公主,公主萬安。”
公主攥緊了手中暖爐,沉默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徐肅大感詫異,公主神色如常似乎沒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偏偏徐肅在戰場上耗了好幾年,總有些說不明白的敏銳嗅覺。
徐肅掀開厚實的綢緞車簾掃了一眼,見車側面單膝跪地行禮的是一群黑衣侍衛,領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脊背挺直,傲骨淩然,身姿挺拔如竹,端的是好風骨。此時這護衛正微微擡着頭,朝着這裏看。
徐肅不在京城這麽好幾年,宮裏的人根本認不全,所以根本不知道這是誰。
這護衛看到了他也在車上,眼神驟然一深,很快反應過來,補了句“驸馬萬安”。徐肅沉下了臉,剛才他很明顯地看到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莫名情緒。似乎在看到他也在車上之後,這護衛竟然飛快地皺了下眉?
車簾被徐肅掀了開,冬日涼澈的日光傾灑,不冷,卻也算不上暖。
公主的視線飄飄悠悠落到了那護衛身上,擡手應了起,垂下了眼再不看那人。也沒再說別的話,便讓駕車的人繼續行了。
車夫馬鞭落下,車辇沒停多久,慢慢地走遠了。
仍跪在原地的江護衛沒有起身,眸光黑沉地盯着那車辇前行的方向看了半晌,身後的儀衛兵們只能苦着個臉跟着挨凍。
直到車駕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了,身後一個小兵才可憐兮兮地叫了句:“隊長,人都走了……”
江俨沉默一會,轉身帶頭走了。
肩頭薄薄的一層碎雪簌簌落下,很快濕了外衫。
文宣帝和皇後娘娘見了女兒自然很是歡喜,對五年間失了聯系的驸馬也是噓寒問暖,很是關切。
徐肅受寵若驚,這合家歡樂的氣氛簡直太不符合他的想象了。昨日在公主府的時候都劍拔弩張的,如今在宮裏居然感受到了歸家後的溫暖。連帶着以前總是看他不順眼的妻弟——太子殿下都和煦了兩分。
好像五年前他剛娶了公主的時候,文宣帝和皇後對他還沒有這麽好,他連“父皇母後”都不敢叫,寥寥幾次進宮,也只敢喊“陛下”和“娘娘”。
察覺自己思緒飄遠了,徐肅趕緊回神,繼續應對着幾人的噓寒問暖。
他幾次想要開口提提方筠瑤的事,卻根本沒有合适的機會插口,想了想還是作罷。畢竟這麽皆大歡喜的時候,自己還是不要掃興了。
不過他不提,并不代表沒人知道。
簡單的家宴散了後,容婉玗陪着母後到長樂宮說話,太子就召了徐肅說話。
太子容璟紹是容婉玗的嫡親弟弟,比她小五歲,自打出生就封了太子。當時上奏反對的老臣很多,都說聖上此舉不甚明智。畢竟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誰能看出将來什麽樣?雖然容璟紹作為嫡子,繼承大統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們這些臣子本不該置啜。但也應該得等皇子長大幾年,等學識品性顯了雛形以後再讨論立儲的大事。
可文宣帝一意孤行,大臣們只好無奈地退了一步。文宣帝的生母比先帝去得還早,當時還在世的太後并非文宣帝的親娘,不理朝事,自然更不會反對。
難得的是太子不僅外表英俊潇灑、美如冠玉,還博學多聞、才氣過人,越到成年越顯得出色。和姐姐承熹公主站一塊兒的時候,只能讓人感慨一句皇家血統優良。
容婉玗和容璟紹兩人同胞姐弟,年齡也只差個五歲,感情自然沒話說。
太子看徐肅坐下後,一句都沒寒暄,開門見山似笑非笑地說:“聽聞驸馬這些年,過得不錯?”
徐肅一呆,想着自己在邊關那破地方呆了五年,又跛了一條腿,拼死拼活混到個千夫長的位子,臨到頭才撿了個不大不小的戰功,有什麽不錯的?
可他轉念一想,可不是過得不錯嘛!瑤兒溫柔小意,善良體貼,兩人其樂融融,樂兒也已經兩歲了,如今瑤兒腹中又為他孕育了一個孩子,也算是過得不錯了。
這麽一想,再看太子涼涼的眼神,一下子就滲出一層薄汗。徐肅勉強擠出一個笑,辯解道:“當初在邊關呆得久了,不知這京城的許多事。何況方家于我有恩,方參将臨終之前托我照料筠瑤,我也是無奈。”
太子挑了挑眉,對這“無奈”二字不予置評。徐肅不知他心意,只好繼續墨跡這些年自己是多麽多麽不容易,多麽多麽想念公主雲雲。至于方筠瑤,半個字都沒敢再提。
容璟紹喝了一口茶,突然就覺得有點沒意思。他這還沒說什麽呢,驸馬倒先自己為難上了。
皇姐不把這些事跟他說,說他作為儲君,應該關心的是天下大事,不想讓他操心這些瑣事。可他總怕皇姐受什麽委屈——徐肅“戰死”後,皇姐可是等了整整五年,如今守得雲開卻不見月明,被一個負心漢辜負,還被個外室欺上門來,心裏會藏着多少委屈?
今日他私下裏問了皇姐府裏的人,據說驸馬跟皇姐起了沖突,要納妾的想法很是堅定。可現在這麽一問,看徐肅的反應,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兒。
五年前皇姐選驸馬的時候,他也曾私下着人調查過徐肅。想着此人年少英才又果敢決絕,多年習武想必是個正直堅毅的人,看看皮相也還是不錯的,勉強能與皇姐相配。
怎麽才短短五年時光,曾經的大好青年就被磋磨成了這幅樣子?一點兒也看不出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血性?
太子斂下嘴角的寡淡笑意,起身盯着徐肅道:“還望驸馬早日定奪,莫要犯了混。”
徐肅重重點了好幾下頭。
至于皇後和容婉玗那邊,聊得都是皓兒的事,根本沒提驸馬和方筠瑤的事。容婉玗的性子随了母後,大事不含糊,小事不在意。
這種事若出在平民百姓家算是大事,出在皇家也不過輕飄飄一個水花,翻不起大浪來。她們只需要等着看驸馬的态度就行了。
——驸馬若是自己想通了,自己尋個地方安置了方筠瑤,大家都省了為難;驸馬若是想不通,一定要讓個外室登堂入室來打皇家的臉面,那就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回府後,徐肅和容婉玗二人禀了老夫人,就打算各去休息。畢竟車上坐了幾個時辰也是頗費心神,至于方筠瑤的事,什麽時候不能再談?
徐老夫人卻把容婉玗留下了,面上笑容慈善溫煦:“婉妤我兒,你且随我來。”老夫人托着趙姑姑的手走回了自己的寝室。容婉玗見狀,只好揮退幾個丫鬟,自己跟了進去。
想了一日,老夫人算是想明白了——他們徐家子嗣單薄,從她嫁給的老太爺往上倒三代,全是一根獨苗,往下的兩代也是如此。也不知他們徐家是得罪了哪路大仙,年年求神拜佛拜觀音都沒用。徐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後院也是納了兩個妾的,好不容易生下個庶子,沒等到周歲就早早夭了。
徐老夫人自己生的兒子進了官場,朝堂上沒個姓徐的親戚打點,本不易出頭。可她兒子自己出息,中了進士後短短五年就掙出了一個三品大員。眼看着就要光耀門楣了,卻因為讀書做官過于勞累加上身子虛,讓她這個白發人眼睜睜地送走了黑發人。
徐肅的母親郁結于心,沒幾年也跟着去了。只剩下徐老夫人跟徐肅相依為命。她一個無女無兒的老婆子好不容易把徐肅養大,孫兒比他父親還要出息,尚了公主可謂一步青雲,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
可徐肅卻偏要去戰場打拼,刀劍無眼的徐老夫人就怕有個三長兩短。可也沒法子啊,做祖母的哪能阻了自己孫兒的前程?想來堂堂副将也不需要拼死拼活的,若是能得了戰功回來,他們徐家就真的能東山再起了。
短短四個月,竟然收到了徐肅戰死的消息!徐老夫人恨不得跟着孫兒一起去了。她嫁到徐家後就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老太爺留下她早早離開了,兒子兒媳先後去了,如今連唯一的孫兒都慘死戰場身死魂消,她怎麽恁得命苦!
那時候就連徐府的下人都偷偷議論說“老夫人命中帶煞,注定一生孤寡”,連府裏都有人這麽說,外頭更不知被傳成了什麽樣!
狠心下令把偷偷議論的人杖斃丢入亂葬崗,可老夫人又怕他們冤魂不散,到了下面為難孫兒。只好又着人把那碎嘴之人的屍身好好收殓了。若是他們在下面見到了徐肅,一定要記着這恩情,好好兒地做牛做馬。
直到公主診出了肚子裏那孩子,徐老夫人才終于有了精神。皓兒出生後,她求神拜佛恨不得把所有能護佑幼兒的佛像都戴在他身上。
萬幸老天眷顧他們徐家,五年後得知徐肅經逢大難卻得以幸存,徐老夫人欣喜若狂,認定是老天憐她命苦這才賜給她的福運。
可徐肅那麽一“死”,她怎麽能不怕?好好一個孫兒說沒就沒了,老夫人流幹了淚都沒半點作用。
如今好不容易又來了兩個,她還能趕走不成?徐老夫人盤算了一番:那兩歲的丫頭算不得什麽,可那女人肚子尖尖,肚子裏懷着的十有八九是個帶把的。
徐老夫人想的很清楚,不管徐肅帶回來的那女人以後去哪,她肚子裏的種,是一定要進了徐家門,跟了徐家姓的。——她就算拼着要得罪皇家,也得給她的第二個重孫兒開好路。
徐老夫人看公主進來了,收斂了心中萬千思緒,拉了她的手溫聲道:“我兒這兩日可想明白了?”
容婉玗不着痕跡地掙開她的手,喝了口茶提提神,老夫人慣愛喝安溪苦茶,她還專門讓人從泉州大價買來。這茶太苦她喝不慣,喝一口就要皺眉,不過此時這提神醒腦的效果确是頂好。
容婉玗端着個茶杯淡笑不語。
老夫人看了會,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個意思,只能自顧自往下說:“要祖母說,肅兒實在是不像話,合該把那女人弄出府去。”
聽老夫人話裏有話,容婉玗臉上笑意再減兩分,還是沒接話。果然又聽老夫人接着說:“只她生下的那個丫頭和肚中的孩兒,怎麽說也是我徐家子嗣。想想要把他們攆出府去,我這心一抽一抽得疼,實在不忍心啊!”
沒等容婉玗回過神來,老夫人一拍桌案,冷聲道:“我看不若就把那女人送到別院,生産之前絕對不讓她來礙你的眼,好好落落她的臉面。等半年以後孩子生下來了,到那時候再把她和兩個孩接進府,無論是給個姨娘還是通房的名分,權看我兒你的心情。如此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儀衛隊正、副提舉是個什麽,作者表示她也不知道……
度娘說的不清不楚的,又覺得這倆官職聽來挺順口,于是就這樣用了。
考據黨請輕抽(=^ ^=)
另外想問:太……祖母為什麽太……祖是屏蔽詞?
☆、争端(大修)
徐老夫人聲音冷淡,頗有一種要為孫媳出頭的護短心思。一旁不聲不響裝隐形人的趙姑姑心裏卻是一咯噔,心裏暗道不好,忍不住擡眼去看公主的反應。
果然容婉玗聽到這話,當即就笑了。她下嫁徐家五年,徐老夫人一直待她不錯。她本以為老夫人是個坦坦蕩蕩公公正正的人。面對這麽個鳏寡孤獨的老夫人,她也算盡心體貼。
——不過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容婉玗自小聽慣了後宮嫔妃巧舌如簧的說話,知道這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往往大有不同,徐老夫人又哪裏比得上她們的段位?徐老夫人這拐彎抹角的話一出,她就聽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老夫人話裏的意思,表面上聽起來是為了自己好,不讓方筠瑤來礙自己的眼。可往深裏一想,卻是為了護着方筠瑤和她肚子裏的種。
畢竟徐肅作為驸馬,卻弄出了這種打皇家臉面的醜事。按皇家以往的慣例,是要弄死外室,然後再調♂教驸馬的。
可徐家子嗣不豐,從徐肅的太爺爺開始就是一脈單傳,先前又經歷了徐肅差點戰死沙場的吓人事。徐老夫人巴不得再多一個方筠瑤為徐家開枝散葉,怎麽會讓方筠瑤的肚子出半點差錯?
容婉玗嘴角笑意嘲諷——他徐家若是想要開枝散葉豐盈子嗣,當初就不該應承這門婚事!當初大選驸馬,父皇又沒下旨,不過是先問問徐肅的意思,他徐家若是不樂意娶個貴妻好聲好氣辭了就是,又沒人逼着徐肅娶她進門!
“驸馬不能納妾”“娶了公主就得像祖宗一樣供着”“皇家不能得罪”……這些都是老夫人還有他們徐家在很多年前歡喜公主下嫁那時候,就已經想明白的事。
當初想要尚個公主借勢,讓徐家東山再起,如今又想着妻妾和樂子孫滿堂了?真是心比天高!
徐老夫人謀算得不錯,她想得是:把方筠瑤送到別院,就相當于是個外室。即使再生了個兒子,也不過是個庶子,根本和自打出生就封了世子的皓兒沒法比,更威脅不到公主的正室地位。不過這個庶子對他們徐家來說,意義卻大有不同。
而等到半年以後孩子生下來了,公主氣也該消了。到那時候再把方筠瑤接進府,随便給個姨娘的名分就成了。如此一來,孫女有了還多了個孫子,公主和驸馬還好好的,豈不是皆大歡喜嗎?
可她想岔了一件事——皇家的臉面,豈是她徐家想打就能打的?
敢私自納妾,敢珠胎暗結,還敢把人弄進公主府?整個前朝加上大興朝的這四百年,都沒半個這樣膽大包天的驸馬。
而徐老夫人,話說得倒是好聽,可在那女人昨日才進了府門,這才第二天老夫人就沉不住氣了,端着老夫人的架子教她這個孫媳做事,這做派委實有些難看了。
容婉玗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微笑道:“祖母的意思我聽明白了。”
老夫人深深一笑,這幾日都不怎麽安穩的心事總算放下了大半。可誰曾想容婉玗接着道:“可我的意思也很明白。”她一字一頓地道:“這事兒,我不同意。”
老夫人面色一冷,一點壓制不住的怒氣登時上了臉。身旁跟了她多年的趙姑姑看她動怒了,連忙扯扯她衣角——老夫人唷,這位可是公主哎!您可千萬不能沖公主發火唷!
老夫人繃緊嘴角,勉強把臉上的怒氣壓下。
容婉玗停也沒停地說:“我身為徐家兒媳,可卻也是這大興的堂堂嫡公主,又不是不能生養沒有子嗣,也不需要納人進來開枝散葉。祖母可莫要犯了糊塗。”
別說她已經有了皓兒,就算她真的懷不上不能生,也自有皇家為她思量,輪不着他們徐家挑揀!
話落她又退了一步補充道:“方筠瑤若是安安心心的呆在別院,只要不來礙我的眼,她和徐肅愛怎麽親密都成,我就當守一輩子活寡,只為了讓皓兒能有個完完整整的家。”
容婉玗嘴角噙着一抹嘲諷的笑,老夫人只聽她話音諷刺道:“可她的女兒和肚子裏那個不能進徐家的家譜,也不能進我公主府的門,不能跟我的皓兒享受一樣的待遇。”
老夫人神色震怒地“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容婉玗沒理她,轉身走了。
待容婉玗走了以後,老夫人臉色鐵青地按着胸口喘粗氣,久久回不過神來。趙姑姑忙給她揉胸口,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徐老夫人心煩地推開趙姑姑的手,怒聲罵道:“她說得這是什麽話!什麽叫守一輩子活寡!難不成肅兒納個妾就對不起她了不成!”
趙姑姑沒敢說話,心裏卻道:可不就是一輩子活寡嘛!公主那樣的脾性能為了小世子委曲求全,卻絕不可能為了少爺忍氣吞聲啊!
徐老夫人氣得要命,這些年容婉玗待她挺恭敬,徐肅戰死後,皇家為了稍作彌補,她又被封了個二品皓命,這些年除了在徐家子嗣上面難過,別的可謂是順風順水。
可這順風順水也不過是別人看來,她卻覺得心裏苦得厲害。這些年人人都說她這孫媳待她怎麽怎麽不錯,可她心裏知道,公主待她也不過是個面上情。人前的時候待她恭敬,事無巨細處處妥帖,可私底下卻處處壓她一頭。
她一個月來請安也不過七八次,還每次都坐着說話,端的是公主的架子,弄得她一個老夫人跟自己的孫媳說話,還得謹慎小心地看她臉色。看看別人家的兒媳孫媳,哪個不是日日辰時請安、捏腿打扇的?
和她一樣上了年紀的老夫人都比不過她這個一品皓命,可看看她們每次來都是說得什麽?
——讓自己跟孫媳說道說道,把她孫子安排進戶部;
——讓公主跟負責皇家年宴的官員吱個聲,看能不能在年宴中加上自家的名字?
——問問公主,太子平日裏喜歡什麽,下個月的太子壽辰送點什麽好?
公主公主公主,見的是她這個老夫人,卻句句離不開她孫媳!難不成她一個老夫人,回回都要拉下臉來跟孫媳請示?
可要是她真得能讓公主能把事兒辦妥了也能在老姐妹面前長個臉,可問題是每次孫媳都輕描淡寫避過去了,不論你跟她說什麽都面帶三分笑,嘴巴卻要命得嚴實。
讓她心氣不順的事海了去了。再比如去年夏天,她不過是看府裏下人提回來的荔枝新鮮,讓人洗幹淨了端一盤子上來。可那刁奴竟敢跟她說“那是皇家賞下的公主的份例,奴不敢私自做主”。雖然後來她這孫媳着人送了大半過來,可老夫人吃着總歸不是那個滋味了。
她也不是眼皮子淺的,為了這點事就心生怨氣。可逢年過節的時候,公主她作為徐家的媳婦,卻都帶着皓兒回宮去看陛下和娘娘了。弄得皓兒跟她這個親祖母都比不上跟皇家那兩位親近,難道她這太奶奶不算是親人嗎?
她心裏的苦除了跟了自己多年的幾個老仆,又有誰能知道?容婉玗的話說得不客氣,登時讓她氣火上了頭。
——哼,就算她是公主,可好歹還是這徐家的媳婦!
徐老夫人因為平日裏能見着的天潢貴胄只有公主一人,公主又性情溫順和煦,極少見她冷臉,更惶論是發怒了。久而久之,徐老夫人都快忘了真正的天家威儀是如何的了。
她卻是忘了,他們徐家在尚了公主之前,不過是一個落魄的世家,子嗣稀薄家業敗落,在人前還要勉強撐着世家的派頭,其實很是拮據。就連京城那些有點財錢的土財主,提起他們徐家的時候,都敢嘲笑一句“瘦死的駱駝不如馬”!
徐老夫人高興公主能看上徐肅,當時不也是想着公主的身份能大大地提攜徐家?
可她卻忘了如今這潑天的富貴,衆人的恭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誰給他們徐家的?
這日晚上容婉玗正在拆頭飾的時候,同為大丫鬟的牽風進來福了一福,繃着個小臉說:“驸馬去了偏院了。”
容婉玗手下動作頓了下,聽她語氣不怎麽對勁,笑着問:“你這丫頭,莫不是還想着驸馬過來給我請安?”
牽風小心翼翼地給她取下耳墜子,皺着一張小臉沒說話。
“便是他來了,也不能進我房門半步,免得污了我的地。”容婉玗神色微冷,把步搖放好在首飾盒裏,“不來還省得我費心。”
☆、決定(大修)
徐肅今日受了些打擊,回府後剛想進屋,徐府的舊仆就湊到他跟前低聲提醒他“應該與公主同睡”,“回府後還和方小姐呆在一起不像話”。
徐肅一連發作了好幾個不長眼的奴才,才勉強壓下火氣。方筠瑤柔聲勸了幾句,他這才好些。可也一整宿都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方筠瑤被他吵醒了好幾回,聲音軟軟糯糯地問他怎麽了。徐肅也不能答她,把她摟在懷裏哄睡了以後,忍着不再翻身,心裏卻是多番思量。
他這些年都在邊關呆着,與皇家人有了聯系還是前幾個月的事。幾年不見,陛下和皇後娘娘倒沒什麽大變化。
只是太子,卻從當年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長成了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儲君。今日的那場談話,明明太子表情并不冷冽,可卻逼得他繃緊了每一根神經,氣氛緊張得像是一場交鋒。而他明顯察覺自己落于下風。
而且看樣子,太子對自己把瑤兒帶回公主府一事頗有些不滿。
——如果想要讓瑤兒進府,不光得罪公主,還要得罪皇家,得罪下一任帝王,那這事是不是得重新掂量?
方筠瑤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嘤咛一聲:“肅哥哥,你不要趕瑤兒走……”
徐肅心頭劇痛,忍不住把懷裏的人攬得更緊一些,輕輕撫平她在睡夢中都皺緊的眉心。為剛才腦海中驟然閃現的想法愧悔不已。
這世上他只有兩個放不下的人,一手養大自己的祖母已經年邁,瑤兒一個弱女子又早早跟了自己,自己若是抛棄了她,那簡直是狼心狗肺不配為人!
——這樣的瑤兒連睡覺都睡不安穩,又怎麽能離開自己?自己又怎麽能因為懼怕皇家權勢,就舍棄了她?
被他摟在懷裏的方筠瑤悄悄睜開眼,挪了下身子靠徐肅更緊了些,唇角微勾無聲地笑了。
又是一夜無夢,容婉玗踏踏實實睡到了天明。她一向覺淺,丁點動靜或是燭火光影的變換都會睡不安穩,所以習慣用沉黑色的厚實帳子。
剛醒的時候腦子還不怎麽清明,輕咳了兩聲問道:“什麽時辰了?”
紅素撩起簾子,答道“已是辰時正了”,跪在腳榻上幫她按身子。公主打小身體不好,睡一宿起來常常覺得全身酸困,這樣按按多少能舒服一些。
容婉玗覺得徐肅差不多該過來談事了,就起身洗漱。結果等到用過了午膳,還是沒見着人影。容婉玗也不想差人去問,顯得自己很在意似的。而皓兒每天一大早就去國子監上學,比她這個做娘的都勤奮,所以這個時候閑來無事,只能自己找點樂子打發時間。
很快地,方筠瑤從邊關一路帶來的小丫鬟要求見公主。
和紅素一樣同是公主大丫鬟的牽風和花著本是在外廳裏,給公主挑新的香胰和面脂,正好人在外廳。聽她這話,牽風表情一冷,走出門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妹妹有什麽事說與我聽就是了。”
一個丫鬟還想求見公主,真當自己臉大!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牽風好幾眼,看她穿得很是體面,猜是公主眼跟前的人。這才得意道:“驸馬爺帶着我家小姐出府逛街去了,我是來知會公主一聲的。”
一旁的花著抽冷子甩了她一巴掌,剛剛摸過香胰的手,還帶起了一陣香風,聲音恬雅溫柔:“這公主府的規矩,咱們要自稱奴婢,在公主這裏說話要恭敬。可想着你家主子從那種小地方來,怕是不懂這些規矩禮儀,我只好代你家主子教訓一二了。”
那丫鬟捂着個腮幫子正要哭叫,就被兩個大力嬷嬷捂了嘴丢出公主的院子了。
牽風冷着個小臉進了屋,義憤填膺地跟公主回道:“那邊的人說,驸馬出府逛街去了。”
聽到這話,容婉玗淡淡一笑。她手下的小丫鬟,也不知怎麽的都養成了急性子——她這等人的正主還不着急呢,她們倒先委屈上了!
她知道這是牽風怕她傷心難過,話說了一半省了一半——徐肅好歹做了她兩個月的驸馬,他怎麽可能會是回府第三天就自己出府去逛街的人?想來應是方筠瑤在府裏呆得無聊了,撺掇着徐肅出府去玩了。
雖說剛才那一番動靜不大,兩個丫鬟又解決地幹淨利落,容婉玗根本沒聽到半點動靜。可這麽一猜,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呵,她都不知道該說這女人是心機深沉還是天真爛漫不知世事了!作為驸馬的外室,挺着個大肚子進了公主府,不夾着尾巴小心做人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明目張膽地來紮自己眼?
容婉玗托着腮幫子想,得虧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公主。要是換了別個善妒的主母,這等魅惑主子的外室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她面前擺了一個暖玉棋盤,一手執着黑子,一手執了白子,自己跟自己對局玩,一玩就是一個下午。
不是紅素和嬷嬷們不會下圍棋,也不是他們臭棋簍子。而是她這人不喜歡與人争鬥,自己跟自己玩的時候,白子知道黑子怎麽走,黑子知道白子下一步。這樣一局下來,往往是個平局,最壞也不過差個一子半子,這才是她喜歡的對“棋逢對手”的解釋。
而和別人下棋的時候,就算僅僅是為娛樂,可雙方拼殺一番,這般雅致的棋也被弄得殺氣騰騰的,極容易失了這消遣自在的本心。
她這人,最不喜歡跟人較真。容婉玗心裏惋惜地想,可有些人偏偏不識擡舉,擾了她的清淨不說,還要幾次三番上趕着作死。
等到徐肅回了府,換了件常服稍作整理後,容婉玗已經吃過晚飯了。徐肅這次倒是長了記性,進屋後記得跟她請安了。容婉玗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與他計較,淡笑着賜了座。
徐肅眉頭皺得死緊,眉心那道紋路極深,半張臉在燈火照不亮的陰影處,整個人的氣質陰沉沉的。看樣子,似乎還在糾結。
容婉玗也不擾他思緒,尋了本皓兒的課業細細地看。本子上工工整整抄着千字文,一字一字橫平豎直,一頁一頁墨香四溢。可皓兒畢竟才四歲,腕力尚不夠,這字還有不少的進步空間。
在任何人看來,公主和小妾之間根本無須權衡,可徐肅卻跨不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
瑤兒好歹也算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就算她父親方青廷在薊州之戰時殉了城,她也可以嫁個好人家,不至于落到跟着自己闖拼的田地。
自己在邊關郁郁不得志的時候,她可是陪了自己整整五年。那個時候沒人知道自己是驸馬,他手下的兵因為他跛了一條腿而不服他,上面的将軍又因為他不識擡舉處處壓制他,只有瑤兒沒有看低他半分,反而處處溫順體貼,關懷備至。
每當他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瑤兒總是一遍遍開導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讓他不要氣惱頹喪。
邊關的冬天可沒有京城這麽暖和,炭火燒不了幾日就用完了。冷得厲害的時候連手足都要凍壞,一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瑤兒就冷得像團冰一樣直往他懷裏鑽。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