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少樓臺煙雨中
1.滕王閣懷古
許多人的一生,都是沿着時光的脈絡,在山水與人文的風景裏,尋找名流痕跡,挖掘美文佳句。他們也許沒有高才雅量,也許只是天地間一粒渺小的塵埃,卻依然做着含蓄與奔放的追求。滕王閣,這座位臨贛江東岸的千年樓閣,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帶着天南地北的煙塵匆匆将它趕赴。他們走過水重山複,慣看秋月春風,借着浩瀚的江水打撈着曾經壯美的詩酒年華,也拾撿着遺失在樓臺深處的古老片段。走過層層石階,輕啓樓閣的門扉,看看裏面關住了多少風姿萬種的夢想,鎖住了多少波瀾壯闊的故事。
重登滕王閣
唐·李涉
滕王閣上唱伊州,二十年前向此游。
半是半非君莫問,西山長在水長流。
懷着期待的目光走進閣內,與歷史抖落的風塵邂逅,一幅漢白玉浮雕——《時來風送滕王閣》,會令你穿越時光逶迤的幻境,與過往的某段永恒有了深邃的交集。王勃負手而立,昂首遠眺蒼茫無盡的江水,翻湧的浪濤如同風起的時代,在寥廓的長河裏洗濯文明的滄桑。他一路風塵的趕赴,在長空萬裏的煙波中,放逐着睿智與曠達的思想,做着清醒的追求與不倦的探問。一場偶然的滕王閣盛會,他揮毫潑墨,恣意山水,鑄就了一生的風華。鬥轉星移,曾經輕揚翻卷的歷史雲煙,在奔騰不息的江水中孤标遠去,只餘下一抹高曠的背影,淡看白雲來去,明月低徊。
遠去的風景無須追憶,存留的遺跡卻要珍惜。再上一層樓,行走的腳步無法丈量華夏民族的輝煌長卷。從先秦至明末的江西歷代名人,被生動而傳神地烙刻在壁畫上,無須精致的雕琢,無須深刻的诠釋,那飄袂的衣襟、流轉的神韻盡現他們卓然的風采。那麽多的王朝,借着燦爛的文化背景,重現當年的千秋霸氣。那麽多的襟懷,在滔滔江河中,演繹一場紫氣東來的萬古樂章。他們主宰過歷史,而歷史又将他們沉澱。這一處樓臺,收藏多少文人墨客的千古文章?留存多少天子王侯的萬世基業?眺望萬裏澄空,千峰推開層層雲霁,江浪掀起滾滾波濤,那麽多的雁跡萍蹤,留下的又是一些怎樣的風雲過往?
滕王閣看演《牡丹亭》二絕
明·湯顯祖
韻若笙簫氣若絲,牡丹魂夢去來時。
河移客散江波起,不解銷魂不遣知。
桦燭煙銷泣绛紗,清微苦調脆殘霞。
愁來一座更衣起,江樹沉沉天漢斜。
行走在婉轉的廊道裏,不經意進入一段煙浪迷離的夢境,邂逅《牡丹亭》,就如同邂逅一場姹紫嫣紅的夢。牆上的壁畫是一出春光流轉的戲曲,在繁弦幽管中,緩緩地拉開了人生的序幕。當年湯顯祖寫完《牡丹亭》,在滕王閣首次排演這出驚夢離魂的戲,那宛若驚鴻的杜麗娘在生與死之間演繹着她的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謂之情深極至。想那如花美眷,都付與似水流年;想那物華欣欣,都付與蒼煙夕照。綠水青山,那風煙蒼茫的歷史,能消幾處樓臺?春花秋月,那千回百轉的情事,經得幾段歌舞?曾經的青春已經抛遠,當年的韶光已然消逝,如今只能借着這座千古樓閣,将往昔的記憶重現。
滕王閣
Advertisement
唐·王勃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鸾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循着浩瀚淋漓的墨香,更上一層樓閣,當你與鑲嵌在牆壁上的《滕王閣序》對望時,才會知道,縱然你只是這裏的匆匆過客,也不會後悔有過這樣不期的相逢。這種厚重的文化力量,會攝住你的魂魄,浸潤你的心懷,會給你帶來無言的風景和諸多的況味。當年的王勃一定是站在此處吟詠,因為只有在這裏才可以遠眺秋水長天,才可以觀望落霞孤鹜。獨立樓臺,看滄浪橫流,感天地玄冥,人生如同萍散萍聚,千年的轉變也不過是瞬間。曾經那個吐納煙雲,将高樓望斷的人身在何處?曾經那個倚風長嘯,将欄杆拍遍的人又去了哪裏?天地無聲,只有一葉扁舟,在滾滾的江水中追風逐浪,它劃過昨日的煙雲故事,還能劃過今天的如流時光嗎?
站在樓閣的最高處,仰望彩繪描金的牌匾,它帶着千年的風霜,落滿歲月的塵埃,被江水反複地浸洗,又被無數來往的游人用溫潤的心擦拭。如今“滕王閣”三個大字懸挂在東、西重檐之間,遠眺江濤,赫然醒目,與天地同壽,與日月争輝。廳內的牆上,鑲嵌着唐三彩壁畫,一幅《大唐樂舞》的長卷,在絲竹的清音中迤逦鋪展。那傾國傾城的女子,在芙蓉水榭處,舞一曲《霓裳羽衣》,搖曳的裙裾,似回雪飄揚。她們用明月笙歌,流水弦音,奏一曲大唐的瑰麗與風華。這是一出開場的戲,也是一出散去的戲。你來的時候,是這裏的主角;你走了之後,這裏又成了別人的主角。無論是你走入戲裏,還是戲曲走進你的夢裏,無論你想要記得,還是選擇遺忘,這場戲演過當年,又演過今朝,還會演過永遠。
攜着一身輕快的風塵行來,背上沉重的歷史回去,再沿着來時的廊道離開,每一個跋涉的腳印都凝聚了豐盈的回憶。這是煙霞行将褪盡的天空,有大雁載着想象的翅膀飛翔,在追求廣闊無垠的精神領域裏,怎能用銳利的思想将其斬斷,怎能用狹隘的文字将其束縛。登高望遠,度量這裏的風土人情,描繪這裏的壯美河山,才發覺,曾經認為的膚淺其實是深刻,如今以為的深刻卻是膚淺。一處看似消瘦的樓閣,實則蘊涵了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寓藏了雅逸無邊的風韻。這樣醉心往返于樓臺的風景,會讓你明白,每一次到來,都是一種離去,每一次離去,都是一種重來。
翻滾的江浪在低垂的夜幕中沉靜,那承載着智性與豪情的江水,打濕了千年的文化履痕。樓閣璀璨的燈火,讓人忘記了星空的爛漫,樓臺深處闌珊的歌舞,在夜色中漸漸地隐去,直到無聲無息。滕王閣,有多少人夢着而來,清醒地回去,有多少人乘風而來,又滿載而歸,你知道嗎?這來來往往間,你給過了多少轉身的錯過,又給過了多少剎那的相逢,你還記得嗎?請相信那麽多離去的背影,還會再度重來,那時候,來者已容顏更改,而滕王閣,你被歷史的風煙沖洗,又讓過客的故事滋養,縱然滄桑老去,一懷風骨卻依舊溫潤如昔。
2.風雨黃鶴樓
風景是歷史間一種真實的存在,而過客只是時光裏散落的塵埃。當你抵達黃鶴樓的風景時,還不曾來得及滋生詩意曠達的想象,它已經流露出逼人的風韻與蒼茫。雖說是初來,可是在詩書中邂逅過多回,系住了千絲萬縷的情懷,更像是故人的再度重逢,有着熟悉又溫暖的感慨。悠悠千載的黃鶴樓,坐在淙淙的流水邊,回憶三國的那場雲煙,還有唐宋的風月,明清的從前,就這樣,過盡一段又一段的似水流年。看那煙波江上,一葉順流而下的小舟,劃過碧水長天,劃過往事如煙,它所追尋的又是怎樣的一段永遠?
倘若你帶着歷史的眼目去看黃鶴樓,它彌漫過戰争的硝煙,孫權在此築城,周瑜在此設宴。那些匆匆步履碾過黃塵古道,借着長江的水打掃風雲變幻的天空。當年築此城樓的孫權,只處于軍事目的,并不曾想到會名垂青史,更不知道此樓會歷經千年風雨滄桑,經過無數的興廢,依然橫空出世,屹立千秋。來過的人萬萬千千,其間不乏王侯将相、文人雅士,他們之中能讓後人記住的卻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相信許多的人來到這裏,都是懷着風輕雲淡的心境,放下對世間名利的追求,他們登樓望月,看煙波江水,并不希望會在歷史上留下深刻的足跡。然而世事就是如此,當你沉迷于仕途功名,耗盡心力,到頭來,反而是一場虛空。而你淡泊名利,寄興山水,相忘江湖,卻是不留名處自留名。
黃鶴樓
唐·崔灏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許多文人雅客來到這裏,不知是尋覓那一去不複返的黃鶴,還是追憶那乘鶴遠去的古人?唐代崔灏沿着歷史的古跡來到黃鶴樓,他面對蒼茫的煙水做着歲月流逝的感嘆。那乘鶴的仙人一去不複返,只剩下空寂的樓閣、荏苒的白雲,悠然千載。情可生景,景亦可生情,不同朝代的人,面對黃鶴樓,會生出不同的感慨。心境不同,所看到的景致也會不同,每個人都是帶着不同的情感來追溯過往,探索未來。當年的崔灏登樓懷古,而今人再上重樓,又會以今時的思想去追尋唐朝的風物。人生本是這般,因為不複回返,才覺得充滿了多姿的傳奇,才會留下無邊的向往。當逝去的風景已無處尋覓時,更應該重新珍惜眼前遺留的美麗,而不必等到多年後再來重複一次悵惘的追憶。
登樓懷遠,那打身邊飄過的白雲雖然無法觸手可及,卻知道它一直不曾遠離。留得住的是往返的白雲,留不住的是遠去的黃鶴。臨着江岸感受黃鶴樓蒼茫的氣韻,用短暫的光陰來度量過去與未來的距離。沒有人知道,這期間将會造就多少春華秋實的美好故事,又會演繹多少悲歡離合的風雨人生?相信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細水長流的日子裏慢慢地積澱出成熟的風骨,打磨出圓潤的性情。有鳥兒打樓臺掠過,驚醒了檐角的風鈴,也驚醒了沉醉的旅人。借着飛翔的翅膀,再賞壯麗的山河,短暫的瞬間,只覺得過往的年華虛度,枉讀了二十年的詩書。豈不知,萬物的風華其實就在大自然中,只須一個低眉、一段回首,春夏秋冬皆可入畫,風霜雨雪自然有情。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黃鶴樓有過明媚的相聚,也有過淡然的別離,生命的旅程在風景中流淌,你無須知道這一路風塵得到些什麽,只要記得你曾經來過。不知道這是李白第幾次來到這裏,在煙花的三月,他目送故人辭別黃鶴樓,乘一葉小舟,順着長天江水,直下揚州。自古以來,人與人之間有許多種情義,李白與孟浩然之間的情義,是一種文人相惜的情義,是被山水風物浸染的情義。遙想在盛唐三月,他們背着詩囊行游天下,在這個叫做黃鶴樓的地方邂逅,把酒言歡,結伴登樓,看盡長江萬裏,感嘆歷史風華。拾幾片風景裝進行囊,裁一段情義寫入詩箋,不為千古留名,只想記住這個感動的瞬間。在這裏,他們也許悵嘆過仕途的坎坷,抱怨過現實的磨砺,可是面對這壯麗河山、風物人情,更多的是滋生心中那份詩意的夢想。只是短暫的停留,之後,循着各自的人生方向,繼續遠行。
再上重樓,看長河落日,整座武漢城沉浸在黃昏的煙霞裏。是誰将情感放逐在遼闊無邊的天空下,讓今人在浩瀚煙波中生出懷古的悵惘,又給後人留下了大江東去的想象。那壁畫上的寫意長卷,散發着淋漓的墨香,這是用千年世事醞釀的芬芳,縱然是膚淺的思想也會浸染深厚的底蘊。時光是美麗的,它記得昨日潇湘水雲的故事,哪怕落滿歲月的塵埃,卻依舊帶着透明的記憶,收藏了來往路人的靈魂,讓他們在清醒中迷離,又在迷離中感動。你可以看見曾經失落的剪影,也可以看見過往得到的片段,面對那些消逝卻依舊流淌的風景,無須去尋覓什麽,就已經懂得它前世今生的命運。每一個背影的轉身離去,都會有不同的錯過,只是,既然來過,只要記住你曾經擁有,又何必再去計較那流失的許多。
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
唐·李白
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
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離去,在落梅軒的門前作了片刻的停留。來的時候,門是關閉的,走的時候,它又為誰開啓?重檐翹角,镂花門窗,這麽多的古典裝飾,都是為了承接唐時遺風。“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詩中美麗的意象,給來往的路人留下落梅的芳香。當年李白接受現實的流放,途經黃鶴樓,聽聞玉笛,西望長安,帶着一種貶谪與落拓的惆悵。五月的江城本沒有梅花,只是玉笛聲聲,吹徹漫天花影,因為心境,讓這本是寒冬時節開放的梅花,有了冷落的理由。落梅軒,你為何關住了那麽多美麗的風景?你看,這麽多天南地北尋覓而來的過客,在你門前徘徊,都不是你想要的嗎?為了一份心靈的交集,你固執地等待一生嗎?為了一段刻骨的相知,你寧願錯過無數平淡的相逢嗎?
黃鶴遠去,白雲依舊千載悠悠,孤帆遠去,江水依舊流淌不息。在這裏,歷史是樓臺的過去,而樓臺又成了歷史的追憶。那麽多光陰随着江水悄然流去,那麽多風物被一代又一代的人珍惜。黃鶴樓,這麽多年,你總是漫步在雲端,平和地看着兩岸的風月江天,看着世間的離合悲喜,你的心境已被歲月打磨得溫潤似水。來過的人,都不能将你忘記,而你,卻無須記住誰曾來過這裏。
3.岳陽樓追憶
當生命散淡閑置,或者庸碌無為之時,也許你會渴望一種放逐。載着思想與人生去遠行,你會發覺,許多的風景都會為你敞開心懷。你的起程,或者沒有方向,可是每一次的停留,都會有一處景致與你度過一段時光。今日的光陰,就交付給名揚千古的岳陽樓,交付給煙波浩淼的洞庭湖。來此之前,你無須懂得它昨日的風雲和歷史,來此之後,你自會知曉它有過的故事和永遠。也許,你來時,岳陽樓不會将你等待,你走後,岳陽樓也不會為你牽懷。只是,生命中有過這樣一段與風景相依的際遇,就足以填滿人生那空白的一筆。
登岳陽樓
唐·杜甫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每一處古跡都有一段或幾段相關的歷史,無論是名勝之地,還是荒遠之境,都留存過先人的印痕。只是有些地方因為一個人、一句詩,或者一段故事,而得以千秋留名,有些地方不曾留有深刻的記憶,所以被世人遺忘,而顯得平淡無奇。來岳陽樓的人,追尋的不僅是洞庭秋波、樓臺景象,還有當地的風物人情,以及古人遺留的文墨與思想。當年的杜甫也是慕名來到洞庭湖,登上岳陽樓,看着浩瀚無邊的洞庭景觀,将吳楚劃分在東南兩域,日月星辰都漂浮在湖面上。那時的杜甫,年老多病,滄桑入骨,沒有親友相伴,只是獨自乘孤舟四海漂流,不知何處是歸宿。伫立樓臺,看煙色蒼茫,碧波無垠,小舟在如鏡的湖面上往返,他心系邊關戰事,倚窗遠望,禁不住淚流。這就是杜甫,縱然落魄他鄉,一身病骨,也許他已無當年壯志豪情,可是憂國憂民之心不改。此時的你踩着歷史散落的足跡,登上岳陽樓,遙望一湖碧水,又會滋生怎樣的情結與感嘆?
與夏十二登岳陽樓
唐·李白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當唐代另一位詩人登上岳陽樓時,看着洞庭湖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當年的李白正值流放途中遇赦,這種被放逐的命運結束之後,他登樓望遠,将情感融入到明麗的景色中,心境也曠達而豁然。雁兒高飛,帶走往日郁積的愁苦,明月出岫,增添樓臺水色的幽境。一代詩仙,又負劍客之風流,看着如畫山水,與明月對飲,置身樓臺,如墜雲間。這位谪仙之客放下人間功貴,只一醉求歡。醉後臨着浩蕩的湖風,伫立高樓,仰望明月星辰,衣袂起舞,盡現其詩仙風骨。他是游俠詩人,數十年走遍大江南北,其詩句漫溢在山川河流。當你踩着他們的墨痕登上岳陽樓,看平湖如鏡,世道早已經過歷史演變,過往的人物已然更換,而風景又是否還似當年?與杜甫沉郁頓挫的詩相比,李白的詩則飄逸豪邁,同樣的風景,因為不同的心境與性情,有了不同的風韻和味道。無論你是名士雅客,還是凡人庸者,都是如此,來過,便是痕跡。
人有悲歡,月有盈虧,樓有興廢,百代浮沉皆是如此。自然風景之所以永恒,是因為亘古以來就存在于天地之間,自然氣韻,不修雕飾,任由光陰消磨,也不會滄桑一點點。而人文景觀随着歷史的流逝,斑駁老舊,早已不似當年的風采。于是有了滕子京百廢俱興,将被歲月風蝕的樓閣,重新修建,在樓上刻下了唐人詩句,委人畫了一幅《洞庭晚秋圖》,又請當時範仲淹為樓作記,留住岳陽樓曾經有過的歷史。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流傳千古,無論是來過這裏的人,還是未曾到過這裏的人,都會知曉這兒有一座岳陽樓,它臨着洞庭湖,可以看蒼茫萬象。岳陽樓之所以這樣讓人銘記于心,與它本身的氣勢和洞庭湖的美景相關,更多的是因為當地的風土人情和文化氣息。岳陽樓為天下文人雅客而生,也為每一個懂得欣賞風景的人而生。許多的美景,因為少了那些懂得的人,隐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漸次地荒蕪。當探索者的腳步愈加近了,若幹年後,那些掩埋的風景可以重見天日,一改過往頹然姿色,再現其風華之貌。
不去懷古,也不思今,只放下世間一切束縛,獨倚欄杆,看長風碧浪,吞沒遠處河山。仿佛萬頃蒼池都被踏于腳下,滄海桑田盡收眼底。這一刻,再多狹隘的胸襟也會豁然寬闊,你會忘記名利幾何,只想将所有的情感都放逐于山水,落落襟懷,形骸無我。也許你不能如同古人那般,可以吟詩作賦,潑墨留香。也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來過,你不能留下任何的印記,可是眼前的萬千氣象所帶來的震撼卻足以令你銘記一生。或許沒有磅礴的氣勢,沒有銳利的鋒芒,只是無盡的蒼茫,憑着這蒼茫,你可以看到若隐若現的遠方。而人生,正是需要這份蒼茫,才可以更加地內蘊深藏,又更加地明亮透徹。當你悟出了生命的真意,縱然留戀這兒的景致,亦可以灑脫豁達地離開。因為,每一次轉身,都是另一種期待。
離去不是意味着分別,而是為了追尋更多的人生風景。立于高處,可以一覽山河,腳踩大地,卻有着平實的快樂。一景一故事,一物一風情,三醉亭與梅仙遙遙對望,盡管相看無言,彼此卻記得住那段廣為人知的淵源。呂洞賓三醉岳陽樓,這故事得以經久流傳,是因為其本身所描繪出的神話色彩引人入勝。當呂洞賓得知岳陽郡中将有神仙得到度化時,便來此處買醉,試圖勸柳樹精和梅花精出家修道,不得而果。後柳、梅二人投胎,結為夫妻,名為郭馬兒和賀臘梅,呂洞賓再次前來度化,他們依舊不曾醒悟。直到呂洞賓第三次來到岳陽,飲下郭馬兒的酒,并給他一把劍,讓他殺妻随其出家。郭馬兒不肯殺妻,持劍回家,卻見賀臘梅頭顱落地,郭因此被告到官府。直到呂洞賓出現,才得知賀臘梅未死,而衆問官皆為八仙所幻化。郭和賀自悟到自己的前生是柳樹和梅花,并非凡人,于是跟随呂洞賓乘雲而去,入道成仙。看多了萬千世界,這個故事也許平淡無奇,然而岳陽樓因為有了這段神話,而更加的搖曳多姿、耐人尋味。徜徉在三醉亭與梅仙亭,也許你絲毫尋覓不到故事裏人物的身影,聞不到過往的芬芳,卻分明有一種力量拽住你的衣襟,讓你沉浸進去,流連不已。
無論你多麽的想要珍惜,相聚之後還是要選擇別離。其實此時,任何的執著和眷戀都是多餘,走過的風景不能停留,卻會在記憶深處永久地凝固,任憑時光沖洗,都不會褪色。來過的人,帶着一顆心輕松地離去,留下永遠的追憶,不曾來的人,依舊會做着新奇的向往與尋覓。回首,岳陽樓伫立在藍天白雲下,這一處歷史樓臺,消盡幾多風骨?而洞庭湖,則像一塊鑲嵌在山巒之間的老玉,泛着翠色溫潤的清波,雍容而平和,淡雅又從容。
将情懷種植在心間,這一場美麗的邂逅,縱然只是一個夢境,也足以令你陶然驚喜。随意或者經意,有情或者無情,這裏的某個瞬間,值得你一生去懷想。岳陽樓,這麽多過客的到來,或許都只是你的偶然,于匆匆的行者,卻也不是必然。只是生命裏注定的一段風景,來過,你會用心去深味,走後,還會經久地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