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睡起有茶饑有飯,行看流水坐看雲

山高月小,宋楊氏将楊恒背在身上施展“清淨法身”禦風而起,潛行匿蹤,從後山上了峨眉金頂。

雲岩宗號稱仙林正道第一大派,弟子過千,分駐峨眉金頂左近的大小二十餘家寺廟庵堂之中。其中又以“金頂禪院”、“雪空寺”、“大竹廟”與“雪窦庵”最負盛名,歷代的雲岩宗宗主,也往往出自這四家門下。

卻說宋楊氏輕車熟路,避開了在後山巡夜的雲岩宗弟子,悄無聲息地來到雪窦庵外。就見黃牆碧瓦燈火零星,空氣裏兀自彌漫着白天的香火氣息。

宋楊氏鼻子一酸,背着兒子進到庵內,徑直行到一座幽靜的佛堂前。透過窗紙,屋裏燈火昏黃,一道人影映在門上,往外傳出清脆出塵的木魚聲。

忽然佛堂裏的木魚聲戛然而止,有一個中年女尼的聲音問道:“是誰在外面?”

宋楊氏嗓音微微哽咽,回答道:“是我,明月師姐!”

“吱呀——”佛堂的門一下子被打開,裏面站着位身着缁衣的女尼,年紀約莫五十出頭,手中的木魚小槌還沒來得及放下。

她神情激動,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宋楊氏,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秀發如雲的少婦,就是自己闊別十年的同門師妹,顫聲道:“明昙,真是你嗎?”

宋楊氏含淚點頭道:“師姐,我回來了。”

明月神尼這才注意到她背上的楊恒,一愕問道:“師妹,這孩子是誰?”

宋楊氏将楊恒放下,說道:“阿恒,快叫明月師太!”

楊恒學着佛家禮節,朝明月神尼躬身禮道:“師太您好!”

明月神尼凝視楊恒半晌,輕出口氣道:“師妹,他是你的孩子?”

宋楊氏低聲道:“是,我帶着他一起來見你。”

明月神尼已從最初的激動中鎮定下來,看了眼空蕩蕩的院落道:“快進來吧。”

三人入屋,明月神尼将門掩上,問道:“師妹,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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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楊氏不答,将明月神尼晚課用的一本佛經遞給楊恒道:“阿恒,你在這兒看會兒書,我和明月師太有話要到裏面去說。”

楊恒心道:“佛經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故事書呢。”嘴裏卻是應了。

宋楊氏和明月神尼來到後堂,不等對方開口再問突然跪下低呼道:“師姐!”

明月神尼忙将宋楊氏拉起身,道:“你莫要如此。雖然破了色戒,但那也是情非得已,何況當日你是為了救我才會被那惡魔所擒。明日一早我就去見明鏡師兄,求法外開恩,連那孩子也一起收留。”

宋楊氏搖搖頭道:“我要求你的不是這個。”

明月神尼不解道:“那你夜上峨眉見我,又是為了什麽?”

宋楊氏将楊北楚如何尋上自己夫妻,楊南泰又是如何為了救護他們母子,而被擄回滅照魔宮的來龍去脈簡略說了。

明月神尼一邊聽着一邊低念佛號道:“善哉,善哉,師妹你受苦了。”

宋楊氏道:“這是我自己做下的孽事,理應一人承擔,也怨不得別人。但孩子無辜,還求師姐慈悲為懷,收他作個俗家弟子。”

明月神尼大吃一驚道:“你要我收他做弟子,那你……你要去哪裏?”

宋楊氏平靜一笑,道:“我要去救楊南泰,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兒!”

明月神尼不待她說完,就勸阻道:“萬萬不可!你好不容易脫出虎口,豈能再重蹈覆轍?還是留在山上,誠心禮佛忘卻紅塵煩擾,也好洗去一身罪業。”

宋楊氏搖頭道:“我的罪業今生今世是無法洗淨了。楊南泰是為我遭難,我不能棄下他不管。況且,我自有法子能将他救出來。師姐,我只問你肯不肯收下阿恒?”

明月神尼見宋楊氏神情堅毅,知道再勸也無濟于事,嘆息道:“可阿恒是個男孩子,貧尼又如何能将他收作弟子?況且他是楊惟俨的孫子,一旦消息洩露,又會給雲岩宗惹上不小麻煩。”

宋楊氏道:“我求不到旁人,只能拜托師姐。此事你知我知,自不會傳出。”

明月神尼試着問道:“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法将他舉薦到明鏡師兄的門下如何?”

宋楊氏不假思索道:“不成,別人都不能知道這孩子的身世。我也怕他在別處會受委屈,只有師姐你我才信得過。”

明月神尼苦笑道:“明昙師妹,你這可是給貧尼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宋楊氏道:“我想過了,你可以安排阿恒住在庵外,但務必要由你親自照料。假如我一去不回,便請你教誨他長大成人。”

明月神尼沉默許久,緩緩颔首道:“好吧,我收下他。貧尼實在欠你太多——”

等了很久,楊恒就看到明月神尼獨自一人從後堂走了出來,隐隐約約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的他立即問道:“師太,我媽呢?”

明月神尼走到他的身前,将一串已被磨得圓溜光亮異常的紫紅色佛珠,交到楊恒手裏,回答道:“明昙師妹已下山去了,這是她留給你的一串念珠。”

“什麽?”楊恒抓起念珠,從地上一躍而起往門口奔去,張嘴叫道:“媽媽——”

明月神尼身形一閃攔住了他,伸手捂住楊恒嘴巴道:“噤聲!”

楊恒哪裏肯聽,拼命掙紮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找媽媽!”

明月神尼心下一黯,柔聲道:“你別叫,我就告訴你明昙師妹給你的留言。”

楊恒安靜了點兒,扒開明月神尼的手道:“你快說!”

明月神尼道:“她是下山去救你爹爹去了,或許不出十日就能回來。”

楊恒一聽就炸了,叫喊道:“媽,你騙我,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的嗎?”可他的嘴巴已被明月神尼死死捂住,支支吾吾發不出聲。

明月神尼低聲道:“孩子,你想把雪窦庵裏所有的人都吵醒麽?”

楊恒不理,雙腳胡亂撲騰着想甩脫明月神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掌上。

明月神尼吃疼,暗自喟嘆道:“這孩子到底還是有着幾分楊南泰身上的魔性,往後需多加磨砺,方才不負明昙師妹所托。”

她無奈下只好低喝道:“你不聽貧尼的話,連明昙師妹的話也不聽麽?”

這話比什麽靈丹妙藥都管用,楊恒怒視明月神尼,氣喘籲籲道:“好,你說!”

明月神尼将宋楊氏的話語轉述了一遍,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便在這佛堂裏将就安歇。等明日貧尼收你做了俗家弟子後,再另行安排住處。不過你要切記,無論對着任何人都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世,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楊恒耐着性子聽完,眼珠一轉道:“可這個地方我怎麽睡啊,你幫我找個枕頭來。”

明月神尼一皺眉心道:“這孩子事真多。”看到自己的蒲團還在,便走過去取。

不料她一轉身,楊恒縱身便掠到門後,伸手就要開門逃出佛堂。

虧得明月神尼身法迅捷,急忙趕到身後一把抓住楊恒的手道:“你還想逃?”

楊恒叫道:“臭尼姑,惡尼姑,你快放開我,不然比這更難聽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明月神尼怕他驚醒庵內女尼,伸手一指點了楊恒啞穴道:“你太令我失望了!”

楊恒一呆,苦于口不能言,憤怒的睜圓雙目瞪視着明月神尼。

明月神尼道:“你這點本事恐怕連東昆侖都爬不上去,又談何幫助母親解救父親?我若是你,就先靜下心來好生修煉,待将來修為大成,盡可上得東昆侖!”

楊恒嘴裏嗚嗚有聲想說什麽,明月神尼解開穴道,問道:“你想明白了?”

楊恒喘着粗氣道:“我不明白!等我修為大成,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明月神尼道:“這點苦都吃不起,趁早還是斷了去救你爹的念頭!你天資不差,底子也很好,只要肯用心我保證最多十年,你就能藝業大成。好孩子,聽話!”

一邊說一邊卻在心中忏悔道:“阿彌陀佛,佛祖寬恕弟子對這孩子打了诳語。唉,那滅照魔宮是何等所在,他就算苦修上三十年也未必能成!”

可眼下為了勸說楊恒能安心留在雪窦庵,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楊恒默然半晌,卻還是一搖頭道:“我不聽,我不聽!你若真為我好,為何不幫着娘親去東昆侖救我爹?”

明月神尼一皺眉道:“楊南泰是正道公敵,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貧尼豈能去救他?”

楊恒聽她羞辱自己的父親,勃然大怒道:“老尼姑,不準你罵我爹爹!”

明月神尼眉宇一聳便欲發怒,可轉念一想又嘆了口氣道:“你太小,還不懂得正邪善惡之分。既然明昙師妹已将你托付給我,貧尼自當對你盡心教導。”

楊恒氣呼呼道:“誰要你來教導?你打不過楊北楚,我跟着你學上一百年也沒用!”

這一下正擊在明月神尼的痛處,她忍無可忍地低喝道:“一百年不成,那就兩百年!總之,沒有我的準許,你哪兒也不準去!”

楊恒憤然道:“你又不是我爹娘,憑什麽管我?快解開我的禁制!”

明月神尼搖搖頭道,冷冷道:“你先睡上一覺,有話我們明天再說。”伸指頭一點,楊恒當即在她懷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次日一早明月神尼喚醒楊恒,要他行拜師禮。楊恒卻說什麽也不肯,張口“老尼姑”閉口“臭師太”只一個勁兒要下山去找娘親。

明月神尼不由愠怒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道理?多少人要拜在貧尼門下都不可得,你卻恁的無知!若非看在明昙師妹面上,我這就将你送下峨眉,省得六根清淨!”

楊恒不服不忿道:“好啊,我巴不得呢!老尼姑,有種你就說到做到!”

其實于他心裏對明月神尼本無太大惡感,只是她沉着臉呵斥自己,阻止自己尋找娘親,更出言辱罵父親,令他頗感憤怒,忍不住就罵出聲來,只盼激怒了這老尼姑,讓她一氣之下将自己趕下山去。

奈何明月神尼終究是佛門高僧,豈會跟個八九歲的孩子一般見識?忍住氣道:“如果你這就下山,等到明昙師妹回來,卻不見了你的蹤影,如何是好?”

楊恒一怔心道:“老尼姑的這話倒也不假。”于是梗着脖子沒吭聲。

明月神尼暗松一口氣,哄道:“這樣吧,你先拜在貧尼門下學藝。待明昙師妹回山,再将你接走。屆時貧尼自不會攔阻。”

她怕楊恒還要耍出什麽花樣來,不等他應聲,便朝一名八九歲年紀,守在門外的小女尼吩咐道:“真彥,拿剃刀來。”

楊恒愣了愣,也不再罵她,問道:“師太,您要剃刀做什麽?”

明月神尼從真彥手裏接過剃刀,走到楊恒面前回答道:“剃發。”

楊恒一下沒明白過來,詫異道:“剃誰的發?”再看明月神尼拿着剃刀朝自己走了過來,吓得猛跳起來大叫道:“我不要出家做和尚,我不要剃光頭!”

明月神尼道:“出家不好嗎,你娘親從前便是雪窦庵的比丘尼。”

楊恒口齒伶俐,打小最不怕的就是和人論辯,想也不想便道:“當然不好,不然我媽為何要還俗嫁給我爹爹?”

明月神尼呆了下,一時間倒也不知該怎樣辯駁,只好道:“你只是俗家弟子,自不須當和尚。但往後終日出入寺院,總是落了發來得妥當。”

“砰!”楊恒手一甩推翻了真彥端來的一盆清水,怒道:“你自己剃了光頭,心裏不自在,卻要我也把頭發剃光!”

真彥“啊”地輕呼,實在難以置信會有人敢這樣對自己的師父說話,急忙拾起銅盆,再去禪房外盛水。

明月神尼不由分說一把按住楊恒胳膊,勁力透處令他無法動彈,另一手拿起剃刀低念經文,又說道:“落盡三千煩惱絲,無憂無喜是福德——”

望着自己的一頭烏黑的發絲一蓬蓬從頭上飄落,楊恒對明月神尼恨到了極點,破口大罵道:“老尼姑,你快住手,不然我跟你沒完!”

明月神尼不理,将他滿頭黑發剃淨,說道:“洗頭!”

楊恒望着銅盆裏自己光禿禿圓溜溜的腦袋,不由悲從心生,咬牙切齒道:“不洗!”

明月神尼也不勉強,說道:“本門弟子皆以‘空明真慧’排行,從今以後你的法號便叫‘真源’,也不可再叫我‘師太’,要改口叫‘師父’。”

楊恒想也不想抗聲道:“我不要叫真源,這個法號難聽死了!”

明月神尼愕然道:“為什麽,‘真源’這法號哪裏不好了?”

“真源、真源——”楊恒答道:“就像人人都說我‘真冤’,太晦氣。”

真彥在旁聽了忍俊不禁,差點将手裏端着的那盆清水也笑得灑将出來。

明月神尼也是哭笑不得,輕叱道:“胡鬧,豈有拿自己法號尋開心的?”

她怕楊恒不依不饒還要羅嗦,連拜師禮都省了,只是将佛門的諸般戒律和雲岩宗的門規,揀了些緊要的加以訓導。

楊恒翻着眼皮仰面望天,嘴裏哼哼哈哈也不曉得聽進去了多少。

好不容易拜完了師,明月神尼已被楊恒折騰得頭昏腦脹,看看時日已是不早,便道:“真源,你是男子,不宜住在庵內。我已和法融寺的明燈師兄說好,你便住到他那裏去。從明天起每日午後,為師都會前往寺中傳你藝業。”

楊恒餘怒未消,暗道:“如此再妙不過,若要我天天對着這老尼姑聽她念經講禪,豈不苦也苦死了。但願那位法融寺的明燈大師會生得有趣些。”當下說道:“哦!”

明月神尼臉一沉道:“你已拜我為師,怎可連師父也不叫上一聲?”

楊恒心道:“這師父是你自封的,我可沒答應過。”于是懶懶散散地朝明月神尼欠了欠身,存心拖長聲音道:“是,師父——”

雖說終于叫出“師父”二字,可連身旁的真彥都聽得出來,這語裏的語氣恐怕是有史以來最沒誠意,也最無尊敬之情的一個。

明月神尼搖了搖頭,已沒心情去訓斥楊恒,轉首吩咐道:“真彥,帶你師弟去法融寺拜見明燈師叔,将真源安置妥當了再回來複命。”

真彥應了,領着楊恒往外走。楊恒一聲不吭,心中早已抱定了主意,只等娘親來接,就立刻離開峨眉,絕不跟這無趣又古板的老尼姑多羅唆。

明月神尼目送楊恒走出佛堂,心緒卻怎麽也寧靜不下來。她先想起昨夜與明昙的一番談話,又想到楊恒上山以來的種種表現,繼而想到了這孩子的父親與伯父。

當她的念頭一觸及到楊北楚,登時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十年前那場可怕而不堪回首的遭遇。如噩夢一般,那段往事折磨糾纏了她整整十年,即使在睡夢中也時常會被它驚醒,而後伴着一身的冷汗枯坐到天明。

念及明昙的托付,她默默思量道:“這孩子雖是明昙所生,可終究身上有一半的血脈來自楊南泰那魔頭。如果不能嚴加管教,誰能保證若幹年後他體內潛藏的魔性漸顯,也變成一個小魔星?明昙師妹此去滅照魔宮,十有八九兇多吉少,假如她果真遭遇不測,那撫育真源的重任便須貧尼一肩擔待了。”

當下凝神又想道:“別的不怕,怕就怕他将來會受楊老魔父子的蠱惑,走上邪途。他資質過人,若再修得一身雲岩宗的絕學,為善固佳,為惡亦越烈。要真的這樣,豈非成了貧尼的罪孽?”

左思右想之下慢慢打定了主意,道:“罷了,我且不着急傳這孩子雲岩宗絕學,先設法以佛法度化令他一心向善。待他成人後心志已堅,且化盡心中魔性再見機傳他功法,也是不遲。惟有這樣,才對得起明昙師妹的托孤之情。”

這一念想通,明月神尼心頭大定,望着案上的《金剛經》嘴角漸露笑容。

楊恒當然不曉得自己離開後,明月神尼的心中竟轉了如許念頭。他跟真彥出了雪窦庵,沿着一條林中幽徑徐行。雖說剛剛在佛堂裏還郁悶的大鬧了一場,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很快又和真彥又說又笑起來,盡講些自己在家時的趣事,逗得真彥咯咯笑個不停,險些腳下一滑落到路旁的小溝裏。

走了五六裏地,兩人來到法融寺外。這寺廟只有一棟主殿,規模遠遠遜于雪窦庵,掩映在一大片桃花林裏,也不見有往來的香客。

真彥先去敲門,等了好一陣子寺門才緩緩打開,從裏面出來了個和楊恒年紀差不多的小沙彌,朝真彥合什一禮。

真彥還禮道:“真禪師兄,我帶真源師弟來法融寺借宿。這事師父已和明燈師叔說過。明燈師叔在寺中麽?”

楊恒聽到真彥稱呼那小沙彌的法號,不禁“噗嗤”笑出聲來,心道:“這小和尚跟我倒是難兄難弟。我叫‘真冤’,他叫‘真慘’,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真禪也許因為這法號被人笑慣了,見楊恒發笑便知其意,也先朝他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朝真彥作個幾個手勢。

真彥“啊”了聲道:“明燈師叔今早又出門雲游去了,那怎麽辦?”

真禪雙手比劃了幾下,真彥道:“嗯,他已安排下你接待真源師弟,那好極了。”

楊恒看得大奇,問真彥道:“這位真禪師兄不會說話麽?”

真彥道:“是呀,真禪師兄天生啞口,好在我們說什麽他都聽得見。”

楊恒心生同情道:“真可憐。要讓我半個時辰不開口說話,都比殺頭還難過。”

真禪咧嘴笑了笑。他長得甚是伶俐,可一笑起來擠眉弄眼顯得幾分滑稽,向楊恒又做了一串手勢。楊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好望向真彥。

真彥忍住笑翻譯道:“真禪師兄說,他說不了話,但喜歡聽你說話。”

楊恒頓時對這小沙彌大有好感,笑道:“好啊,往後咱們倆就多多作伴。”

忽然山門裏有人洪鐘般的聲音喝道:“真禪,是什麽人在寺外喧嘩吵鬧?”

真禪聽着這聲音,就像老鼠見貓瑟縮了一下,回過頭去朝門裏比劃。

“啊,是明月大師新收的俗家弟子來了,讓我瞧瞧。”說着話,一個胖大的年輕和尚從門裏走了出來,那塊頭幾乎比得上三個楊恒。

楊恒正開心間被這胖大和尚一喝,未免有些掃興,問真彥道:“他是誰?”

真彥也不笑了,回答道:“這位是真菜師兄,如今代明燈師叔掌管法融寺寺務。”

“真菜?”楊恒哪裏還忍得住,哈哈大笑道:“那寺裏有沒有和尚叫真肉的?”

真菜和尚黑臉漲紅,又是尴尬又是惱怒地道:“這是師父賜我的法號,有何可笑?”

真彥忙道:“師兄別生氣,真源師弟剛剛入門,還不曉得規矩。”

真菜哼了聲,說道:“也罷,真禪,帶真源師弟到自己的房裏歇下。”轉身先走了。

楊恒望着真菜的背影不滿道:“這胖和尚可真夠橫的。”

真禪吓得小臉發白,趕忙向楊恒做了個小聲的手勢,顯是怕被真菜和尚聽見。

楊恒不以為然道:“聽見又怎樣,大不了就跟他幹上一架。”

真彥勸道:“師弟,往後你要在法融寺常住,還是別招惹真菜師兄。其實他平日雖嚴厲了些,心地還好。”

兩人在寺外作別,真禪領着楊恒進了門,繞過正殿來到一排瓦房前。

楊恒一路走進寺來,見寺裏不僅沒有香客,連和尚也沒幾個,比起雪窦庵裏的盛況,無疑冷清寒酸了許多。他不由釋然道:“難怪真菜那麽壞的脾氣,別的寺廟裏都是香火鼎盛,和尚上百。他管着的卻是座鳥不生蛋雞不打鳴的小破廟,只能沖着真禪小和尚吼聲兩聲顯顯威風。哼,可別惹上我,不然我準要他下不來臺。”

思忖間真禪帶着他進了一間小屋,屋裏陳設甚是簡單,最顯眼的也就是靠牆的一排通鋪,上面的被褥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

真禪指指通鋪最靠外的位置,示意楊恒說往後他每晚就睡這裏。

楊恒左右張望着問道:“這間屋裏要睡幾個人?”

真禪指指楊恒,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伸出三個手指頭來。

楊恒明白了,問道:“哦,一共三個人對不對?還有一個是誰,可別是真菜。”

真禪搖搖頭,拿過楊恒的手在他掌心寫了“真葷師兄”四個字。

還沒寫完,楊恒已先笑暈了過去,喘着氣道:“你們的師父實在是個天才。可惜他現在不在寺裏,否則我真要立馬見一見。”

真禪笑笑,做了一串手語。楊恒搞半天才弄清楚,敢情他是要去幹活了,讓自己先在屋裏歇會兒,到吃中飯的時候自會來招呼。

楊恒道:“那你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真禪走後,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裏轉了一圈,又走到了門外。

先前又是拜師又是借宿法融寺,一通的忙碌說笑,不知不覺令他初離母親的愁緒稍解。可如今只剩下他獨自一人,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他望着院裏種着的棗樹,心想:“師父說娘親去救爹爹,如果順利的話十多天就能回來。可要是她回不來呢,我真要在這兒住上一輩子?”

想到這裏,他連忙輕輕扇了自己兩下耳刮子,罵道:“呸呸呸,你這小子胡思亂想什麽呀,盡撿不吉利的話說。娘親一定會回來的,她既敢去東昆侖救我爹,那必定是有把握的事。說不定再過幾天,我們一家又能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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