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散盡浮雲落盡花,到頭明月是生涯
真禪一見葛長老趕到心裏就發毛,雙手舉過頭頂,便欲故技重施棄棍投降,以免再受皮肉之苦。
猛然間夜空中有人揚聲喊道:“大夥兒別怕,雲岩宗的援兵到了!”
真禪聞言不由眼睛發亮道:“敢情是真源師弟來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請來了援兵,這下可有救了!”
他高舉在手的戒棍也不扔了,順勢一掄打倒一個小道士,口中呵呵呼吼,要多生猛有多生猛,琢磨道:“說不定師父也來了,在他老人家面前,我可得表現得更勇猛賣力點兒。”
葛長老聽得楊恒聲音,也是大吃一驚,真以為雲岩宗來了大隊人馬。可擡眼一瞧,除了個楊恒從高處飄落下來,壓根就不見第二個雲岩宗的弟子。他知又是這小和尚在耍滑頭,一聲獰笑道:“小賊禿,你來得正好!”
楊恒口中輕笑道:“葛老妖,你的腳還疼不疼?”身形飛縱仗劍刺出。
葛長老瞧見楊恒又使出那一式“颠倒乾坤”,下意識地就覺得左腳掌發疼。他前日已吃過大虧,這時如何敢再怠慢,急忙掣出子母雙環朝外封架,更小心着楊恒再來削自己的右腳。
葛長老自以為修為高出楊恒一籌,只要放下輕敵之念,三十招內必可将這小和尚斃于掌下。可打着打着,他就發現楊恒的功力驟然增強,指劍腿法也似受到了高人指點一般霍然精進,令自己越鬥越感吃力。
這時候曠遠等人亦聞警趕到,瞧見葛長老居然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打得節節敗退,不由驚訝之極。天馬镖局的于總管卻忙着在向衆人解釋楊恒的來歷。
楊恒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全身心沉浸在佛道至深境界中。
經過一個白天的坐禪悟道,他不僅是在修為上、更是在對佛道的領悟上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招一式莫不浩然磊落,飽含仙韻,隐隐向着仙林一流高手的境界邁進。
再戰了三十餘個回合,楊恒福至心靈,覺察到葛長老左肩露出的破綻,眼往下看劍往右使,低喝道:“着!”
葛長老忙用雙環封擋蕩邪仙劍,更留着後手以防楊恒突襲下盤。
楊恒攻勢受阻,腳下一記浮雲掃堂腿踢向葛長老受過傷的左腿。葛長老暗自惱怒,提氣騰身向上閃躲。
哪知楊恒的腿只是微微一動,待葛長老向上躍起後,拈花指力立即激射而出。
那葛長老端的被楊恒折騰得顧頭不顧尾,全神只防備着自己下盤受襲,上身空門頓露,“哧”地一響左肩中指,一條胳膊軟綿綿垂下,眼見着不能用了。
Advertisement
楊恒收劍站定,連自己都沒有想到不用五十個回合就把一個排教長老打得落花流水,心情舒暢下大笑道:“葛老妖,我看你還是改名叫葛半仙好了!”
葛長老手撫左臂愣了愣,心念一轉才醒悟到自己的左臂左腳都被楊恒打傷,等若廢了半邊身子,可不就得叫“半仙”了麽?
那邊真菜等人的打鬥已然停歇,看見楊恒旗開得勝紛紛高聲喝采,真葷更是笑呵呵地湊趣道:“半仙也太擡舉這老妖了,依我看還是叫葛屁的好!”
一句話只氣得葛長老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這時曠遠道人手揮拂塵走上前來,說道:“小和尚,貧道來會會你!”
楊恒望了望曠遠道人精光深蘊的雙眼,暗自警醒,臉上故意作出滿不在乎地神情,笑嘻嘻道:“老道,你羞也不羞?”
曠遠道人怔了怔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恒理直氣壯道:“剛才那個老頭以老欺小也就罷了,你卻歇也不讓我歇一會兒,便又上來挑戰,擺明了是想用車輪戰法撿現成便宜。若是道長自感修為不如在下,只好厚着臉皮用此卑劣伎倆,我也無話可說。”
曠遠道人被他擠兌得臉上一紅,說道:“好,你要歇息多久?”
楊恒笑道:“不用太久,你讓我坐下來喘口氣,有一炷香就夠了。”附帶着又捧了曠遠道人一句說:“到底是修道之人,比葛老妖明白事理多了。”
曠遠道人啼笑皆非,吩咐一名小道童道:“點香!”
楊恒居然真就當着曠遠的面盤腿坐下,捶捶自己的兩腿道:“哎呀,坐着也累,還是倒下睡會兒舒服。”說着話雙手往腦後一枕席地而卧,左腿搭右腿好不自在。
真菜急忙提醒道:“師弟,當心他們言而無信,趁機出手偷襲。”
楊恒不以為意道:“師兄不用擔心,曠遠道長是世外高人,哪會使這種下作手段?”
曠遠道人看着楊恒,心道:“小和尚嘴裏說得好聽,卻當我看不出來麽?你的左腿來回晃動腳尖始終朝上,若有誰要湊近偷襲,不正好被你踢個正着?嘿嘿,我偏等足你這一炷香,屆時便知貧道的厲害!”
待到一炷香燃盡,不等曠遠道人催促,楊恒慢悠悠站起身拍拍身上塵土道:“好啦,咱們可以動手了。不過我有言在先,你若輸了,得放我們四個離開。”
曠遠道人點頭道:“這是自然。小和尚,貧道讓你先手!”
楊恒臉上泛起喜色,緊跟着道:“這可是你說的,不準耍賴。”
曠遠道人将拂塵往胸前一抱,道:“貧道豈會騙你這小和尚?”
楊恒一挑大拇指道:“爽快,這才是高人風範!”說完倒提着蕩邪仙劍,圍着曠遠道人身子遠遠地踱起步來。
曠遠道人被楊恒弄得有點兒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小和尚,你在幹什麽?”
楊恒道:“當然是在設法尋找道長身上的破綻。面對您這樣的高人,如非找到一擊制勝的空門,我怎敢輕易出手?”
曠遠道人隐隐感覺自己上了小和尚的惡當,哼了聲道:“你拖到天亮也逃不了!”
楊恒心裏估摸道:“明燈大師也該将普濟寺的師父們救出元佑宮了吧。”
當即擺出周天十三式的起手式說道:“道長留神,我要出手了!”身子卻歪歪扭扭往曠遠道人靠近。
葛長老見狀叫道:“師兄留意,這小賊禿又想使壞!”
楊恒一聽就不幹了,竟撇下曠遠道人轉過身沖葛長老叫道:“你別血口噴人!你說,我要使什麽壞,你說啊,你說啊……”
若是成年人這般搞法,自然會讓人覺得過火。可楊恒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和尚,衆人見了不由大感有趣,紛紛哈哈笑了起來。
誰知楊恒猛然轉身,順勢一劍快逾飛電向曠遠真人左肋刺去,口裏還在叫着:“我要使什麽壞……哎喲,壞了!”
曠遠道人險些就被楊恒這毫無征兆的一劍刺中,急忙忙抽身閃退,拂塵揮出道:“小和尚,你如此刁滑,莫怪貧道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動了真怒,拂塵圍繞着楊恒上下飛舞,一束束銀光如靈蛇蹿空,氣象萬千,漸漸扳回了頹勢。
楊恒方才已和葛長老激戰一場,再遇到修為更加高強的曠遠道人難免吃虧。況且曠遠道人先前觀戰時,對他千奇百變的招式已有了解,這時再難收奇兵之效。
楊恒被曠遠道人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逼得不住在偏殿前游走,全仗清淨法身與敵周旋。他一面抵擋一面叫苦:“明燈大師為何還不來,莫非他那邊出了岔子?”
可他在叫苦,曠遠道人更覺得和一個雲岩宗的小和尚鬥了五六十個回合還沒能獲勝,委實顏面無光,頓時兇念升起,左掌虛晃拂塵“呼”迸直拍向楊恒頭頂,“小和尚,給貧道躺下!”
猛聽“哧”地一響,一束勁風已向腦後打到。曠遠道人微凜撤掌,拂塵一卷,喝道:“什麽人!”再看被拂塵卷起的,竟是一顆樹上的松球。
楊恒大汗淋漓如釋重負,差點破口大罵道:“明燈大師,你想累死我呀!”
且聽松樹上有人呵呵笑道:“樹上涼快,和尚小睡了一會兒。真源,你幹得不錯啊。”說着明燈大師從樹上飄落,施施然走到曠遠道人面前。
真菜等人見他現身,均都心中大定,真禪眉飛色舞也來了精神,手握戒棍擋在楊恒身前,比劃道:“真源師弟,你好好休息,我替你護法!”
曠遠道人卻不曉得明燈大師便是嚴崇山,只當他是雲岩宗明字輩裏一個普通高手,冷然道:“打了徒弟師父出來,你這和尚也要與貧道動手麽?”
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說道:“沒辦法,我這野和尚大廟不容小廟不收,到現在還餓着肚子沒吃晚飯,只好到元佑宮來化緣了。”
原來偏殿戰事一起,楊恒便和明燈大師分頭行動。他帶着楊恒的那串定神念珠潛入大院,将普濟寺和其它二十多個被迷惑了神智的仙林豪傑,順利救出了元佑宮。
等回過頭來,楊恒已和曠遠道人交上了手。明燈大師有意讓他在實戰中積累經驗,便不急于現身,直到蕩邪仙劍被甩飛,才出手相救。
曠遠道人道:“你便打算赤手空拳接招麽?”
明燈大師拿出背後破蒲扇,扇動着道:“貧僧就用這把扇子接你幾招。”
這時幾個道士飛奔而來,大叫道:“觀主,不好了!地窖裏的藥偶全都不見了!”
曠遠道人立刻明白過來,這定是明燈大師幹的好事,驚怒道:“曠玄、曠業,你們率本觀弟子分頭去追!”
明燈大師火上澆油道:“最好再多派些人去,免得追人的人反被人抓了。”
曠遠道人越發惱怒,拂塵嗤嗤帶着勁風往明燈大師猛攻而去。明燈大師在團團銀光中從容游走嬉笑怒罵,全不把曠遠道人當一回事。
兩人交手約莫二十個照面,曠遠道人已知遇到了強敵,猛地喝道:“和尚,你可敢接我一式‘蓮花落’?”随即左手捏起法訣,口中低喝道:“咄!”
手中拂塵“呼”地光華盛綻,千萬縷塵絲如花綻放,從中幻化出一朵朵銀光閃閃的巨大蓮花,在空中飛旋飄舞罩向明燈大師。
明燈大師“噗”地一笑,身子沖天而起,手中蒲扇漾動精光,往銀蓮上拍去。
但見他衣衫褴褛樣貌邋遢,可轉眼卻似換了個人般,淩風飄飛揮扇舞蹈,那朵朵銀蓮被蒲扇輕輕拍上,接二連三爆發出“砰砰”脆響,炸成斑斑光片往四周散落。
曠遠道人不停催動真氣從拂塵中祭出銀蓮,面門猙厲頭頂蒸氣騰騰,将一身功力發揮到了極致。
忽聽明燈大師嘆道:“道長何苦來由,回頭是岸吶!”左手摘下酒葫蘆掌心吐出一道周天正氣,“嗖”一束酒汁飙射而出,穿過銀蓮打在拂塵上。
曠遠道人“哇”地吐血退步,手撫胸口面慘若金,恨恨道:“給我殺了他!”
周圍數十名排教教衆各抄兵刃,便欲上前圍攻。
明燈大師不慌不忙落到楊恒身旁,道:“幸虧和尚我早有準備,也帶了幫手來!”說着從破爛袍袖取出一支信炮“砰”地放上天際。
信炮一起,元佑宮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齊齊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黑夜裏也不知來了多少高手,令守夜道士無從抵禦。只一眨眼的工夫,那喊殺聲已直逼偏殿。
曠遠道人大吃一驚,叫道:“野和尚,原來你是有備而來!”
明燈大師好整以暇道:“和尚早聽說貴觀香火鼎盛,富得流油,特意帶了一群苦哈哈的朋友來讨碗飯吃,想必道長不會不給面子吧?”
就聽偏殿上方有人宏聲應道:“這個面子,曠遠道長今晚一定得給!”
楊恒擡頭望去,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紅袍的老者,威風凜凜伫立在檐角,居高臨下向明燈大師抱拳為禮道:“有勞大師深入虎穴,一番奔波!”
明燈大師笑道:“匡掌門太過客氣了,怎麽你親自下山來迎,豈不愧煞貧僧。”
來者正是衡山祝融劍派掌門匡天正。
曠遠道人色厲內荏地質問道:“匡天正,本觀與祝融劍派同居衡山,一向相安無事,你今夜率衆前來是何用心?”
匡天正躍下殿頂,白眉一聳道:“我也想請問道長,排教興師動衆彙聚衡陽,傷天害理制作藥偶,又是所為哪樁?”
曠遠道人臉色一變,發現偏殿四周的圍牆上,盡是立着衡山派弟子身影,顯然元佑宮大勢已去。
他退後兩步來到葛長老身邊,傳音入密道:“你我各率一支,分向南北兩面突圍!”
匡天正似乎已猜到他們在說什麽,揚聲道:“曠遠道長,眼前元佑宮已被我祝融劍派三百弟子重重包圍。你想跑,無異于癡人說夢!”
曠遠道人心一沉,知道匡天正為人直爽豪邁,絕不會以虛言恫吓自己,嘴上卻道:“匡掌門,承蒙你看得起本觀,竟動用三百門人傾巢而出,如此隆情厚意,貧道沒齒不忘!”
話音未落,曠遠道人往匡天正與明燈大師站立的相反方向飛掠而去,不料人還沒接近院牆,上方缁衣身影一晃,明月神尼手擎絕塵仙劍當空劈落,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觀主請留步!”
曠遠道人心裏一涼道:“這老尼姑也來了!”強壓內傷奮起餘力,揮拂塵接戰。
另一邊的葛長老率人向南突圍,也被祝融劍派的兩大長老統率數十名精銳弟子生生阻截,偏殿內外登時刀光劍影混戰不休。
這麽一來倒讓忙活了半天的楊恒一下子空閑了下來,他看着一群群湧入的祝融劍派弟子,喜道:“明燈大師,原來你早已聯絡了匡掌門。”
明燈大師微笑道:“不是我,而是令師明月神尼。喏,匡掌門過來了。”
楊恒轉頭,看到匡天正闊步走來,八十餘歲的年紀卻更似個三十餘歲的壯年,精神矍铄滿面紅光,親熱地用力一按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有勇有謀,深入虎穴探察到排教陰謀,實是大功一件。我祝融劍派上下,全托你的福才沒被排教妖人打個措手不及。”
到了私下場合,明燈大師的談笑越加沒了拘束,笑罵道:“老匡,你別把真源捧到天上去。回頭他要是往下掉,和尚我還得眼巴巴地伸手接着。”
匡天正大笑着稱呼明燈大師出家前的姓名道:“老嚴,你做了和尚還是改不了胡言亂語的毛病。要不是明月神尼說起,我還不知道敢情峨眉山法融寺的明燈大師就是我的老夥計嚴崇山!等打完了這仗,你哪兒也不準去,跟老哥哥上祝融峰,咱們痛痛快快地喝酒聊天!”
楊恒遠遠瞥了眼明月神尼,心道:“這回是明鏡大師準我下山的,你可罵不着我了。”轉頭幹脆和真菜等人聊起了各自別後的遭遇。
幾小高高興興地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四周的戰事已逐漸停歇。
元佑宮自曠遠道人以下的兩百餘名教衆,只趁着混亂逃脫了不到二十個,葛長老被祝融劍派的第二高手匡天威擊斃,至于曠玄、曠業等更次一級的排教頭目,也是傷的傷死的死。
待到月上中天,大局已定,匡天正留下匡天威等人處理善後,自己陪着明燈大師和明月神尼等人回返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