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考評
“嘩——”
話音未落,二十名雲岩宗各支精英聞風而動,各自施展師門身法躍入深潭,向潭底急速下墜。
起初十餘丈大家身速飛快,可越往下沉便越是艱難,底下的潛流不住旋轉攪動,将衆人的身子卷裹上托。
好在這些人均都負有上乘修為,一個個氣沉丹田降到潭底,将雙腳牢牢紮定在淤泥之中,擺開馬步架式。
真嚴最後一個跟下來,往衆人當中盤膝一坐,眼睛半睜半閉打起了瞌睡。
然而潭底紮馬終究不比地上,潭水的巨大壓力和來自四面八方的洶湧潛流,漸漸令衆人感到吃力。只是大家夥兒均都血氣方剛年輕氣盛,誰也不肯頭一個認輸上岸。
就這樣堅持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真嚴忽然起身走到一名搖搖欲墜、面孔通紅的女尼身後,在她背心輕輕一拍。
那女尼頓感一股柔和氣勁流轉周身,身遭壓力驟減,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飛升,一眨眼的工夫頭已露出水面。沒等喘上一口氣,就被留在岸上的真堅救起,躺在地上心情一松,竟昏死過去。
而在潭底,又有一名年輕和尚堅持不住,被真嚴毫不留情地拍上岸去。
緊接着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有主動的,有被動的,潭底的人數逐漸減少。當真煩也從潭底一躍而出的時候,底下只剩了楊恒、真禪、真剛和真誠四個人。
真嚴也不打瞌睡了,饒有興致地在四個人面前來回踱步,似乎在考慮下一個該拍誰。
楊恒對這家夥視而不見,抱元守一默念玄功,心中卻在暗自僥幸道:“若非我吸食了山魈精血功力大進,這時候早就撐不住了!”
不久,四個人頭頂開始蒸騰起濃濃水汽,竟在水中不溶,冉冉往上飄升。
真剛的身軀微微顫動,強忍一口元氣不肯洩去,咬牙瞪視着對面的真禪,似乎打死也不信自己會比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啞口小沙彌。
可真禪偏巧應是這四人裏功力最強的一個,甚而還超過了一些明字輩的高僧。盡管在水下已待了将近四個時辰,可他依舊氣色如常若無其事,還有閑心偷偷往一邊的楊恒臉上打量兩眼。
又過須臾,真剛的身子一陣劇烈抖動,真嚴跨步到他身後,探手一托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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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剛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豹眼圓睜如怒目金剛,竟不肯順勢上岸。
真嚴皺起眉頭,知他再這麽強撐下去非受傷不可,當下掌心運勁二次一托。真剛頑抗不住,滿心不甘地浮上水面。
真嚴估摸了一下時間,搖了搖頭向三人做了個手勢道:“結束!”
可以楊恒為首,真禪、真誠誰也沒動,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全等着別人先上。
真嚴無可奈何,徑自飄身上了岸。真堅正忙着照顧脫力昏迷之人,見狀問道:“好像還少三個,不會有事吧?”
“沒事。”真嚴不以為意道:“三只好鬥的公雞,由得他們去。”
話音未落,“嘩”浪花飛濺,真誠沖出了水面,筋疲力盡地攀住岸邊岩石,頭頂水汽騰騰已沒了說話力氣。
真嚴忍無可忍,向潭底傳音道:“你們這兩個混蛋,要咱們一起陪着餓肚子嗎?”
總算這句話起了效用,伴随着一陣水花,楊恒和真禪意猶未盡地一起沖出了水面。
這時天色已亮,到了開飯的時候。可盡管衆人饑腸辘辘,偏偏胃裏翻江倒海,不往外吐酸水已經很好,也沒幾個還能吃得下那些培元築基、精心調制的黑米粥。
※※※
十天的時間就漫長得像是十年。每一個人都在咬牙切齒地硬挺,不願主動放棄。
大家都在等待最後的勝出,然而平時覺得晃眼就過的三個月時光,眼下卻變得遙不可及,甚而已麻木得不願去計數究竟還剩下多少天。
這日深夜真堅和尚再次敲鐘召集,大家出屋站隊,以為又要到水裏紮馬步。
真堅和尚在隊列前來回踱步,笑嘻嘻道:“你們在盡淘岩已修行了十天,卻沒有一個人退出。這樣的結果我很不喜歡,所以今晚咱們換個花樣,希望能淘汰幾個,也好讓我向明水大師交差。”
說罷他将衆人引到山谷東面的一處坡崖上,朝背後的密林指了指道:“樹林裏頭藏了十六支青色竹簽,麻煩諸位将它們找出。附帶說一句,林內有不少位貧僧的師兄弟隐伏,随時随地會向你們發起攻擊。你們只能躲閃招架,不準還手,違例者請自動退出林外。”
真堅接着道:“十六支竹簽,也就是說至少有四位争不到。包括違例棄權的,我想很快就會有人要卷鋪蓋了。”
總算不用像傻瓜似地在水底紮馬步了,衆人無不精神一振,暗在心底給自己鼓勁。
真嚴看在眼裏,臉上笑容不改道:“開始吧,預祝各位師弟師妹馬到成功。”
“王八蛋!”
進了密林,真剛和尚就禁不住怒聲吼罵出來。
敢情林內霧氣彌漫,即使功聚雙目也只能看出丈許,要尋找竹簽無異于大海撈針。
楊恒已經見怪不怪,輕笑道:“這地方玩捉迷藏倒也不錯。”
經過十餘日相處,衆人不知不覺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幾個小團體。楊恒這邊除了同屋的真禪、真煩,又加上了真彥和真剛,至于真誠一向獨來獨往,惟恐真彥等人扯了自己的後腿。
林子裏萬籁俱寂,幽深晦暗,二十個人一進去,很快就像融入海洋的水滴,陸續不見了彼此的蹤影。
真煩習慣性地皺皺鼻尖,道:“了不起,了不起,設下這陣勢的可是位高人啊。”
真彥奇道:“真煩師兄,你說這密林裏設有法陣?”
真煩左顧右盼道:“是天光七候陣吧,你回頭還能看見林外嗎?”
真彥回首張望,驚詫道:“奇怪,我才往前走了兩三步,怎地就看不到外面了?”
真煩似早有預料,回答道:“別說兩三步,跨進來一步,陣勢便即可發動。一陣門戶輪換,讓你想原路返回也是不能。”
真禪擔心地比劃道:“那你有沒有辦法破解?”
真煩微笑道:“放心吧,我就是幹這個的,這回定要真嚴師兄好看。”
話音未落,真誠和尚從濃霧裏鑽了出來,笑着道:“諸位師兄弟,咱們算一隊吧。”
衆人都不喜他素日裏高高挂起只顧自己的做派,不約而同邁步前行只當未聞。
真誠讪讪地搓着兩手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尴尬。忽見楊恒回頭道:“喂,你還傻愣着幹嘛,走啦!”
真誠一呆,兀自猶疑道:“真源師弟,你是在叫我麽?”
楊恒笑道:“記得下回掃地時,把屋裏也順手收拾一下。還有,真煩打小就有枕着襪子睡覺的怪毛病,雖說聞上去是有股鹹帶魚的味道,可你也不能偷偷把它給扔了吧?害得這家夥滿屋子亂找,差點兒急得走火入魔。”
“去你的!”真煩沒好氣地道:“我的襪子天天洗,哪有鹹帶魚味兒了?要有的話,那也是真禪的臭腳!”
真禪滿臉無辜,咿咿呀呀想比劃什麽,情急之下猛地擡腿把鞋子脫下,用啞語道:“你聞聞,你聞聞,我的腳一點兒也不臭!”
真煩捂着鼻子趕忙逃開,苦笑道:“真服了你,頂風臭出八百裏,偏自己聞不到!”
說笑了一陣,五個人組成一個圓陣,将真煩保護在中央,緩緩往密林深處推進。
幽暗裏隐約能聽到其它年輕僧人的驚呼與怒喝聲,應是觸動了法陣禁制,又或遭到潛伏在林內的真嚴同夥襲擊。
走了約莫一頓飯工夫,真煩忽然停下腳步,一雙睿智狡黠的雙眼朝左首一株古木上望去,漸漸嘴角逸出笑意,喃喃道:“天門開,地門開,寶貝寶貝快出來——”
真誠喜道:“是不是發現青竹簽了?”
真煩點點頭,招呼楊恒道:“真源師弟,麻煩你筆直向前走三步,然後往右踏一步,再往前兩步,看看樹洞裏有什麽。”
真誠聞言嘴唇動了動,又忍住沒說話,眼巴巴瞅着楊恒走了過去。
楊恒按照真煩的指點來到樹下,舉目打量,果然發現頭頂的樹洞裏斜插着一枚青色竹簽。他伸手取下,笑道:“拿到了!”
話還沒說完,猛感頭頂風動,一名黃衣僧人從樹頂茂密的枝葉裏電射而出,探掌搶向他手中的竹簽。
楊恒剛要迸立右手雙指點他掌心,猛記起真嚴命令,急忙往後飛退閃避。
耳中聽到真剛和真彥的低呼,“砰砰”掌聲擊響,顯然也遭遇了偷襲。
但他已無暇回顧,連使三式清淨法身才擺脫了黃衣僧人的爪勢籠罩。
黃衣僧人見奪不到青竹簽,口中清嘯袍袖飛拂,幕天席地卷向楊恒。
楊恒往後一退,身子撞在樹幹上,眼瞧躲不過對方的雲岩大袍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萬裏雲天身法中的一式“浮木訣”變招,身軀匪夷所思地扭轉如蛇纏住樹幹,往上迅速攀升。
“砰!”大袍袖擊中樹幹,楊恒躲過一劫。黃衣僧人“咦”了聲,如影随形又一掌往他背心拍到。
楊恒自信修為絕不在對方之下,無奈受限于打不還手的狗屁規矩,只好忍氣閃躲,施展開萬裏雲天身法與黃衣僧人來回游鬥。
那邊“锵、锵、锵——”金屬激響不絕于耳,真禪手持烏龍神盾蜷縮成團,任由一個黃衣僧人朝自己發起暴風驟雨般的猛攻,自巋然不動。
楊恒甩不去糾纏,揚聲叫道:“真禪,保護好真煩!”
真禪“呵呵”應聲,烏龍神盾左接右擋,替真煩扛下大半攻勢。
正混戰得不可開交之際,猛聽迷霧裏響起真堅的聲音道:“住手!”
一衆黃衣僧人聞言齊齊收招,倏然退入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堅走到真剛面前,說道:“你違例了,立刻随貧僧退出林外。”
真剛大惑不解,問道:“我何時違例了?”
真堅哼道:“适才真業師弟用一式‘聖谛擒拿手’鎖你咽喉,你用哪招應對?”
真剛氣呼呼道:“我用了一式‘金剛怒拳’裏的‘蕩掃妖氛’,有什麽錯?”
真堅搖頭道:“‘蕩掃妖氛’隐含揮拳擊打對手胸口的後招,迫使真業師弟不敢用老招式,收爪自保,已違反了不得還擊的規定。所以,你只能退出。”
楊恒抱打不平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幹脆把咱們全都罰出去好了。”
真堅咧嘴一笑道:“貧僧正有此意,但要看諸位師弟是否願意配合。”
真剛氣得面色漲紅,叫道:“這是什麽狗屁規矩,我要向明水大師投訴!”
“随便你。”真堅若無其事道:“不過你最好趕緊離開,免得拖累了同伴——咦,真源師弟,你要幹什麽?”
楊恒一邊覓路往陣外走,一邊回答道:“我陪真剛師兄去抄經。”
真彥見狀喚道:“真源師弟,等等我!”
随即真禪和真煩也追了上去,只留下真誠手拿青竹簽僵在原地,不知是否該跟着衆人一齊退出?
真剛心下感動,說道:“你們別管啦,抄滿六次經書可是要被淘汰的!”
楊恒輕笑道:“沒事,我在藏經樓抄了兩個月,不覺就上瘾了。幾天沒抄經,手心好癢,正好過過瘾。”
真煩扳着手指頭低聲念叨道:“七天前,大前天……嗯,我還夠抄四回。你呢?”
真禪想了想,挺不好意思地伸出了一根手指頭,自是在說他只受罰了一回。
楊恒拊掌道:“大家夥兒一起去,正好熱鬧熱鬧。”
真堅注視着這幾個興高采烈把受罰當游戲的家夥,眼裏流露出了奇異之色。
※※※
谷底日月長,衆人在這與其說是修行試煉,還不如說是折磨煎熬的重壓之下不知道度過了多少日,多少月,甚至感覺是多少年,只看到身邊的人不斷地在減少,忽然有一天集合列隊時,已然只剩下八個。
而抄經的花樣也在不斷的翻新,先是石壁後是切成薄片的豆腐皮,到最後竟是要用檀香在木板上刻字。
有事沒事的,真嚴和真堅還時不時來找些岔子,包括楊恒在內幾乎人人都被這兩個家夥給折騰過。久而久之,“奸厭”雙煞的惡名不胫而走。
楊恒慶幸的是,真禪和真彥都在留下的這八人之列。可更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不知有意還是偶然,居然同住在一起的真誠和真煩也堅持了下來,于是令丁字房成為惟一間仍然滿員的竹廬。
這天晚上洗漱過後,楊恒和真禪、真煩閑聊了會兒,正打算上床打坐,真嚴一臉是笑的走了進來。
但很顯然,在這棟竹廬裏他并不受歡迎。除了真誠殷勤地起身問好外,其它人都各忙各的事,只當這個人沒有存在一樣。
真嚴也不覺得尴尬,咳嗽一聲道:“我想請你們四位一塊出去轉轉兒。”
楊恒打了個哈欠道:“我累了,讓願意去的人陪着你吧。”
真煩翻着他的奇門遁甲秘技,舍不得把頭擡一下道:“光陰寶貴,不能浪費啊。”
至于真禪,他不敢直接得罪真嚴,于是滿是無辜的疑惑表情望着對方,好像自己的耳朵繼嘴巴之後也出了問題。
真嚴臉上笑容一收,道:“如果這是今晚的試煉考評呢?”
真煩不搭腔,把書一丢下了床,慢悠悠地開始穿鞋子。楊恒也悶頭在那兒整理被褥,把屁股留給了真嚴。
真嚴哼了聲扭身出屋道:“跟緊了,掉隊的人數數自己還能受幾次罰!”
形勢比人強,四個人拖拖拉拉出了門。真誠小聲向同伴抱怨道:“你們也真是,何苦跟真嚴師兄過不去呢,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咱們?”
楊恒懶洋洋道:“不對,不對,是我們可不包括你。”
說着話五個人一前四後走出數裏,來到一座多日前曾經試煉過的山洞口。
真嚴駐步道:“這回增加了難度,入洞人數也少了兩個。我在洞底等你們。”說完一掃袍袖,走進了山洞。
真煩從袖口裏取出長明火折抖腕點亮,笑問道:“誰打頭陣?”
楊恒瞧瞧欲言又止的真誠,笑道:“老規矩吧。”當先邁步走入山洞。真煩緊随其後,真禪身背烏龍神盾一如往常地殿後,魚貫而行。
由于前次已在山洞裏試煉過了,這次四個人便沿着距離洞底最短的路線前行,對那些七拐八彎的岔道看也不看,只小心戒備着随時可能出現的機關禁制和黃衣僧人襲擊。
未曾想一路順風順水走到洞底,既沒有禁制發動,更不見黃衣僧人來襲。
四人正感驚詫間,真嚴從洞底方向走了回來,黑黝黝的臉膛上隐有一絲凝重與訝異,低聲道:“各位,情形不對!”
楊恒壓根不信他,說道:“這回你又想玩什麽新花樣,別裝模作樣搞得人心惶惶。”
真嚴徐徐道:“我在山洞裏安排下七位大竹寺的師兄弟,全都設在你們的必經之路上。”
真煩眼光閃爍,游離四周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全都失蹤了?”
真禪打了個手勢問道:“會不會是這些位師兄記錯了地方?”
真嚴搖頭道:“絕不可能!我剛才安置妥當了才回來接你們,何況洞裏還有禁制。”
真誠鎖眉道:“要不我們先退出洞,從長計議一下?”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高處突兀的山岩上電射而至,以快得難以置信的速度一掌擊中真嚴後背。饒是真嚴避過要害,仍被打得吐血飛摔,撞向洞壁。
衆人大吃一驚,齊齊喝道:“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