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嫁禍

楊恒随着楊北楚出了金頂禪院,楊北楚背負雙手走在前,左右顧盼欣賞着沿途景勝,看上去沒一點打算與楊恒說話的意思。

楊恒幾次忍不住發問,又強自按捺道:“他故意一言不發,是想讓我開口相求。哼,我偏不問,看他到底想玩什麽花招!”

數月以來為備戰櫻花臺劍會,他整日潛心苦修,無形裏令得自己對父母的思念略有緩解。可楊北楚的到來,卻又讓這一切翻騰而出,望着前面一副潇灑姿态、怡然自得的仇人,楊恒的心頭翻卷起刻骨銘心的恨意,沉聲道:“楊北楚,你莫要太過嚣張,咱們的賬遲早要算!”

楊北楚“哈”了聲道:“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虛張聲勢的家夥。你想殺我理所當然,又何必光說不練?要是楊南泰想殺人,只會用他的劍來說話。”

楊恒冷笑道:“你還有臉提起我爹爹?”

楊北楚淡淡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再走遠些,省得那些禿驢啰嗦。”說罷禦風而起往山外飛去。

他似乎有心讓楊恒難看,去勢不斷加快,到後來宛若一道藍色驚電劃過天際,數十裏的山路一晃而逝。

楊恒生性争強好勝,更不願讓楊北楚小瞧自己,于是施展萬裏雲天身法奮起直追。

楊北楚見自己已将功力提升至七成,竟仍不能拉開與楊恒之間的距離,心下不禁驚道:“這娃兒勝過楊某當年,看來雲岩宗果真在他身上下了血本。”

他忽地一剎身形,說道:“你真打算放棄這次父子團聚的大好機會,留在峨眉繼續做和尚?”

楊恒使了式“萬裏雲天身法”中的“砺金”訣身子穩穩煞住,氣不喘面不紅,冷冷道:“你以為我很好騙?”

楊北楚禦風緩行,說道:“我知道,你對我,對你祖父都成見頗深。”

“不是成見,是仇恨!”楊恒咬緊牙關道:“你們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将我娘親煉成大魔尊,莫非還想讓我俯首帖耳,對你們感恩戴德?”

楊北楚面頰上的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沉吟道:“有些事,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樣簡單。”

楊恒嗤之以鼻道:“如此說來,那是我娘親自願的?”

“當然不是!”楊北楚回答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那樣痛恨楊南泰,甚至也厭惡你——因為當年是你爹爹一手将明昙從我身邊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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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恒一呆,旋即憤怒道:“胡說八道,厚顏無恥!”

楊北楚冷厲的目光電射在楊恒臉上,寒聲道:“住口!你知道些什麽?當年我捉住明昙,起初确實是想以此與雲岩宗作對,但後來卻改變了想法。”

“我将她帶回滅照宮,雖說不能令她完全地自由自在,可并未虧待過她!然而就在你母親漸漸對我生出好感的時候,楊南泰竟橫插一手,劫走明昙。否則的話,她的兒子應該是我的,而不是楊南泰的!”

楊恒壓根不管楊北楚在說什麽,低吼道:“你再敢侮辱诽謗我爹娘一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楊北楚嘲諷地嘴角一撇道:“冷靜點兒,小子,我沒興趣和你鬥嘴。”

楊恒道:“你少在這兒倚老賣老,有話直說!”

楊北楚搖頭道:“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真心要救楊南泰和明昙,就該和我一起回東昆侖。只要楊南泰願意交出聚元珠,所有的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包括當年他劫走明昙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諒解。”

“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來了?”楊恒不屑道:“要我像條哈巴狗似地去求楊惟俨?那是癡人說夢!”

楊北楚道:“沒什麽求不求的,他是你爺爺,就算有求于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況且,相比楊南泰的自由,你的臉面有那麽重要?”

楊恒低啞聲音道:“不管你說得如何動聽,我都不會上當!退一步說,即使你們願意放過我爹爹,那還有我娘親呢,她怎麽辦?”

楊北楚沉默須臾,道:“總會有辦法的。”

“拉倒罷。”

楊恒一字字道:“我不會忘記,當年是誰毀了我的家,是誰在折磨我的爹娘!這麽多年,讓我們親人難聚飽受苦痛!你會改頭換面大發善心救我爹娘?別裝了,歸根結底你不過是想利用我要挾爹爹!”

楊北楚剛想說話,猛地神色一動凝住身形,警覺地向四周環視。

五名臉戴白銀面具的黑衣人,分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密林中現出身形,為首一人雲鬓珠釵,赫然是個女子。

楊北楚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雲岩宗設下埋伏,要将自己圍殺在峨眉山下。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種想法,暗暗道:“倘若是這幫禿驢所為,絕不會當着楊恒的面。況且雲岩宗裏哪來的俗家女子高手?”

這麽一想他立刻醒悟到是有人打算殺死自己嫁禍雲岩宗,好挑起正魔兩道仇殺,當下不動聲色道:“五位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意欲何為?”

蒙面女子嗓音沙啞道:“實不相瞞,敝上想和楊護法借一樣東西。”

楊恒一聽這女子的聲音,當即疑道:“難道是她,那晚在觀音廟裏抓走了端木爺爺?”

五年前他在破廟巧遇端木神醫和小夜受襲時,對方也是這般形容樣貌,而端木遠最後便是被臉戴白銀面具的黑衣女子所擄。

再看那四名黑衣人,除了一個手持釣竿的,其它三個所用的魔兵仙寶各異,卻非當夜所見之人。

楊北楚若無其事道:“說吧,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但不知貴上要借的是哪樣東西?”

蒙面女子森森道:“當然是楊護法的項上人頭。”

楊北楚哈哈一笑道:“好啊,楊某人頭在此,諸位盡管來拿!”跟着卻向楊恒傳音入密道:“小子,你該走了!”

原來他心中料定,對方既敢明目張膽地攔路劫殺,必有一定把握。而要栽贓雲岩宗,便勢必不肯放走與自己一起的楊恒。

此處距離金頂禪院已遠,而自己絕不屑于向那些老和尚求救。只要楊恒先走,自己大可放手一搏。

楊恒卻是毫無反應,楊北楚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又用傳音入密罵道:“你想留下等死?”

那女子一聲清嘯,四名黑衣人各掣兵刃圍上楊北楚。手使釣竿的那位呼喝攻到。

楊北楚身經百戰,一眼就看出這四人的修為不弱。雖說單打獨鬥沒有一個是自己對手,可四人齊上便勝負難料了。

他微一皺眉,慢慢握住腰間青玉魔笛,身形暴起指東打西,避開釣竿,反手點向背後襲來的使刀黑衣人。

恍惚間時光倒流五年,楊恒仿佛回到了那座觀音廟裏。只是眼前被四名黑衣人圍攻的,不再是與自己毫無幹系的無動真人,卻成了骨肉相連的楊北楚!

當他聽到楊北楚用傳音入密催自己逃走時,心裏禁不住起了一絲微瀾。但轉念憶起,六年前自己的父親走出家門大戰楊北楚時,也曾對娘親說過類似的話語。

從此以後,自己就再也沒能見到他!

于是那一絲觸動又化作更深的仇恨,燃燒在他的胸膛中。

這時楊北楚與四名黑衣人已激鬥了十餘個回合,蒙面女子依舊沒有出手,只鎖定住楊恒的去路,以防他逃跑。

她已不認得這個少年,只當對方是個尋常的雲岩宗小和尚,不過奉了師命送楊北楚下山。故此她沒有半分把楊恒放在心上,反而将大半心神專注在戰團中。

驀聽“叮叮”連響,楊北楚屈指飛彈,點開釣竿與單刀,從兩名黑衣人的縫隙中掠出,揮笛指向蒙面女子咽喉,口中喝道:“走!”

楊恒五味雜陳,僵直着身子站立不動,回道:“腿長在我自己的身上,要你管?”

耳中便聽到楊北楚惡狠狠的傳音入密道:“廢話,你是楊南泰的兒子,要殺也該由我來殺!”

話音未了,楊北楚又重被四名黑衣人圍住,連帶那名原本冷眼旁觀的蒙面女子也卷入了戰團,厮殺得難分難解。

楊恒望着那道以寡敵衆的藍色身影,心中念頭閃爍不定。

最終他一咬牙尋思道:“他的死活與我何幹?不過端木爺爺的下落,卻要設法從那蒙面女子的身上打探出來!”

他定了定心神,發現那三個黑衣人修為明顯比當日圍攻端木神醫的黑衣殺手高出一籌,顯然此次設伏确是做了精心準備。

這時候如果他想離開,也不是難事。可一雙腳下意識地釘在原地,心中難以決斷接下來該做什麽。

猛聽“砰啪”連響,楊北楚一指換一掌,将手持鎏金魔鞭的黑衣人右肩鎖骨擊穿,自己的背上也捱了那蒙面女子的一記掌擊。

幸虧他早有準備,運勁于背卸去七成掌勁,只悶哼了聲往前藉勢飛飄,青玉魔笛一式“昨夜西風凋碧樹”逼住手拿釣竿的黑衣人,左手疾點對方眉心,卻被另一個黑衣人及時揮刀封架。

這麽又鬥了二十餘個回合,五名殺手的包圍圈逐漸收縮,楊北楚頭頂隐隐升起水霧,暗惱道:“若非我适才在平山佛堂連拍十三記熾荼掌力,眼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動!”

當下左手五指迸立如刀,再次運出熾荼掌法,一道道赤色罡風排山倒海往五人打去,迫得對方又往後退,不敢逼得太近。

表面看來熾荼掌法一出,局勢赫然好轉。可楊北楚心知肚明,此舉無異于飲鸩止渴,一旦功力不繼便大勢将去。

但他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尋思道:“我不如兵行險招,先解決一兩個黑衣人!”于是身形虛晃在五人的包圍中來回馳騁快逾疾電,竟是不惜耗損功力飛速游走,以求各個擊破。

猛然他揚聲長嘯,放過修為最高的蒙面女子,閃身揮笛拍向手使釣竿的黑衣人。

不遠處那右肩被廢,改用左手持鞭的黑衣人看出便宜,從後掩襲而上。

誰知此舉正中楊北楚下懷,淩空一個翻騰已将身形掉轉過來,青玉魔笛的招式也剛好發出,一意要取其性命。

黑衣人駭然變色,急忙向後飛退。楊北楚出手之前已将對方所有的應對手段算定,不假思索振腕射出玉笛,騰出右手一指點出。

“铿!”

鎏金魔鞭擊在射來的玉笛上,不由自主往下一沉。黑衣人上半身登時門戶大開,被彈指芳華穿胸而過,在空中爆濺出一溜血線。

與此同時蒙面女子的右掌,背後黑衣人的釣竿雙管齊下,已攻到楊北楚背心。

楊北楚暗自苦笑,曉得自己至多只能躲過其中之一,權衡之下還是準備再硬捱那女子的一掌。當下左手飛空虛拿攝回青玉魔笛,身軀擰轉拂出右袖蕩開釣竿。

耳中突聽得“砰”地悶響,楊恒沖入戰團,飛起一式“浮雲掃堂腿”将那女子的掌勢震偏。

楊北楚接住青玉魔笛瞥了眼楊恒,低喝道:“誰要你幫忙,滾!”

楊恒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頭腦一熱就闖入戰團,還救了楊北楚,聽此人非但不領情反而出聲喝罵,越發懊惱道:“真是活見鬼,我救他幹嘛?”

然而一旦深陷其中,要想退出可就不易了。

那蒙面女子本就不打算讓楊恒活着離開,見他出手救了楊北楚,頓時殺機大熾,冷笑道:“小和尚,吃力不讨好!”雙掌幻動将楊恒罩住。

楊恒在旁觀戰有時,知道對方五人中以蒙面女子修為最高,雖相較于他顯然略勝一籌,但自己如果放手與她搏命,也未必沒有勝機。

然而他下山時絕沒想到會遇上截殺,身邊并未攜帶仙劍,這一來就吃了大虧。眼瞧對方的掌勢連環交擊洶湧攻至,只得以拈花指力相抗。

正感吃力時,忽聽楊北楚冷冷道:“接着!”風聲呼嘯,一溜金光迫面而至,卻是那柄被擊斃的黑衣人生前所用的魔鞭。

他這随手一擲實則恰到好處,楊恒順手接到藉助魔鞭卷挾的餘威,“砰”地與蒙面女子的右掌一撼。

蒙面女子猝不及防,身子往後一退,楊恒頓感壓力大減,揚聲清嘯道:“好,咱們先解決了這群殺手,再談私事!”

楊北楚那邊只需對付三名黑衣人,逐漸拉平局面,聞言只輕輕一哼。

蒙面女子連攻楊恒十餘招,均被他用萬裏雲天身法輕盈閃過,那柄魔鞭當作劍使不斷以周天十三式反擊,逼得她要用十二分的精神應對。再看自己的同伴面對楊北楚已無優勢可言,心下暗惱。

“這小和尚好生難纏,萬一讓山上的雲岩宗老禿驢們再聞訊趕來,只怕脫身也難!”

想到這裏她迫開楊恒,左手捏做法訣,念動真言右手食指虛點道:“疾!”

“呼——”一支墨色卷軸從袖衣裏掠出,迎風展開金光大盛。畫面上一只黑色猛犬雙目放光陡然覺醒,舍下楊恒不攻,競相奮蹄沖向楊北楚。

楊北楚面色微變道:“天狗吠月圖——你是吠月夫人花沉魚!”

那蒙面女子不答,只催動心念駕馭天犬朝楊北楚發動猛攻。但見金光橫空,罡風跌宕,圍繞着楊北楚狂攻不止。再加上三名黑衣人的助力,情勢急轉直下。

楊恒看都不看,只全力反攻,好迫得蒙面女子無暇分神。無奈對方改弦易轍,只以右掌守住門戶,局面雖說吃緊,一時半會兒卻也自保有餘。

楊北楚被碩大無倫的天犬纏得顧此失彼,怒從心起,獰聲一笑道:“楊某縱橫四海,幾曾被人欺負過?”丹田滅照魔氣勃然渲湧,心凝靈臺劍意飛揚,青玉魔笛顫鳴升空。

只聽他厲聲喝道:“咄!”全身爆出一團青光與魔笛合為一體,腦後長發逆風怒飛,閃爍着駭人紅芒。

青玉魔笛的笛孔中精光爆綻,迸射出一團團渾圓無俦的光球,猶若皓月當空幕天席地轟落下來。

蒙面女子心神劇震,失聲叫道:“二十四橋月明訣!”

話音中青光磅礴吞噬天地,驚天動地的轟鳴如梅花間竹,伴随着一蓬蓬絢麗的彩光炸開。

天犬被打得光影顫晃,似汪洋中掙紮的小舟。而那三個黑衣人更是首當其沖,被劍芒轟得支離破碎,連慘叫都不及發出便當場喪命。

蒙面女子心中大痛,急忙凝念收回天犬。氣機感應之下經脈震蕩“嘤咛”嗆出一口深紅色淤血。楊恒更是趁勢一鞭拍中了她的右臂。

耳聽山上一聲長嘯悠遠飄逸,竟又有高手趕來。初時那嘯音遠在十數裏外,可彈指間已近在裏許。

蒙面女子顧不得向楊恒尋仇,收起天狗吠月圖,反身沖入未散的光霧。

楊北楚幾乎油盡燈枯,緩緩飄落于地收住青玉魔笛,臉上青光褪盡露出蒼白面容。

只是眼裏那一抹睥睨天下的狂傲與自負絲毫不減!

只是他畢竟已無餘力追敵,一邊小心戒備一邊運功恢複,心頭嘿然道:“不知來的又是誰?”

很快答案揭曉,明燈大師禦風而至,望着一地狼藉急問道:“楊恒呢?”

楊北楚一驚,這才察覺楊恒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蹤影,心念急轉道:“這小子多半去追花沉魚了!”

明燈大師“咦”道:“吠月夫人花沉魚?”心懸楊恒安危,也不和楊北楚多說,催動身形往山外追去。

楊北楚服下兩顆滅照宮的靈丹,盤膝坐地流轉藥力,過了須臾丹田慢慢有了暖意。

又不知多少時候,明燈大師去而複返。楊北楚心生感應睜開眼來,望向他道:“你沒有追上他?”

明燈大師嘆了口氣道:“這小子——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居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楊北楚哼道:“雲岩宗煞費苦心培養這小子,不正是為此麽?”

明燈大師悠然在他對面盤腿坐下,道:“他是可造之材,教好了便是蒼生之福。”

楊北楚道:“那我就是你們眼中的蒼生之害了?你還等什麽?”

明燈大師笑吟吟道:“我向來喜歡痛打落水狗,奈何你卻是平陽之虎。”

聽前半句時楊北楚臉上殺氣一湧,但到後來神情卻不覺緩和了些,道:“總算雲岩宗不全是笨蛋。這些黑衣人偷襲楊某,為的就是嫁禍!”

明燈大師問道:“除了花沉魚,楊兄可認出其它人的來歷?”

楊北楚瞟了眼周圍四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道:“我認出了兩個——豹尾鞭呼延铎、雲陽刀仙胄從容。”

明燈大師點點頭道:“那個用釣竿的,應該是漠北長風沙門下的第一高手鄭千寒,最後一個和尚我也不認得了。這些人有正有邪,每個名頭早在二三十年前都算得響當當,誰能把他們召集在一起加以驅策?”

楊北楚眼露寒光,徐徐道:“至少不是滅照宮!”

明燈大師打了個哈欠道:“當然不是,否則這出苦肉計演得實在不劃算。可要說是魔教……好像倒有點可能。”

楊北楚起身道:“我會徹查此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明燈大師坐着沒動,道:“別着急走嘛,其實我很想和你聊聊楊恒的事。”

楊北楚目光一閃,激射在明燈大師懶散的臉上,生硬道:“有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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