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出将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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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傅景巒說這親王府是南陳遺物,南楓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問傅景巒:“如果他們一家都是南陳人,剛才樓下那個……你認不認識?”

他說的是正廳的那位親王,如果是南陳朝的王爺,沒道理傅景巒看不出來。

傅景巒沉思了一會兒道:“不認識,我更傾向這樓下的皮影人被陣主改了樣貌。”

有些陣是陣主憑主觀意志創造出來的虛相,一花一草一人一物都是陣主的主觀世界,人主觀認為的和別人客觀看到并不相同。”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門口的牌匾是“文府”,而不是“親王府”,換句話說他們看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

姜活翻着桌上為數不多的書冊,裏面都是一些奇聞異志,倒像是孩子喜歡看的。

他問傅景巒:“光宗有幾個弟弟?”

傅景巒:“兄弟十五人,但這位也可能不是景帝同輩。”

南楓把這屋子的地板翻了個底朝天,上面留下的印記有三個。

“我聽母妃和父親說,要把我送走,說我是煞星,因為我是妖怪,我娘也是妖怪,可他們才是妖怪!”

“我想我娘了,我恨母妃,她能死就好了。死。死。死。”

最後的那三個字觸目驚心,南楓念出來的時候,甚至能從裏面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怨怼,燒得他心裏一驚。

南楓像燙着一樣把手飛快縮回來,一把捏住心口的衣服。

傅景巒馬上蹲下問:“怎麽了?”

南楓搖頭,暗暗喘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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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巒把手放在他後背心上輕輕揉着,一面問:“我給你的五色石為什麽不戴?”

南楓一頓,找了個聽起來很不高明的借口:“忘了。”

傅景巒嘆口氣:“下次記得戴,這種時候才沒那麽難受。”

南楓猛地盯住他。

南楓的情緒感知力超乎常人,他能通過觸摸物體表面來感應當事人的情緒,甚至有時候還能像這樣聽見聲音,這件事連阿泥都未必清楚,他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顯然傅景巒并不願意在此時解釋這個問題。

夏無名很不合時宜地插進來:“對啊對啊,你看我,上次大師給我的香包我天天貼身帶着!殺人越貨居家旅行必備啊!”

備個屁,我倆說的就不是一件事。

南楓一言難盡地又去摸其他圖騰。

第三個在屋子的東南角,樣式和其他幾個都不同,花紋看着特別複雜,不像是随手塗鴉出來的,反而更接近——陣紋。

南楓摸了一把,居然沒聽到任何聲音,他不死心,換了個手再摸,還是不行。

那個符號好像就是個簡單的符號,不帶任何信息。

雖然聽不到聲音,南楓卻隐隐有一種迷霧缭繞的感覺,好像對這圖騰很熟,但怎麽都想不起來。

饒是姜活對符箓這麽熟悉,也沒見過這麽複雜的紋樣,傅景巒也一樣。

所有信息到這裏全部中斷了。

夏無名一屁股坐地上,托着下巴思考:“已知這裏有個男的,他媽做小,他媽死了,後媽是正妃,後媽不愛他,他爸是親王,他爸也不疼他,還想着要把他送走,他有個心上人叫夢姐,應該是戲班子裏的。”

太子爺這回合邏輯清晰,但這和他們能不能找到綿綿又有什麽關系呢?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要被記號困死在這裏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熱鬧的戲曲聲,伴随着陣陣喝彩聲,像是大喜日請了戲臺班子來家裏那樣。

他們順着聲音,推開卧室窗戶,這裏看出去正對內院中庭。

此時內院裏的酒宴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戲臺子。

戲臺是常見的木質結構,前臺兩邊門柱上是木刻的朱漆镏金楹聯,頂上有塊牌匾,不過從他們這視角看不清楚字。戲臺屋脊兩側是精致古樸的飛檐翹角,檐下懸挂着風鈴鐵馬。

戲臺這會兒很熱鬧,臺上站着三四個帶妝的演員,姿勢都擺齊了,底下的看客也是烏壓壓一片。

“嘿,這主人還挺講究,知道小孩生辰請了戲臺班子來唱戲。”夏無名看得津津有味,衣服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在陣裏。

傅景巒說:“也可能是家養的戲班子。”

否則不會花這麽大心血專門去搭那樣一個臺子。

夏無名:“也是,不過說真的,我還沒見過人唱戲呢。诶我和你們說啊,論唱歌,夏哥還沒輸過別人,什麽時候我們去KTV走一把,讓你們見識見識夏哥的能耐!”

他等了一會兒沒人回應。

夏無名覺得自己和這群神仙格格不入。

臺上那幾個戲子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和剛才大廳的情形一模一樣,很久之後也沒動靜。

“唱啊,等什麽呢!”夏無名喊,活脫脫一個暴躁的演唱會VIP票觀衆。

然而就算他喊破喉嚨都是沒人搭理他的。

他們需要一個契機,一把能啓動這臺戲的鑰匙。

是什麽呢?演員齊了,觀衆齊了,燈光布景都就位了,還差什麽?

其餘三個人很有默契地把視線慢慢轉到夏無名身上。

夏無名反應過來,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不可能,我算什麽東西,腕兒這麽大?!他們不唱都在等我?”

傅景巒敲敲窗框:“你知道皮影戲的材料,除了紙片外,還有什麽?”

夏無名:“你剛不是說驢皮麽?”

姜活笑着接話:“其實只要皮都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驢皮豬皮牛皮還是……這麽一想,夏無名就猛地脊背發涼,順着牆就往下躲,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了。

還沒等他緩過勁來,身邊就有抹紅色往下一跳。

夏無名一身冷汗想去夠,卻覺得自己後背也被人提起來,跟着從窗口一起出去了。

南楓忽然跳下去,是因為他從烏壓壓的觀衆裏認出了綿綿。

不光是綿綿,仔細看,這裏有很多小孩都是那天晚上被他們救出來的,當時傅景巒和他把人一個個扛回去,所以他記得很牢。

就像是有人故意利用木藤精挑了細選一部分生靈到這裏當看客。

要不是他們确信綿綿的軀殼還在南楓齋,差點就要信這些小孩又被綁回來了。

姜活把人挨個檢查了一遍。果然如他們所料,這群觀衆和之前那些家丁都不一樣,雖然他們身體還是皮影,裏面的魂相卻是貨真價實的。

傅景巒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這一路他問了太多為什麽,一個都沒能解開,甚至明知道是圈套,還一步一步着了當。

現在好消息是他們找到綿綿了,壞消息是,這裏還有這麽多綿綿。

南楓把靈魂出竅的夏無名往前排空座位上一塞,座位剛好四個,不多不少。

他說:“看戲吧,想也沒用。”

南楓的脾氣是,既然沒有路,那就一路殺過去看看前面到底有什麽。

退一萬步,如果迷解不開,他就準備直接把陣捅破,把幕後主使抓出來看看到底是誰。

戲開演了。

沒人知道這幕戲叫什麽,臺上演員十分敬業,臺下人看得如癡如醉,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唯一有問題的是,這場戲永遠在循環,演員出将入相一輪之後,又開始重複表演上一幕,然後觀衆又重複鼓掌,連喝彩的語氣動作,都和剛才一模一樣。

四人端坐着,大氣不敢出一聲,南楓還算淡定,畢竟他也不是人,而且自己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倒是夏無名,額頭上的汗順着鬓角往下流。

姜活掏出手帕幫他擦了擦,手帕上若有若無的藥香讓夏無名稍微安心了點,他感激地朝姜美人笑笑——比哭還難看。

姜活輕聲說:“別急。”

他眯起眼,眼角的桃花痣也跟着好看地彎起。

傅景巒點點南楓手背,示意他往上看。

南楓發現戲臺上方的牌匾,上面的字居然會随着戲幕的變化而變化,從“舐犢情深”到“天倫之樂”最後到“離合悲歡”,活脫脫一出人生的悲喜倫理劇。待這出戲重複,牌匾上的字也重複輪回一遍,而更糟糕的是,每輪回一遍,場子邊上插着的一排香就滅一根,他們背後的座位也跟着空一個、兩個……

很快,剛才還滿滿當當的觀衆席,一個個都不見了。

皮影雖是假的,裏面的生魂卻是真的,這麽下去還得了,找不到破解法子,最後被當成祭品的可能就是他們。

他怕又吓到人,就沒把這事兒說出來,傅景巒迅速和他交換了眼神。

“我去臺上看看。”南楓起身,大步沖上舞臺。

和之前的一樣,臺上的演員壓根不會受他們影響,該唱的唱該演的演。

南楓在戲臺中門的彩繪上發現一溜的捧桃童子,粗看會以為是這戲臺原來的裝飾,但仔細研究,那一個個童子的臉赫然就是剛消失的孩子們。

南楓猛地向臺下看去。

之前下來的時候,時間緊迫他沒能仔細研究這些觀衆,現在想來,擺陣人一定要拉這些看客來是有原因的,樓上卧室的一堆标記裏提到,這戲班是是他爹家養的,逢年過節或者家裏有喜事,就會在家裏設宴擺臺,請親朋好友或者貴客來鬧一鬧,唯有那屋子的主人除外。

孩子心思重,永遠只能在那個窗口看別人熱鬧,別人開心,就襯得他更孤單,甚至連精心準備的禮物都不能送到仙女姐姐手裏。

很多時候,幻陣就是心魔,是擺陣人求而不得,又無法解脫的執念,如果順着這個思路下去,那也許解陣的關鍵,就在臺下的觀衆裏。

從臺上的角度看下去,臺下那些虛假的看客,此時看向臺上的表情,就像是一直看着他。

不光看着,南楓還能聽到他們熙熙攘攘的議論聲,沒有表情,不動嘴,卻抑揚頓挫。

“娘我餓了,我想吃包子。”

“別動,坐好,戲沒完呢!”

“小豆子小豆子,你這風筝好漂亮呀,我也想要一個。”

“行啊,我弟弟有一個,等會兒我就拿來給你。”

“那你弟弟不會生氣嗎?”

“他?氣呗,不搭理便是了,反正他也走不出那間屋子。”

“嘿,今天夢姑娘真好看,這要是能讓我摸摸小手就更好了。”

“口水擦擦,都快滴下來了!夢姐兒是什麽身份,想她的多了去了,哪兒輪得到你。”

“瞎,她什麽身份?多不過戲子而已,摸一下怎麽了?老子有的是錢!”

南楓一張一張臉辨認,一句一句話聽,試圖從裏面翻翻撿撿找出線索,他必須快一點,再快一點。

然而聲音太雜了,他只覺得那一句句話像針一樣,密密往腦袋裏鑽。

突然有雙大手覆上他耳朵,傅景巒貼在他耳邊說:“別聽。”

那雙手幹燥微涼,蓋在耳朵上讓南楓覺得很舒服,甚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些嘈雜的聲音就漸漸聽不見了。

南楓喘了口氣,想拉開那雙手,就見傅景巒反手一扯,把“出将”口的幕簾拉下來——那後面赫然站了個人影。

衆人吓一跳,那人居然就是之前那家飯館裏的聒噪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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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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