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故人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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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千燈鎮又陸陸續續下了好多天的雪,倒是不大,沒能像一開始積得那麽厚,只是這氣溫一下就降了很多,好像直接從夏天跳到了冬天。
南方的濕冷是直接透過皮相的。好比把一塊冰涼的皮蓋在骨頭上,凍得牙齒都在打顫,加再多棉衣也無濟于事。
阿泥是不怕的,肉墩墩還好動,禦寒能力一級。南楓卻是苦不堪言,他很快到了溯期,又困又冷去樹裏歇了個把個月。
出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一樓茶館全部重新裝修了一遍,柱子橫梁都被加固過了。風格沒大變,只有四邊熱熱鬧鬧地挂上了好多串紅燈籠,還有些色澤素雅的布幔垂落下來,很是好看。
桌椅也都換過了,上了清漆,看起來沒原來那麽沉重,中庭那棵大楓樹的周圍也擺上了一些,
樹下圍爐煮茶,倒是有些熱鬧
廚房的炊具全都升級換代,各色茶具琳琅滿目擺了一溜,很多新鮮貨南楓都認不出,但阿泥很喜歡,大概是有人教過了,小朋友恨不得每一樣都細細對南楓傳達一遍。
二樓的主卧,原來只有簡簡單單的木床和衣櫃,現在木床不見了,變出一張2米寬的雙人床,加厚床墊,邊上有張寬大的新沙發,地上還鋪了厚厚一層羊毛毯,看着很是舒服。
衣櫃也換成了全新的,一打開裏面全是好聞的烏木香,南楓的衣服整整齊齊占了一半位置,還有一半是空的。
南楓上下走了一圈,大概也能知道這是誰的傑作,茶館在他閉關的這段時間應該是沒開業,某些人光忙着搗鼓這些玩意兒了。
阿泥跟在邊上,這才後知後覺擔心他家大人會不會發火。
南楓倒是沒說什麽,只問阿泥:“人呢?”
“傅叔叔和夏叔叔好久沒來啦,我看新聞好像是在弄什麽接班人,哦對啦,上次你沒醒,傅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阿泥拿出個長方形的盒子,裏面是部新手機。
電話卡電池板都裝好了,連開機設置都不用南楓弄,阿泥興奮地對南楓演示手機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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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南楓發現他的電話本裏已經存了一個人的名字。
他挨個點開app,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條新聞“金湖集團人事動蕩,兄弟阋牆人心惶惶”。
這都什麽玩意兒。
他戳了一下,界面直接跳轉到一個黃燦燦的軟件,直接出來的就是一張大照片,夏無名和另一個不知名的男人相對而立,兩人都西裝革履身邊跟着一群人,夏無名沒了平時吊兒郎的樣子,看對面的眼神火藥味十足。
他身邊,站了個南楓再熟悉不過的人,雖然只有側面,但風衣和西裝三件套依然讓他看起來鶴立雞群。
南楓無端想到傅景巒說的靈甲之術。
他有點好奇,這靈甲術若如果真能出神入化到這地步,讓人不老不內耗,那經年累月豈不就等同于長生不老?再往深了說,壞了也不會死,修一修又能用的話,不就天下無敵了?
這麽好的辦法,怎麽也沒人想要偷師?能學成的話古來今往帝王将相不都能如願以償了?
正想着,門口傳來标準的三下叩門。
傅景巒穿着新聞裏的風衣西裝三件套,兩手大包小包提滿了菜。
他也沒管南楓應不應,熟門熟路地進廚房安頓好了菜,才想起來對小老板解釋:“你點的。”
南楓莫名其妙,又想到什麽,回頭看了眼阿泥。
阿泥在十分鐘前,用南楓的新手機偷偷給傅景巒發了消息,狠誇了一番裝修又恬不知恥地報了一大堆菜名,最後還沒忘用“麽麽噠”以示感謝。
阿泥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幹了件大事,卻不知道傅景巒在手機那頭盯着“麽麽噠”三個字緩緩挑起了眉毛。
傅景巒把收到的消息給南楓看,南楓咬牙切齒地想找阿泥算賬,被傅景巒堵在廚房裏。
這人毫不避諱地一把握住南楓——兩人的手都很涼,但傅景巒的要幹燥些。
傅景巒:“怎麽這麽涼?”
南楓用力抽出來,傅景巒好像也不介意,他順手塞了杯熱茶給他:“捂着暖手,今年雪落早了,回頭我讓姜活給開個方子調理一下。”
南楓說:“我不用。”
傅景巒看着他:“為什麽?”
南楓:“我又不是人,吃什麽藥。”
傅景巒輕笑搖頭:“就算是機器也要定期維修,何況你還是血肉之軀。”
南楓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那你不也不會變老麽?”
傅景巒啞然片刻,很快又笑起來。
南楓奇怪地問他:“笑什麽?”
傅景巒轉身去處理菜:“抱歉抱歉,我是笑你終于有了點以前的樣子。”
話題聊到兩人過去,南楓又在他背後沉默下來,好在尴尬也沒持續多久,姜活還真的大冬天的跑來了。
阿泥一手抓着蘿蔔一手抓着鴨子去開門,看到姜活很開心地說:“咦姜叔叔你怎麽又來了呀?”
姜活打趣:“小不點不歡迎我?”
阿泥瘋狂搖頭:“不是不是,阿泥沒有不歡迎你!還有阿泥真的真的不是小不點!”
“你男……他叫我過來加班。”姜活今天帶了個花梨木的藥箱子,裏面放的都是他“行走江湖”的看家寶貝,他拉了南楓坐下把脈,問他是不是最近老做夢。
南楓不太想暴露自己溯期和做夢的事情,說自己大概就是睡眠不足,過陣子休息好了就行。
姜活倒也沒戳穿他,只開了幾副藥叮囑他按時服用。
南楓堅持說不用,一來是他覺得這事兒對自己也沒多大影響,二來他确實也不喜歡麻煩別人。
姜活溫溫柔柔地回:“那不行,有人要我今天來就是專門給你看病的。”
南楓很固執:“我沒病。”
剛好這時傅景巒把炒完的幾個菜端出來,姜活就順勢轉達:“他說他沒病。”
傅景巒站在桌邊,盯着南楓良久,看得南楓有些心虛都沒敢擡頭。
終于,他嘆口氣說:“先吃飯吧。”
南楓扁扁嘴。
傅景巒喜歡做時令菜。
他煮了蘿蔔鴨肉湯,用小鍋放桌上炖着,還做了板栗燒雞、芹菜炒鱿魚、飯後準備了銀耳秋梨羹,往桌上一擺色香味俱全。
阿泥飛快扒飯,吃了一碗又要去添,姜活忍不住提醒他:“為了你這身肉,還是少吃點好。”
阿泥把臉埋在碗裏嗚嗚說:“我素……妖怪……呀……”
姜活:“妖怪也有心肝脾肺腎,妖怪也不是不死之身。”
聽到死,小孩僵住了,默默放慢了咀嚼速度。
傅景巒好笑地摸摸阿泥的腦袋,又夾了一大塊鴨肉給他:“別吓他,小孩長身體,吃吧。”
還是傅先生好!阿泥眼含熱淚地咬着鴨肉。
南楓都要看不下去了,想把那點飯給鎖起來不讓孩子吃。可惜傅景巒沒給他機會,他看南楓不動筷子,飛速夾了幾筷鱿魚到他碗裏。
但他自己卻不怎麽吃,倒不是不餓的關系,主要是不太容易餓,更沒什麽欲望,所以覺得吃和不吃就沒什麽分別了。
姜活看南楓不動,就說:“傅大師親自下廚,沒幾個人嘗過他的手藝,你不嘗有點可惜了。”
傅景巒溫和地說:“別聽他瞎說,家常菜不值錢,只不過這鴨肉和蘿蔔都是時令的,霜降到了進補,要嘗嘗鮮。”
“嘗嘗鮮”三字讓南楓覺得耳熟,他心裏無端冒出一句話來,好像很久之前,也曾有這麽一個人告訴他:人間有百味,好不容易來一趟,定要嘗嘗鮮。
栗子雞酥香、鴨肉鮮嫩,湯過到碗裏捧在手心滾燙,一口下去舒坦到心裏,不得不說,傅景巒的手藝真是了得。
南楓放碗的時候偷偷瞄了眼隔壁那人的。
傅景巒其實也沒差,光顧着給別人夾菜,自己其實只稍微喝了點兒酒,碗裏都不沾腥的。
南楓偏頭問他:“你不吃麽?”
而後他想到,哦,靈甲應該是不用吃的,那他學了那麽多菜,可惜了。
他以為傅景巒要拒絕,結果他馬上盛了一碗湯,很是聽話。
今天天氣有點陰沉,一整天都見不着太陽,大堂裏早早就把兩邊的燈籠都點上了,南楓喝了點小酒,燈籠的橘光他在臉上映出一抹緋色,讓傅景巒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南楓:“怎麽?”
傅景巒笑着搖頭。
姜活一面用小鍋炖着湯,一面瞟着燈籠感嘆:“現在這樣好像過年,真熱鬧,倒讓我想到以前來。”
南楓停下動作:“以前是什麽樣的?”
姜活笑着指傅景巒:“他是老板,讓他說給你聽。”
傅景巒遠遠地看着庭院裏的五角楓。
“以前——差不多也這樣,秋天經常會下雪,一下雪就冷,茶館裏沒生意我們就自己煮茶喝,偶爾也煮酒,不缺錢天天做個混子。”
混子這個詞從他嘴裏說出來有些好笑。
阿泥咽下一大塊板栗,終于空出嘴來發問:“可是傅叔叔,你怎麽會開茶館呀,你不是……嗯……嗯……算命的嗎?”
傅景巒輕敲他腦門:“是司天監,或者可以叫我堪輿師。”
阿泥:“哦……”
傅景巒:“這茶館……原來是私人宅院,後來因着某人要求改造了,再後來才變的茶館。”
他說到私人宅院的時候,南楓猛然就想到夢裏的高牆大院,還有他第一次見着傅景巒時候藏身的那棵紅楓樹——簡直一模一樣。
原來那是……他的家。
阿泥還在羨慕地問:“哇!是送人的哇!”
“嗯,給他解悶的,當時那樹下還有個戲臺子,唱曲說書,坐二樓也能往下看,後來拆了。”
阿泥:“為什麽呀?”
傅景巒低頭不語。
半天他說:“因為要解悶的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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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5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