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白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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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衣冠冢到山頂道觀大約還有1個多小時的腳程,若是平常人徒步上山也得走一陣歇一陣,更別說夏無名背上還坨了個大活人。
他走幾百米就停下喘半天,汗順着T恤嘩嘩往下流。
背上的人還挺高興,随手摘了根草捏在手裏當馬鞭,甩啊甩的。
南楓看着都于心不忍了。
姜活替夏無名擦了汗,柔聲問他:“重嗎?要不算了吧我自己走。”
夏無名咬牙:“不行!說好的……願賭服輸……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他猛地把背上的人一颠,姜活驚呼着勾住他脖子,整個身體更往他背上貼。
夏無名本來是想吓他一吓的,這下好了,目的沒達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他背上很熱,發了汗貼着姜活前胸黏黏糊糊的,姜活哼哼着調整了好幾次位置。
夏無名受不了了:“祖宗!我求求你別動了真的!你要我命可以直說!”
姜活輕笑,貼着他耳朵道歉:“啊呀呀,可是我這麽貼,你好熱怎麽辦?”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藥味混合着蘭花香,聞得太子爺心猿意馬暗自叫苦,他何止是熱,現在是又熱又燙。
拐了幾個彎,他們已經隐隐能看到白雲間破敗的牆瓦了,夏無名像是看到了希望,忽然前面有個影子一晃而過,把他吓了一大跳。
夏無名:“你……你們看到什麽東西沒?”
南楓:“那是老太太,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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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名:“哦,老太太不是東西。”
南楓白了這傻子一眼,加快腳程。但他也不敢靠得太近,不知道老太太來這幹嘛就怕打草驚蛇。
祝老太走得很順當,甚至可以說是健步如飛,從背影看起來竟全然沒有在千燈鎮那副孤苦無依,顫顫巍巍的可憐樣子。半路她還像模像樣地停下來喝了點山泉水,兀自嘀嘀咕咕了一陣又往前趕路。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像知道背後有人在跟她似的,快接近山頂的時候幾乎飛奔起來。
背後跟蹤的一行人,有三個倒是提個氣就能跟上,只苦了夏無名一個人,他被傅景巒像只雞似的提起來飛奔,一路上左晃右晃弄得他差點沒吐出來,耳朵邊上都是呼呼的風,他欲哭無淚,心裏倒還幸虧得虧是天黑,否則在姜活面前真是丢臉丢到姥姥家了。
四個大男人鉚足勁跑半天,終于在到山頂的時候,把老太太——成功跟丢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但他們找到了那座埋葬在歷史塵埃裏的道觀。
道觀牆體開裂,殘垣斷瓦,周圍全是破敗的枯樹和雜草,道觀門邊有口古井,井蓋開着,傅景巒丢了顆石子下去,發出“當啷”一聲。
唯有“白雲間”的牌匾高懸了千年,至今保存完好。
白雲間的門虛掩着。
南楓面無表情地對夏無名說:“白雲間有傳說,第一個進觀的善士有善緣。”
夏無名眼前一亮:“真的?”
南楓:“嗯。”
“嘿,那我就不客氣了,老子想轉運很久……卧槽!”
夏無名興沖沖一把推開門,踏進去居然看到的是另一幅光景。
白雲間裏人來人往,善士雲集,有穿着粗布衣服捧着一大疊書搖搖晃晃的小孩,有提着水桶打掃的青年人,還有三三兩兩捧着吃食笑談風聲的,庭院中央有個巨大的煉丹爐仙氣袅袅,周圍碗口粗的修竹連綿成林。
他木着臉退出來,對傅景巒說:“大師,他騙我,裏面不對勁。”
他雖然傻,但不真傻。
傅景巒:“嗯。”
夏無名震驚:“你知道他騙我?你還幫他騙我?!我倆是不是一頭的?!”
南楓理直氣壯:“他和我一頭。”
傅景巒:“嗯,我和他一頭的。”
夏無名氣得冒煙,還要争辯,姜活卻嫌他話太多了,剛想擡腳把他踹進道觀裏。
這二世子突然指着他們背後叫起來:“你你你你們背後!”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這周圍的環境都變了,他們就像是進了平行世界,枯樹雜草一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蒼翠松柏高聳入雲,連迷霧都變成了一片郁郁蔥蔥。
道觀門口有對中年夫婦拽着個小孩,身邊浩浩蕩蕩跟了很多家丁,還有兩三個小道士陪着他們。這群人自顧自站着,對南楓他們視而不見。
這次夏無名很快反應過來:“這女的沒見過,男的的樣子有點眼熟啊……”
當然眼熟,這可不就是上次文宅那對夫妻麽?
南楓問傅景巒:“認識麽?他們。”
傅景巒搖頭:“完全沒印象,也可能是。被人篡改了樣貌”
按他們之前的分析,如果這文家是和和親王有什麽關系,從理論上說,傅景巒應該是認識的,但他卻完全不記得了,上次認不出,這次還是認不出。
很大程度上是有人想他們來,又不想他們認出什麽。
姜活在邊上倒是壓根沒聽他們說什麽,自顧自地緊緊盯着門口。
道觀門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緩緩走出。
姜活喃喃道:“師父!”
姜活的師父,那應該就是齊方遠,這老道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半點架子也沒有。
他滿頭銀絲身形瘦削,寬大的袖袍像是披在一個衣架上,一陣風過随時就飄走了。
他當然是看不到姜活的,也看不到姜活臉上濃濃的眷戀和激動。
老道只看着這群陌生來客。
小男孩低頭不語,他身邊的一男一女說什麽他也沒反應,右手緊緊拽着自己衣角,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老道蹲到他面前攤開掌心,裏面躺了顆饴糖。
小男孩往後躲,老道又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傩面。
傩面肥頭大耳,小眼睛眯成縫倒是憨态可掬,和上回姜活戴的鐘馗完全是兩種風格,再看久一點,那對招風耳好像還幾不可見地抖了抖,小男孩終于露出一絲好奇來。
果然師出同門,連收的禮物一樣一樣的。
夏無名有些一言難盡:“你師父是不是對傩面有什麽……癖好?”
“以前每到節慶,特別是像除夕、元宵、花朝這種重大節日,老百姓都喜歡戴傩面慶祝,有道是‘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場面很是熱鬧,師父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外懸壺濟世,所以他啊就經常想着要把這些小東西帶回觀裏給師兄弟們玩。”姜活陷在回憶裏,有些悵然。
夏無名思索:“這麽算,這小孩還是你師弟,你沒印象?”
“師父很少過問山上的事,每年他回來歇幾天我一個刀靈也就跟着睡了,一覺醒來就又在山下,所以這裏發生過什麽我還真不知道多少,但——”姜活話鋒一轉,“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他看向傅景巒:“我師父你應該也見過,是我記憶退化了?他好像不長這樣?”
夏無名不懂了:“那你剛才見着他不是還叫人了麽?怎麽就不長這樣了?”
姜活解釋:“從聲音,身形上看,我能肯定他就是我師父,但……”
傅景巒盯着男孩的父母看了很久:“我剛才就在想,這是幻陣,是憑借某人的主觀意志創造出來的。”
“換句話說,這裏的一人一物都不是原本的樣貌。”南楓從牆角邊摘了根枝條握在手裏,“有人只想給我們看他想給我們看的。”
夏日炎炎,他掌心的臘梅開得嬌豔。
小孩最後還是被師兄們帶進了道觀,他走得不情不願,人還沒進道觀,他爹就和家仆一起打道回府了,甚至都沒回頭看他一眼,幹脆地……像是完成一件任務,送走了一個累贅。
夏無名冷不丁冒出一句:“可能他爹也不喜歡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姜活皺了皺眉頭。
白雲間裏人丁興旺,衆師兄都在各忙各的,老道把小孩帶到衆人面前,問他叫什麽,小孩還是不開口,也不擡頭看別人。
大家只覺得他內向,嘻嘻哈哈地安慰他說剛來都這樣,熟悉一陣就習慣了。
齊方遠指着個約莫十七八的少年告訴小孩:“這是你大師兄玄信,以後你就跟着他,我不在的時候,他負責照顧你。”
玄信劍眉星目,笑起來咧了一口大白牙很是耀眼,他天生熱情,和小孩剛好是兩個極端,看師父帶了個小不點來很是驚喜,拉着他問長問短,小孩就是不開口。
玄信也無所謂,突然想到什麽問齊方遠:“師父,師弟怎麽稱呼?”
老道想了想回:“就叫你玄為如何?”
這次小孩捏着衣角的手指抽動了一下,輕輕回了個“好”。
玄信一雙大手在小孩腦袋上來回薅,把他頭發都弄亂了,玄為終于忍不住嫌棄地推開他,玄信哈哈大笑,道:“這才對嘛,小孩子家家的裝什麽深沉!”
這人實在是太沒個大師兄的樣了,和話本上寫的,戲裏演的都不一樣,不光是他,這白雲間的一草一木都和他認知裏的不太一樣,玄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小孩就這樣在白雲間住下了,齊老頭把他屋子安排在自己邊上,後院一處非常漂亮的隐蔽處,既不用擔心人來人往的困擾,開了門又能直接看到庭院裏的落英缤紛,還有一塘魚悠哉悠哉。
陣裏的時間流動很快,南楓他們從前廳走到內院眨眼的功夫,已經從炎夏走到了皚雪,風雲變幻,又是一年落花時。
院裏掌燈了。
玄為的影子投射在門上,他似乎比來時要高了些。
夏無名比了比身高:“這陣裏的速度也太快了,三百米距離他都長好幾年了吧?”
南楓反問:“不然?你準備在這呆多少年?”
夏無名摸摸頭:“确實啊,我都沒覺得餓。”
正說着,衆人聽見玄為的屋裏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