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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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時間像是春節剛過,白雲間裏熱熱鬧鬧的燈籠都沒撤,這會兒和屋裏老道愠怒的聲音形成了鮮明對比。
老道在訓斥什麽屋外的人聽不清楚,他們只能在屋外看到門上投射出來的影子,和老道相對的,是跪在那兒的玄為。
除了他們,還有三三兩兩道觀裏的師兄弟逐漸圍攏在外面議論紛紛。
有人說:“這魚……真是小師弟毒死的?”
有人回:“錯不了,玄清晚上起來上廁所,說他模模糊糊看到這塘前面立了個影子,當時他也睡迷糊了,好像是打了招呼但那人沒理他,他也沒在意就回房繼續睡了,早上起來一看,呵,這魚就這樣了……”
南楓順着他們的話往後看,背後的塘裏,原先悠游自在的魚群大半都翻起了肚皮。
饒是知道這裏是幻陣,衆人心裏還是竄起一股涼意,姜活湊近一看,臉色頓時比刷鍋水還難:“毒死的。”
夏無名厭惡地皺眉:“噫……誰那麽惡毒!”
一群師兄弟在門外七嘴八舌,唯有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沒有說話,赫然就是當年的玄信,只是少年人長開了,有了英俊硬朗的輪廓。
他皺着眉頭想推門而入,被齊方遠喝止,玄信一扯衣袍下擺跪在門前說:“是徒兒未曾照顧好師弟,徒兒甘願一同受罰。”
周圍的師兄弟不解,紛紛為他開脫,說這不關大師兄的事。
屋裏玄為的聲音徒然拔高,還帶着些微的顫抖:“他們……他們說我是外族!是災相!就是因為不祥我爹我娘才不要我的!”
齊方遠回:“他們做錯了,你可以告訴為師或者玄信,魚是無辜的。”
玄為小小的身影倔強地跪在那兒:“魚是他們養的!不無辜!”
就像他母妃,像府裏其他人罵他的一樣,因為他是他娘生的孩子,因為他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他也是妖怪,不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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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方遠嘆了口氣:“你可知道我為何要為你取這‘為’字?”
玄為停了一會兒答:“徒兒不知。”
齊方遠:“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無為便是為,無事當作事,無味即有味,你這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齊方遠的話玄為聽得一知半解,礙于師父的威壓,他沒再回嘴。
夏無名叼着草根蹲在石凳上翻白眼:“這老頭還挺迂腐,叽叽歪歪說半天,我屁都沒聽明白,只知道他說冤冤相報不好,為什麽不好?我覺得挺好,咱們現在有句話叫什麽來着?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不了就不了你管得着!”
姜活“噗嗤”笑起來,倒是讓現場氣氛沒那麽沉悶了。
“所以你不修道,你也修不了道。”
夏無名不屑:“那怎麽說話的呢,我說不定還和這老頭有點血緣關系呢,你們忘了?我是有天分的!再說了,修道有什麽好,吃吃喝喝不老不死,多快活,你說是不是南老板?”
南楓并不搭理他,兀自跟着玄為往他屋裏走,但到門口他們一行人就進不去了,好像有道無形的屏障把他們攔在外面。
好在幻陣裏的時間流速飛快,白天到黑夜也不過須臾之間。
打那天後,玄為和其他師兄弟的交集就更少了,屋外人來人往,衆人說說笑笑的,吃飯上課訓練玩耍都有個伴,唯獨玄為一人孤零零的。
傅景巒挑了院裏一處石桌石椅,剛好夠他們四人圍坐,他問南楓:“累不累?”
南楓撇嘴:“你當我泥做的麽?”
傅景巒無奈:“你三月一次溯期,和泥也沒什麽分別。”
夏無名半邊臉趴在石桌上百無聊賴:“溯期是什麽?”
傅景巒:“大概就是休整期。”
姜活補充:“簡單說就是他隔三個月就要去樹裏充個電。”
“這麽虛?!”夏無名口無遮攔,被南楓一記眼刀劈得沒了聲。
南楓覺得奇怪,他溯期的事情也沒和任何人提過,怎麽一屋子都知道了?
這麽想着,他瞄到傅景巒外套口袋裏露出一小撮很眼熟的……毛。
南楓冷笑着捏着毛提溜出來,阿泥團子在他手裏瑟瑟發抖。
南楓:“讓你看家?”
阿泥:“嘤嘤嘤。”
南楓:“還偷跑?”
阿泥:“嘤嘤嘤。”
南楓:“說話!”
傅景巒按住南楓手說:“他在屋裏悶,要跟着來我就答應了,何況,我覺得他也是擔心你。”
南楓氣沖沖把阿泥擺在石桌中間,沉默地盯着他。
兩兩相顧無言,
阿泥從毛茸茸的身體裏露出兩只眼睛偷窺,看到南楓的表情吓得又縮了回去。
夏無名趕緊打圓場:“算啦,有你們幾個在,孩子跟着就跟着呗,能有啥危險,再說了,他好歹是個妖吧,那我還是個人呢!怎麽沒人心疼我?!”
他說完其餘幾個人都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道理南楓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他更不能讓阿泥跟來冒這個險,他跟了自己那麽久,他寧願這孩子一生只懂得吃吃喝喝,無憂無慮。
傅景巒不知想到什麽補了一句:“你不能……每次都把別人推開。”
南楓瞥了他一眼,覺得他話裏有話,這時廚房裏有人氣惱地說:“大師兄對他這麽好,這小……東西還不知感恩!今晚別給他留飯了!”
另有一個聲音遲疑:“這……這樣不好吧,讓大師兄知道該說我們了。”
“呸,大師兄大師兄,就是大師兄人太好了,對他百般照顧,他呢?再說了,大師兄不是出門了嘛,他知道什麽呀,你不說我不說,兩個月之後他和師父從山下回來這事兒早過去了,放心吧!”
從庭院角度看去,廚房兩人把幾盆香噴噴的菜往泔水桶裏一倒,幸災樂禍地揚長而去。
連阿泥都看不過去了,憤憤說:“他們不給人吃飯呀!真是壞東西!”
南楓斜眼看他:“嗯,一口吃的就能收買你。”
阿泥又往傅景巒這裏挪了幾寸,把屁股對着南楓。
南楓:“……”
那晚,玄為到廚房轉了一圈,除了發黴的饅頭什麽都沒找到。
他坐在廚房的門檻上,把饅頭掰碎了,和着生水一口一口吞進肚子裏,南楓似乎看到他眼底紅了一瞬,再擡起來的時候,又看不見了。
吃完饅頭,他拍幹淨身上的碎屑回房,關門的瞬間,一絲陰影從門上掠過。
夏無名愣愣地說:“我怎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第二天觀裏有很多人開始上吐下瀉,嚴重的甚至高燒不退開始說胡話,一查居然在米飯裏發現了符灰,大概是混在煮米水裏一起下鍋的。
巧的是,道觀兩人一組輪值做飯,一組做三天。
這回做飯的剛好還是昨晚說話的二人,但他們大喊冤枉,說自己買的都是新鮮菜,用的水也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昨天分明下鍋煮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上桌就變樣了。
玄為透過門縫把外面發生的事都看在眼裏,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那會兒也沒有監控,沒人能猜到這混在米飯裏的符水竟然會和那個從不出房門的小師弟有關系。
傅景巒盯着玄為的臉:“他嘗到一次甜頭,就會覺得報複有用,就會處心積慮順着這條道走下去。”
果然,事有其一便有其二,等一年過去齊方遠回來的時候,玄為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他弄死了報信的鳥,因為它太吵;做陷阱弄斷了師弟的腿,還打翻了庭院中間的煉丹爐,因為別人碰得,只有他碰不得。
來齊方遠屋裏告狀的人排了長隊,玄為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全認了,地上躺着被他掐死的信鴿。
他只說:“是我做的!”
然後又問:“玄信呢?”
他不通別人一樣叫師兄,張口閉口就是玄信,以前總被玄信本人說沒規矩,時間久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往年到這時候玄信該來了,今年卻只有師父一個人。
齊方遠不願細說,只回他:“山下有事,要耽擱幾天。”
玄為猛一擡頭:”什麽事?”
齊方遠意味深長地說:“喜事。”
玄為一震。
他很讨厭這兩個字,從小就不喜歡,別人的喜事,與他素來沒有幹系,是玄信的就更不行。
不是說好要照顧他的麽?他怎麽一年都見不上幾回,自己就有了喜事?!
玄為兩眼通紅,抓着衣擺顫抖。
“什麽喜事?”
齊方遠沉默了。
玄為又問了兩次,旁邊有師弟憋不住了,沖他喊:“還能什麽喜事?娶老婆呗!真笨!”
玄為覺得自己心口像是有把火,轟得一下燒起來,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嘶啞着問:“真的?”
那小師弟指着鳥回:“什麽真的假的,大師兄自己傳信回來的!鳥不是被你掐死了嗎!”
信鴿的腳上綁了個小竹筒,裏面有張字條是玄為沒發現的,這會兒才被拉出來看見。
原來是玄信自己親口說的,這鳥是白雲間的報信鴿,每天有專人飼養,玄信這麽傳訊過來,是要說與所有人,獨獨不告訴他!
玄為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哈哈掐得好!!好好好!”
他一連三個好像是已經瘋了,把屋裏其他人吓得不輕,齊方遠大喝一聲:”孽徒!”
玄為又是一震,看向他師父的眼裏滿是淚水。
南楓他們四個靠在門邊上,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鄰居。
“這玄為——是喜歡他師兄?”夏無名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明明記得在大宅子裏,他喜歡的是那什麽夢?”
傅景巒指指字條:“你再看仔細。”
這字條上面大部分字跡都被水漬暈開了,看不真切,唯一能識別的就只有“溪夢”二字,還有隐隐約約的“囍”字。
夏無名瞠目結舌:“他大師兄要娶……你等等我亂了讓我縷縷,不是,這孩子也太倒黴了,他喜歡的第二個人和他喜歡的第一個人在一起了,這他麽簡直電視劇都不敢這麽寫?”
傅景巒搖頭:“他也未必就是喜歡。”
夏無名:“那是什麽?變态嗎?”
玄為依然跪在地上癡笑,笑到發癫發狂,別人只當他是一時想不開,就再沒有人願意管他,南楓盯着他臉半晌,突然往虛空的地方看了一眼,悠悠說:“你離開我,你就得死。”
夏無名被吓得一哆嗦,往姜活身上貼。
姜活一腳踩他腳背上,痛得太子爺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