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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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之後,齊方遠就很少下山了,他把玄為關在屋裏,不許他和其他師兄弟一起上課一起練功,甚至都不許他出門。
陣裏的時間好像和之前一樣,又靜止下來。
但既然幻陣沒破,就表示這事兒還沒結束。
南楓推了一下玄為的門,發現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直接進去了,可能是齊方遠在門上加了封印,故意把玄為和其他人隔絕開來。
他們想了各種辦法都無濟于事,又不敢像之前那樣直接破,怕把陣毀了,線索就別徹底斷了。
“一定有什麽破界的方法,比如有關聯的東西或者人?”姜活在庭院裏翻翻找找,試圖找一些有聯系的物件出來。
他說完,傅景巒看着夏無名若有所思。
這人每次動壞心思都這副表情。
夏無名警惕地往後退:“你你你你看我幹什麽,我一個普通人又不會武功。‘
南楓恍然:“是個辦法。”
夏無名一把抱緊碗口大的竹子不撒手:“你們在打什麽啞謎?!我怎麽那麽害怕呢!”
南楓說:“我們在想,把你扛起來砸進去。”
沒等夏無名跑,姜活就在一片慘叫聲裏抓了他的手按在門上,“咔噠”一聲,傳來門栓落下的聲音。
夏無名傻了,怔愣着研究自己的手。
南楓擡腳把他踹進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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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屋,有個小道士背對大門伏案而坐。
玄為又長高了,雖然瘦卻已然露出了青年人的身形。
他伏在案前全神貫注的,地上散落的大疊大疊都是畫稿。
南楓翻看那些畫紙,發現玄為畫得幾乎都是妖靈,有些是他能叫出名的,一眼看過去就曾經在山海經等等圖譜上見過的,有些卻是他聞所未聞的,樣貌醜陋眼神兇惡可怖。
阿泥好奇地從傅景巒外套口袋裏探出來看,對上畫稿裏妖靈的眼神,吓得驚呼一聲又縮了回去。
玄為大概是用了朱砂筆,流動的朱砂從妖靈的眼睛裏淌下來,一路順着宣紙流到地上,驚悚又萬分悲戚的樣子。
他一張又一張不停地畫,一邊畫一邊嘴裏念念叨叨,像是在和自己說話,屋裏就一盞燭臺,搖曳閃爍着快要燃盡他也顧不上,就這麽一直畫,不停地畫。
燭臺裏鮮紅的燭油一滴兩滴地往下流但蠟燭卻一直維持着這點長度,沒長也沒短。
南楓盯着一張鳥獸的畫稿看了半天,遠遠近近地比對,傅景巒問他怎麽了。
南楓搖頭:“沒事,錯覺罷了。”
這鳥,他總覺得在動,一雙大翅膀在燭火裏撲騰着,像是要燒起來。
他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扭頭問傅景巒:“金烏?”
金烏又名三足鳥,有火焰之姿,在傳說裏是跟着西王母的神鳥。
傅景巒指着它眼睛部分解釋:“看它眼珠,每只都有兩個,應該是重明和金烏的合體,說起來,你還見過。”
南楓不可置信:“我?”
傅景巒店點頭:“嗯,說起來這鳥還要管你叫師兄。”
傅景巒說的南楓是半點印象都沒有了,一群人還在聊着,案前玄為畫畫的手忽然停了,他緩緩擡頭看向門外大廳的方向。
那裏傳來一陣喧鬧,還夾雜着女人的聲音。
夏無名看着被玄為揉成一團的畫紙,絕望地問:“是姑奶奶來了麽?”
傅景巒擡腿往外走:“該來的躲不掉,走吧。”
大廳裏,玄信拉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立于齊方遠面前,這女子生得面容溫婉,很是秀麗好看,但因為當時在文宅的戲臺上有妝面遮蓋,南楓無法判斷這個“溪夢”和那個“夢姐兒”是不是同一人。
但他卻想到另一張臉。
之前他在祝奶奶客廳見過一張母女二人的合照,被整整齊齊壓在客廳方桌的玻璃下,那照片裏的姑娘和眼前這名女子年紀相仿,除了發型和裝扮不一樣,其他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南楓問傅景巒:“你信輪回麽?”
傅景巒回:“當然。”
南楓點頭,把手機裏的照片給衆人看——他現在越來越覺得高科技真好使了。
夏無名瞪眼睛:“這……這他麽就是一個人吧?怎麽聽着這麽像鬼故事呢!”
姜活瞥他:“別說髒話。”
夏無名:“哦。這就是一個人吧?”
傅景巒盯着玄為那頭的門,那兒似乎開了一小條縫。
玄信緊緊握着女子的手,大男孩的羞澀溢于言表,周圍的師兄弟都在起哄,看得出來齊方遠的心情也很好,逐一安排上門提親和辦喜宴的事兒。
一派和樂升平。
夏無名撞撞姜活:“诶诶,這麽大的喜事兒,你也不記得了?”
姜活誠實:“不記得了。”
他在白雲間的時間很短,對師兄弟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名字上,他甚至都不記得玄信這人原本的樣貌了。
至于喜事,他更是半點印象都沒有——也可能是他在沉睡期間把一部分記憶弄丢了。
他只記得自己被封印的那一瞬,不知多久醒來之後,眼前就只有被焚燒殆盡的白雲間,師父師兄一概不知所蹤。
因為道觀裏還有些瑣事要準備,溪夢就暫時在這住下,準備等玄信忙完了,兩人一起下山找她母親。
溪夢性格很好,溫柔又開朗,道觀因為有這樣一個姑娘的到來,多了幾分生機,而且她和道觀裏很多師兄弟年齡都相仿,年輕人很快就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了。
齊方遠因為山下的邊陲小鎮爆發瘟疫,不在觀裏,白雲間的大小事務就暫時由玄信接管。
大家都不願意去後院給那個脾氣古怪的師弟送飯,只有溪夢一個人自告奮勇,每天做了新鮮飯菜總是把最好的挑出來給玄為送去,只可惜,玄為并不領情,從來不給她開門。
溪夢沒辦法,只能把飯菜放在門口,千叮咛萬囑咐玄為一定要趁熱吃。
玄為無動于衷。
後來幾天溪夢就變着花樣給他做,每次送飯來都會在門外逗留一陣,好言相勸,或者給他放一些花花草草編的小玩意兒在食盒裏,說是給他解悶的。
竹編的小蜻蜓活靈活現,夏無名玩得愛不釋手:“啧,這人真的鐵石心腸,人家這麽溫柔這麽關心你,好心都當了驢肝肺。”
姜活笑眯眯看着竹蜻蜓:“好玩麽?”
夏無名:“好玩啊!诶我和你說,這玩意兒我小時候也有,孤兒院邊上有個地下通道,門口天天有個老爺子賣這個,還能看他現編呢,我經常逃出來和他玩,我還會編呢!真的!下回等出去我送你幾個!”
姜活涼涼轉過去:“不需要。”
夏無名:“?哦,不喜歡啊,那就沒辦法了,很好玩的!真的不騙你!”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南楓發現玄為房裏的門上被摳出了個洞,一雙眼睛在洞後面默默窺視着。
那個窺探無聲無息,乍一看,只有兩個烏黑的眼珠在轉,吓得南楓背後都滲出了汗。
夏無名吞着口水小聲說:“那什麽,我問個問題哈,別怪我多嘴,你們有沒有覺得……他可能看得見我們?”
南楓盯着也理直氣壯地盯着那個窟窿看:“不是可能,是肯定。”
南楓偶爾能覺察到玄為的視線會不經意落在他們身上,那感覺和之前在文府他覺得有人監視他們一模一樣。
但他現在還不想戳破這件事,畢竟他們被請入陣的原因不明,怎麽出去也是個謎團,總不能次次都和上回在文府一樣強破。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十來天眨眼就過去了,某天傍晚,溪夢和往常一樣來送飯的時候,玄信跟來了,他和溪夢說自己在道觀的事兒安排得差不多了,兩人明後天就能下山,帶着玄清玄葉幾個師兄弟,師傅給他備了些聘禮順道送過去。
兩人在門外輕輕地商量着,完全沒注意到門口有雙偷窺的眼睛。
小情侶走遠,玄為的房門被打開,小道士終于擡頭看向兩人消失的方向。
因為太久不出門,他連發髻都沒紮,披頭散發地蓋住了眼睛,唯有嘴角,扯出了一抹平直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比哭還難看。
空氣裏充斥了一股血腥味,房門被他握住的地方流下大片殷紅,蜿蜿蜒蜒地流進屋子裏,像是有規律地,順着溝渠流動着。
他們在屋子裏結成了一個法陣,把散落在地上的畫卷圍在裏面,那些畫卷泛着紅光,随時像要活過來一樣。
門口的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傅景巒道:“是血咒。”
血咒顧名思義就是以血結咒,造的陣法陰毒,和之前他們在祝老太屋裏看到的骸陣有異曲同工之處。
玄為突然轉過來盯着夏無名的方向看,吓了太子爺一大跳。
南楓順着夏無名的方向,往他背後看去。
窗外遠處,天色被詭異地分了層,外圈是暗灰色,內圈是深紅色,內圈像個巨大的鍋蓋緩緩在白雲間上空盤旋,越聚越大,雲層越轉越急。
長空萬裏,鴉雀無聲。
道觀也有人注意到了這異象,衆人議論紛紛,卻無人能猜不透這天地變色的玄機。
片刻之後,只見山下不遠處,有一小片地方電閃雷鳴濃煙四起,厚重的雲層間,隐約有異獸穿梭其中,像是龍吟又像是鳥鳴,伴随着隆隆的雷電交錯,看不真切。
夏無名掏了手機出來看,才想起來幻陣裏gps是無效的,辨別方位全靠常識,于是他問傅景巒:“大師,那是……什麽地方?”
傅景巒立于山頭,遙遙盯着山下:“如果我沒記錯,那裏應當就是康王府。”
而且是一千多年前的康王府。
史書對南陳的記載筆墨很少,唯一留存的大部分僅止于光宗在位那幾十年,其他譬如康王,甚至就只有一個名字。
即便是傅景巒,司天監在位時對康王的了解也僅止于聽說。
聽說他是名慈愛的父親,聽說他是位仁王,聽說他對下人都和善可親。
總之康王雖然一生碌碌無為,但幾乎沒有負面傳聞,和他們最近幾次在幻陣裏遇到的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後來康王府遭遇變故,全家上下數百口人葬身火海,無人知道是什麽原因。
人人都說或許是天意。
唯獨傅景巒是不信的,他靠天吃飯算盡天機,卻一直堅信天意多不過人為。
南楓默默聽着傅景巒說,他總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覺得自己在很久之前,似乎也在某個地方,用同樣的角度俯瞰這片人間大地。
但片段轉瞬即逝,快到他都來不及捕捉,想多了,頭就疼起來。
傅景巒看他面色不善,便又偷偷牽起他手,幸好,不是冰涼的。
南楓這次沒掙脫,盯着康王府的位置說:“傅景巒,我好像見過那些。”
傅景巒問:“哪些?”
南楓一指:“那些,人間災禍異獸異象,我見過,但我記不得了。”
傅景巒輕輕捏他的手指:“記不得就不記,來日方長。”
遠方的天色和火光映在傅景巒臉上,伴着他的那句“來日方長”,沒由來的卻叫南楓心裏生出一種信任,好像這人說了,就一定能做到。
旁邊夏無名不知道偷偷在和姜活說什麽,一群人像看煙花似的在崖邊比肩而立。
阿泥從口袋裏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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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