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胭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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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二字有很多種意思,其中蘊含的纏綿缱绻,南楓即便再不通人世,到這裏也該清楚了。

聯想他夢裏的那些片段,還有沉睡的那些年,一句他想問很久的話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當年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傅景巒找了把椅子坐下,雙手撐膝緊緊捏着拳頭:“當年邊關戰亂,烏圖塔帶着暴民四起,我和任青被聖上派去平亂,你要随我一起去,我便沒有阻止。這一趟邊關之行,是我低估了局勢,任青被人誣陷通敵叛國,私下盜竊軍需販賣給烏那暴民,暫時押進邊關大牢受審,後來上面又把魏達派來調查此事,烏圖塔被當場斬殺。”

南楓站到傅景巒身邊,低頭看着他,兩人貼得很近,彼此身上的香氣融合到一起,讓南楓覺得很熟悉,好像千百年前,兩人曾經也這麽靠近過。

“那不是好事?後來呢?”

傅景巒深吸一口氣,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後來,我忽然就被你封進靈甲裏,等再醒來已是百年之後,時移世易,什麽都變了,你也……不在了。”

被封印的那一剎那,他曾伸出雙手,然而卻無濟于事,他連擁抱自己的愛人都做不到。

命運兜兜轉轉又過了一個輪回,歲月如風,歲月如歌,歲月如泣。

這個曾經在戰火硝煙裏千百年屹立不倒的男人,此刻淚流滿面。

不知過了多久,傅景巒只覺得自己頭頂被一雙手溫柔地覆着,又象征性地拍了兩下。

“傅重山,哭什麽,我不是在這麽?”

“你找到我了,所以這一次,你要好好抓住我。”

他想把真相找回來,然後好好的,把丢失的幾百年補回來。

所以藏鏡真的會認主。

南楓把手覆在鏡子上面,調動全身的靈力,就覺得有股強大的吸力帶着他往前一扯,整個人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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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緩過來的時候,便又到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世界。

滿大街都是小洋樓,有人穿長褂有人穿西裝,有人一頭短發,有人還留着半根小辮。

天上在下雨,滿地濕漉漉的水塘,幾乎所有的樓上都有金燦燦花綠綠的燈牌,一直在閃,映照到水塘裏,連地上都在閃。

南楓有點難受地閉了閉眼。

他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直到背後的喇叭聲吓了他一大跳。

路邊有幾個衣衫褴褛的小孩在賣東西,有汽車開過去的時候濺了他們一身,開車的摁完喇叭又從窗口伸出頭來朝他們吐口水,一副晦氣的樣子。

小孩們擠作一團,不敢吱聲。

有穿短褂的男人拉着奇怪的車跑過去,車上坐着露大腿的女人在照鏡子。

這個時代真的很奇怪。

傅景巒站在他身後,輕輕攬着他肩膀。

“你——許了什麽願?”他問。

南楓也有些茫然:“我只說我要找魏達。”

傅景巒有些失語,想把這鏡子回爐重造:“這是百多年前的千燈鎮,大概是民國時候,邊上這個燈紅酒綠的叫舞廳,就是黃三那個胭脂盒最初流行起來的地方。”

南楓适應了一會兒,聽見有輕盈的音樂聲從舞廳裏傳出來。舞廳門口有張海報,上面寫着“化妝舞會”四個字。

有個老板模樣的人十分熱情地在門口迎接八方賓客,态度也是很好,點頭哈腰地說:“敝姓吳,我們這可是號稱千燈不夜城,只要您想,我們就沒有辦不到的。“

南楓忽的偷笑,傅景巒看他,他才迅速拉下嘴角:“咳,我想到那個店小二。”

傅景巒搖頭:“開門迎客,生意都是一樣的。”

南楓一本正經反駁:“不一樣。”

那确實不一樣,小老板開門迎客,就全憑的是心情,愛來不來,想走便走,普天之下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很多小車陸續停在舞廳門口,一對對雲鬓衣香的男女接連入場,女的大多穿着高開叉的古怪裙子,男的都是西裝套,也有一些長衫的。

南楓記得傅景巒的地下室也收了一套西裝,标注是民國的,煙灰色挺括的三件套,料子厚實上乘做工考究,還配了一副帶鏈子的眼鏡。

南楓想象了一下某人穿上的樣子,效果不知道比眼前這群人好多少倍。

他還在胡思亂想着,舞廳裏面就騷動起來。

有個穿了西裝馬甲的男服務員摔在地上,有個看起來挺闊氣的公子哥,一邊往他身上倒湯水,一邊叫嚣:“給老子喝冷的是吧!老子讓你一起喝!給我舔!”

服務員約莫四十上下,漲紅着臉辯解這湯是溫熱的,是怕他們燙口。

男人不聽,反倒掏出一疊錢,得意洋洋地拍他臉上”來,給爺舔,舔幹淨了這錢就是的!”

邊上有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氣呼呼的,她濃妝豔抹圍着裘皮狐襖,身邊好幾個下人伺候着,看起來更像是這裏的頭牌,她身後是點頭哈腰的經理。

周圍人竊竊私語,大部分都掩面而笑,經理按着服務員的頭,逼他道歉。

服務員開始不肯,梗着脖子,經理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他頹然喪下來,顫抖着咬着牙根緩緩趴在地上。

有水珠從他臉上落下,淌進地板裏。

公子哥笑得更大聲了,那疊錢雪花般飄落到服務員身上,一片又一片,落在湯汁裏染了色,變成烏糟糟的一團,發出難聞的氣味。

舞女手裏捏了個化妝包,露出琺琅彩胭脂盒的一角。

南楓盯着那胭脂盒看,傅景巒順着他視線尋過去,低頭在他耳邊說:“看起來和黃三那個很像,不過那個年代這胭脂盒是潮流,所以不好判斷是不是同一個。”

南楓低頭迅速撥弄了一下耳朵,惹來身邊人的輕笑,他瞪過去,傅景巒迅速斂了神色,往後臺示意。

“要不,我們去看看?”

琺琅彩胭脂盒被好端端擺在後臺化妝間裏,屋裏充斥着一股脂粉氣,挂滿了上臺要穿的各種衣服,露背露肩高開叉綴滿亮片的,還有百老彙風格插滿雞毛的比基尼,總之有點晃眼。

南楓在現世裏也從來沒進過這樣的屋子,感覺像是個變态,讓他很不自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雖說理論上,在幻陣或者回憶裏,當事人應該是看不見他們的,但他總覺得做賊心虛,反觀傅景巒倒是自在得很。

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南楓有點惱羞成怒,冷着個臉去拿起胭脂盒,翻開裏層的時候,發現下面确實有那個熟悉的鷹紋标記。

果真是流行的物件兒,人手一個?

傅景巒接過胭脂盒,翻到底面,在外沿側邊上南楓看到個缺口,比對手機裏那張圖,簡直一模一樣。

傅景巒:“服務員之前摔地上,應該剛好撞到舞女,胭脂盒碎了一角。”

南楓:“所以,你覺得是同一個?”

他說話的時候看到傅景巒背後,化妝室大門輕輕開了一條縫。

南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把門關好了。

門縫裏露出一雙眼睛,閃了一下又消失了,沒多久又閃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外面偷窺。

這幻境裏的人應該是看不到他們的,要麽就是之前南楓一直能覺察到的,每次都在幻陣裏窺伺他的人,要麽——就是回憶裏,窺伺這間休息室的人。

傅景巒對南楓使了個眼色,兩人悄無聲息地挪到門邊上。

大概是發現休息室沒人,很快一個影子側身閃進來,直奔桌上的胭脂盒去。

南楓和傅景巒都有點詫異,他們以為偷窺的是個變态,結果就是賊——還是剛才外面那個服務生。

他顯然業務不熟練,偷東西的時候太慌張,碰倒了桌上不少瓶瓶罐罐,又心急慌忙去扶,這一來一回就浪費了跑路的時間。

化妝間的門剛好被拉開。

舞女站在門口,驚恐萬狀地要叫。

她被男人捂住嘴,一把扯進屋。

後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舞女在掙紮,越是掙紮男人就越緊張,情急之下緊緊掐住了她脖子,面容扭曲,鬥大的汗珠從兩鬓落下,嘴裏還在叨叨什麽。

湊近了才能聽到他是在說:“對不住……對不住……我也不想殺你的,是你不好!都是你!”

他手上的力道越用越大,半分鐘之後,舞女不動了,鐵青着臉雙眼怒睜,鼻子裏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

男人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喘着氣飛快踹着胭脂盒跑了。

傅景巒和南楓也被這粗暴的手法震驚了,緩了好一會兒傅景巒才問南楓:“什麽想法?”

“第一次現場觀摩殺人。”南楓面無表情。

傅景巒無奈地一攤手:“但是胭脂盒跑了,說明故事還沒結束,跟上吧。”

他們跟着男人跑了很久的路,去到一家當鋪,用胭脂盒換了個玉镯子出來,又拐進一個像城中村的地方,裏面都是破落的矮平房,牆皮斑斑駁駁地剝落了一地,露出猙獰的磚瓦。

男人沒立刻進屋,他在門口用力拍打雙面,碎碎念了好幾遍,調整出歡欣鼓舞的樣子才假裝興奮地推門而入。

從門口看去,這間屋子堪稱家徒四壁,屋裏唯一像樣的家具就是床,床上躺着個瘦骨如柴的女人。

看男人進屋,女人掙紮着要起身。

男人飛奔過去扶她,問她感覺如何。

女人擺出一抹虛弱的笑容道:“我挺好,不用擔心,你今天怎麽早回了?”

她說半句,要停下來喘口氣,一句話說話,就疲累地閉起眼睛。

男人耐心地靠坐在床頭,把她扶到自己胸口靠着,拿玉镯子給她看。

南楓和傅景巒因為覺得不禮貌,就一直在門口沒進去。但即便隔着距離,在這一瞬間,南楓發誓自己在她眼裏是看見光的,雖然很快熄滅了。

女人剛要說什麽,男人搶着話頭堵回去:“發了月錢,經理說我幹得好,這個月多給了不少,我想着你喜歡,就把它贖回來了。”

女人的手輕輕撫上镯子:“哎……你……花那冤枉錢幹什麽?是不是……你嫌我……不好看了?”

她是在開玩笑的,男人卻急得解釋手忙腳亂:“不是不是,你再生病也是這世上頂好看的!”

女人被他的蠢樣子逗笑了,讓他以後不要再亂花錢,有錢不如攢着給自己買點吃的。

男人抱着女人沉默了很久:“家裏不缺錢,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一定會把你治好的!”

女人大概是說了一會兒話累了,終于撐不住,男人幫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走出屋子。

他蹲在牆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裏,發不出聲音,只有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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