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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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婆叫柳柳,之前也在那個舞廳工作。

兩人剛認識那會兒,柳柳是整個舞廳挨罵最多的姑娘,經理嫌她不夠花枝招展,嫌她不夠靈巧,嘴不夠甜,幾乎每天都罵她,小姑娘可憐兮兮只會找個沒人的角落躲起來哭。

男人一開始就是個送貨員,替老板往舞廳送酒水,見了好幾次柳柳也沒敢上去搭讪。

後來終于讓他找到機會,幾個生客仗着自己有幾個小錢,就要把柳柳帶出場,柳柳不願意,那幾個人就拖拉硬拽腰把她弄走,經理收了錢假裝沒看到,舞廳裏其他人都是一臉好好戲的樣子。

男人怒火中燒,沖上去和那群人扭打在一起,最後當然是雙手難敵四拳,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但那些人也沒撈到好處——柳柳跑了,連當月工資都沒要。

男人雖然渾身都疼,但還是松了口氣,至少他為心愛的姑娘掙到了時間。

本以為從今以後再見不到她了,沒想到幾天後,柳柳直接找到他住處來了。

兩人從此相識相戀,一過就是八年。

柳柳不再做舞女,男人也辭了送貨員的工作,改去另一家舞廳當服務生——那是家剛開張沒多久的,老板承諾他們月錢有底薪和提成,客人給的小費越多,他們掙得越多。

男人覺得自己和柳柳的日子有盼頭了。

兩人迅速結了婚。

婚房又破又小,柳柳卻很喜歡,在這紙醉金迷的城市,她好歹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避風港。

柳柳她所有的金銀首飾都變賣了,一部分是她當舞女時候攢下的,一部分是她媽留給她的,其中就包括這玉镯子。

現在全換成了家用。

男人覺得自己沒用,承諾她一定好好幹活,有錢了再把她們全都贖回來,柳柳笑着安慰他,那些本來對她就沒用了,不如還錢買點實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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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知道其實柳柳和其他姑娘一樣,是喜歡的,她把那些首飾當出去的時候,眼裏有很多依依不舍,但他沒法阻止她,因為自己真的很窮,很沒用。

命運往往是會捉弄人的,再後來柳柳就生病了,生了一種只有靠錢才能續命的病。

他們花光了繼續,但是遠遠不夠,柳柳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男人不知道柳柳還能撐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要留住她,要讓她多活一天是一天,現在世界罰站得那麽快,也許某個未來,柳柳的病就有救了呢。

所以他不想放棄。

警察很快順着胭脂盒找到男人,他偷的時候被不止一個人看見了,而且這人第二天沒去上班,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男人被抓的時候,三四個警察圍着他,把他扣押在地上。

他也沒想跑,看到警察來就直接認了,唯一的要求是要他們別說給他老婆聽。

南楓聽到屋裏有清脆的,镯子墜在地上的聲音。

他走近床邊,看女人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胸口從起伏到慢慢歸于平緩,眼角緩緩流下一滴淚來。

南楓坐了一會兒,然後問傅景巒:“值得嗎?”

柳柳值得嗎?她丈夫值得嗎?

傅景巒把手撫在他肩頭:“他們認為值得,那便是值得。”

千百年來,人都是這樣。

他可以不出人頭地,不光宗耀祖,一身平庸,但總也要有些奔頭的,竭盡全力地為一些事為一個人奔忙,不然就真的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和不來也沒什麽分別。

南楓和傅景巒在她床頭櫃的抽屜裏翻出一個盒子,裏面有兩份生辰八字和紅繩結在一起。

傅景巒意外地發現柳柳和溪夢竟然都是XX出生的。

當時在白雲間聊到婚事的時候,師兄弟幾個開玩笑提到過這對小情侶互為夫妻宮,是生生世世的夫妻緣分,所以他把時間記得特別牢。

傅景巒盯着柳柳腕上地手镯忽然說:“所以這個生辰八字才是重點,魏達想找的或許都是日元極弱的人。”

日元極弱,便常年體虛,換句話說,也就是更容易控制,一如之前在文府和诏獄遇見的,不管是用來換魂或者招魂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南楓也跟着看過去,柳柳的臉色蒼白,呼吸也越來越輕淺,但她始終抱着镯子沒撒手,直到最後一切歸于平靜。

南楓:“你之前說,烏那的巫師也會骸陣。”

傅景巒:“當年邊關的巫蠱禍亂就源自烏圖塔,據我所知他要複辟烏那,所以光宗才派了魏達去平亂,并未想到魏達自己也深谙此道。”

兩人從小巷離開,到巷口發現那兒停着幾輛車,其中一輛上面還裝飾着白花圈和大大的“奠”字。最後的黑車上下來一人,南楓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身上忽然湧過一陣惡寒,那種熟悉的被窺伺的感覺又來了,他猛然回頭,卻只來得及看一眼那人的背影。

南楓和傅景巒去警署找胭脂盒。

聽幾個辦案的警察說,胭脂盒好像是作為遺物歸還給舞廳了,那邊的經理說是要拿那些遺物給舞女們陪葬。

警署的人不懂,兩個舞女而已,孤家寡人的連個家屬都沒有,死了便死了,何必大費周章給她們辦葬禮。

也有人說他是好人,好歹把下屬和同事當個人看。

南楓在警署外面站住不動了。

傅景巒看他臉色有異,像在專心致志分辨什麽東西,就等了一會兒。

直到南楓說:“我聽到柳柳的哭聲了。”

傅景巒知道他不會亂說,但他自己沒有這個能力,沒法在這個問題上幫他一把,

柳柳一直在哭,聽起來很痛苦,她說自己的身體被困在一個漆黑的地方,很熱很難受,周圍有很多人像是在說話,又像是誦經,聽不真切,那個聲音攪得她頭疼,所以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來了。

她想去見她的男人。

柳柳說:“請問你們見過他麽?”

南楓語塞。

他當然見過,換做以前,“死刑”二字對他來說根本不會是負擔,但現在他說不出口了,面對柳柳急切的,充滿希望的語氣,他選擇把難題抛給傅景巒。

傅景巒照實說了。

柳柳好像一點都不意外,她很平靜地等了一會兒,發出輕輕的嘆息。

“也好,也好……”她說,“這樣,我們就能團聚了。”

她顯得很高興,好像終于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重新投胎結為夫妻一樣,這次傅景巒都沒忍心把真相告訴她。

沒告訴她,她丈夫的魂魄可能已經不在了;沒告訴她,從卦象上看,她的丈夫應該已入輪回,只有她被別的什麽困住了,才獨自在人間徘徊。

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

傅景巒和南楓循着哭聲,在城外三十裏的荒地找到一處墳頭,準确地說是野墳頭。

四面環山的溝裏,布滿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墳堆,一群人在給新的那個添土,邊上還有一人在擺奇怪的法陣。

那個陣法他們太熟悉了,而那個人——南楓看到的他背影的時候,無意識抓了傅景巒一把。

“怎麽?”傅景巒湊到他耳邊問。

南楓盯着那人皺起眉頭:“那人我見過,就在剛才巷子口。”

讓他覺得心驚肉跳的不止這樁事,還有這人身上有南楓熟悉的味道,和好幾次被窺視時候一樣,是那種既惡心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大概是感應到他們在打量自己,那人擺了一半忽然停了,起身轉過來看着他們。

南楓心裏一驚,然後發現傅景巒像被定身一樣凝固在原地。

“夏……總?”傅景巒遲疑地喊。

南楓狐疑地問:“哪個夏總?”

傅景巒頓了幾秒:“就是夏無名的父親,金湖老總,但這怎麽可能?還是這世上真會有如此相似的人。”

兩人都沒法回答,正當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又有兩個身影倏地從旁邊竄出來,對着南楓和傅景巒一人額頭就來了一下。

“像什麽像,那就是我爹!”

夏無名撸起袖子恨得牙癢癢,要不是姜活在邊上拉着他,估計這會兒就該打起來了。

傅景巒被他打了終于回過神來,問:“你怎麽來了?”

夏無名白眼一翻:“這是重點嘛?咱們是不是應該先解決那個假冒玩意兒。”

假冒玩意兒被戳穿了也還氣定神閑地站着,聽他們廢話完幽幽開口:“怎麽樣?看着親愛的父親變成別人,滋味很不好受吧?”

夏無名“啐”地撲上去就要揍他。

那人露出古怪的笑容,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背過去繼續擺陣。

南楓忽然懂了,這人就是魏達,也就是他們在文宅見過的那個男孩,後來在白雲間被齊方遠賜名“玄為”的那個小道士。

雖然樣貌變了,但就像之前他們猜的,這人還活着——以另一種形式活着。

“帶記憶輪回?”南楓問。

傅景巒甩出一道金霧,金霧幽幽鑽進那人的身體裏,兜了一圈,又幽幽轉了回來,纏繞在傅景巒指尖。

“不。”他皺起眉頭,“他沒有輪回。”

“沒有?那這……”南楓下意識問,但很快就懂了。

他沒有輪回,因為他的魂根本沒有消散,他找了無數個宿主,奪舍了他們身體,控制他們,然後在不同人身上存活了一千多年,。

他把每一個時代,有相同生辰八字的人收集起來封在骸陣裏,就像他在诏獄裏做的那些實驗,他抽取他們的魂魄和靈力融合在一起,那副身體倘若有用,便可以另做容器。

而從那時候開始,他千千萬萬次實驗的最終目的,都只有一個——南楓。

南楓能感覺到傅景巒的身體緊繃,拳頭捏緊,一反他平時溫和篤定的樣子。

另一邊,柳柳的哭泣聲越來越弱,最後終于消失不見。

“南楓。”傅景巒盯着魏達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說:“這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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