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會戰

八三二年九月二十日,北海艦隊向埔原發動進攻。

陸伯言從舷窗屏幕上看出去,數百艘戰艦像移動的鐵甲片覆蓋向那顆星球,轟炸已經在它的表面升起了一朵朵的火雲。巨大的載滿士兵與戰車的登陸艙正從戰艦中被施放出來,向陸地緩緩沉了下去。

“敵守軍的抵抗很微弱,預計我們能提前兩小時占領埔原。”登陸部隊的消息傳來。

“這麽說敵艦隊的襲擊也會提前兩小時來到了。”陸伯言看着星圖,“究竟……它們會在哪裏出現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各艦只在預定位置上不安地等待着。

“我們不像守陷阱的獵人,倒像等在陷阱裏的兔子。”通信器中有将領發着牢騷,“埔原都快被占領了,織田倒還真沉得住氣啊。”

十億光年號中,敖師楚也在等待着。

所有飛行員早就在戰機上待命。三百架戰機在彈射位上已蓄勢待發。但是進入戰鬥位已經快兩小時了,敵人還沒有出現。

“如果他們今晚都不來怎麽辦?”有人在通信頻道裏說,“我想上廁所了。”

“別吵,你把我弄醒了。”

“菜鳥們都給我閉嘴!”隊長狄雲的聲音傳來,“給我拉在褲子裏,你們飛行服的清潔循環系統就是這時候用的!再難受也不準關閉抗壓器,不然一會兒彈出去時你們就會變成肉餅。”

“那些新兵聽着!沒人指望你們一會兒活着回來。你們該享受一下你們現在的最後時光。一會兒打起來的時候千萬別發蒙,把導彈全放出去,不然讓別人把你們打炸了就浪費了!”

“還有,記住別躲在別人屁股後頭,小心導彈鎖定自己人!要是出去就傻了分不清敵我的,就自爆算了也千萬別亂開火連累隊友!”

老鳥們的指責激起了新手們的反擊。

“別以為多飛了一兩年就有什麽了不起,這裏面有幾個是真上過戰場的?站出來啊?到時候別擋在我們前面礙事就行。”

通信頻道裏吵成一團。敖師楚深吸一口氣,其實每個人心中都緊張不安,互相罵罵也好,就沒有空去想一會兒有幾人能活着回來的問題了。很多人現在不多聽聽他們的聲音,将來就再也聽不見了吧。

“大家好!我是敖師楚,不管怎麽樣,希望活着回來的人記得我的名字。”

頻道裏罵成一片,沒人有空理他。敖師楚無奈地笑笑,看看座邊的照片,別人都會在那裏放上一張美女照,說是自己的女朋友。敖師楚沒有女朋友,又不甘心窗邊空着,他認識的女孩不多,他還記得自己想去和她合影時她奇怪的表情。

“沒事合什麽影?”

“呃……留作紀念嘛。好歹你也算是我教官啊。”

“好吧,不過你不準把我照片帶到戰艦上去。”

“為什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幫惡棍在艦上拿着女人照片幹嗎!你要是敢把我照片拿去給別人弄髒了我要你的命!”

這張合影貼到敖師楚的軍鋪床頭時引起了很大轟動。

“這不是陸軍學院的院花嗎?”

“她不可能會看上你這號家夥啊?”

于是敖師楚幸福地把這照片貼到了自己戰機舷窗上。雖然張彤幾乎從來都沒有對他笑過,不過至少在這張照片裏,他們很般配地貼近在一起。

平輿號指揮室。

陸伯言不停地踱步,仍苦思着那個問題:“敵人究竟會在哪出現?”

如果能判斷出敵軍躍遷出現的方位,就能贏得整個戰役,而反之,可能面臨的就是全面的被動。

他停下,轉身望着牆上星圖,目光在數個紅圈上一個個地跳過,仍然沒有頭緒。

陸伯言坐到椅上,手按着額頭,緊閉雙眼。

其實他很清楚,周公瑾說得對,他不是神。沒有人敢預料對手必然把棋子落在什麽地方。我方也根本沒有主動權來逼迫敵手必須應劫。該做的都做了,一切似乎只有等那一刻到來時才能揭曉。

白霜的影像在屏幕上顯出來,“你還在……”

陸伯言一揮手,白霜吓得不敢說話,只看着他沉思。

“我覺得敵人會在四號區出現。”幾分鐘後,白霜突然說。

陸伯言驚擡頭,“為什麽?”

“不為什麽?”白霜笑笑,“反正在哪個區出現都可能被伏擊,就随便選一個喽。我聽說你已經想了十幾個小時了,留點精力一會兒還要指揮戰鬥呢。”

陸伯言心中電光火石,“随便選一個?織田會随便選一個?不可能……不,他也在思考,他不敢進攻,是因為他需要一個理由,那就給他一個理由。”

他跳起來,“給我接旗艦!”

“這裏是旗艦,前線指揮部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白霜高興地切換到指揮室。

“改變部署?”周公瑾看着傳來的方案,“給我你的理由。”

“我們現在的兵力配備太平均,分布在五個誘敵區旁邊。織田現在也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向哪裏出擊。我們要調動艦隊,制造破綻,誘他向我們露出的薄弱區進攻。”

周公瑾沉默了一會兒,“不,不可以。”

“為什麽?”

“相持下去對我們有利,敵軍不敢來增援,我們可以占領埔原,織田會陷于被動。”

“埔原只是誘餌!它是用來引織田軍的,不是為了我們自己吞下去的。”

“但艦隊調動,可能出現混亂,我們暴露出的将不是假破綻,而是真破綻。織田一定會借機進攻!”

“那就對了!但我們就知道了敵軍将出現的位置!敵軍出現區域的我軍會受到一定損失,但是我們的包圍圈就可以提前形成。”

“陸伯言,你下棋下得太多了。你忘記了一件事,我們的艦隊剛組建成,連編隊演習的機會都沒有,你不能指望那些剛從陸軍調進來的艦長們懂得星空中的陣形配合,一調動軍隊就會亂套,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站樁等在這!”

陸伯言不說話了。幾秒鐘後,他放下了通信器。

“指揮部不同意你的方案麽?”白霜憂慮地問。

陸伯言坐下來,“他說得對,我們現在的艦隊根本沒有辦法做緊急的應變機動。”

他深深地低下頭去,“紙上談兵!我做的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星圖,“如果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艦隊,如果我們能有多六個月的準備時間……可惜啊……”他搖頭笑着,“倉促應戰的總是我們……”

警報聲就在這時急促地晌了起來。

“敵軍在十二區出現!約有艦只三百艘。”

“敵軍在九區出現!約有艦只五百艘。”

“敵軍在十一區出現!約有艦只四百艘。”

“終于來了!”陸伯言跳到指揮臺前,喊出早就推演百遍的應對,“全艦全速向十一區預定位置靠攏,主炮準備發射!”

十億光年號中,敖師楚也聽到了警報聲。

“戰鬥警報:敵機群逼近,坐标三十六、十六、九。三百架、菱形編隊。第六小隊從北二艙口出擊,戰機兩分鐘內準備完畢。倒數開始。”

白霜在三秒之內說完了所有的字,她的口齒清晰得不用再重複第二遍。狄雲很喜歡聽她的聲音,模拟訓練時會故意裝聽不清,讓她再說一遍,并看她氣得小臉漲紅的樣子很開心。

“明白了。”這次狄雲無心再逗她。敵機群有三百架敵機,這是真正的大仗,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敖師楚在戰機中移動着,他看着前面,十數條傳送帶一直排向遠方,排行在傳送帶上的數百戰機正像子彈一樣被填進彈射管,覺得戰機一抖,那是自己被固定在了彈射架上。就要出戰了。艙門慢慢開啓,他看見了燦爛的星空,就像他在第一次考試時看到的一樣,但更深邃,更遼闊,這是真實的星海,是他的戰場。

一聲鳴響,遠處千米外最端頭的艙門先開啓完畢了,那一列戰機彈射而出,緊接着是第二列、第三列……就像是飛射的火箭炮。“前進!”敖師楚聽到了這聲吶喊,緊接着,所有出戰的飛行員都狂喊了起來,“前進!”

敖師楚身子顫抖,他不知那是因為機體的抖動還是自己的心情。“前進!”他随着所有人一起大吼着,漲紅了面孔,所有的猶疑和恐懼在這一刻都粉碎無蹤,所有的男人在這一刻都變成雄獅,他們是軍人,他們要撕碎敵手。

在這吼聲中,敖師楚的戰機飛彈了出去,星空撲面而來,将他融了進去。那一刻時間突然凝滞了,他覺得自己在天穹中飄浮起來。但這個奇妙的失重瞬間稍縱即逝了,巨大的壓力重新籠罩了他。他按照無數次訓練的條件反射加速了戰機。此刻他的周圍,前方,密布了自己的戰友,這仿佛是一支無邊的軍陣,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而遠方,第一枚爆炸的火焰已經騰起。

在彈射超重力超成的大腦缺血幻覺中,狄雲看見白霜請他吃飯了,還笑得甜甜地說:“不要把我的小秘密說出去哦?”他可從來沒看過她笑得這樣明媚,笑得他心醉,可是她究竟有啥小秘密?他怎麽想不起來?正努力想着,尖厲的呼嘯劃過他的耳膜,他清醒了過來。

這他娘的白霜居然把我們直接彈射到敵機陣裏來了!對不起,狄雲想,我不該用髒話罵我的暗戀對象,但她可沒告訴我們敵人已經堵在了家門口。一架零式戰機和他相距幾尺擦身而過,裏面那個小胡子正憤怒地向他揮拳頭,像是在喊:“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狄雲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也許是某部電影。

眼中的白色朦胧還沒有完全消失,狄雲顧不上鎖定目标,直接就開啓了所有機炮,“開火!開火!開火!”他向隊員們喊着,“目标在所有方向,我們和敵人混在一起啦!”

短暫的混亂只持續了一秒鐘,雙方都不是吃素的。對手也是敵艦的先鋒組,直接突破了舷炮火力網沖到內層,真是亡命之徒。狄雲最喜歡遇見亡命徒了,和自己小隊一樣,這樣的空戰才過瘾。雙方完全抛棄了隊形,直接像野獸一樣找最近的撲到一起厮咬起來。狄雲瞅準了前面撲來的一個愣頭青,一個加速急旋就繞到了他身後,兩發動機分加全速反向加力,機身幾乎沒有位移地旋轉過來。小鬼子沒看過啥叫原點三百六十度漂移吧,今個讓你看看,你死在這招下也算是瞑目了。

一串火舌噴去,那小子竟然像燙着的蛤蟆往旁邊一跳,打空了?狄雲有點不敢相信,對手那個失速平移的動作是怎麽做出來的?幾乎好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橫向而來把它飛撞開了。

媽的是零式II改進型麽?狄雲想,我要是有這麽一架,我也能做這種平移閃避,小鬼子船小甲薄,可不得不承認戰機設計得還是很牛的。

就這麽會兒工夫,兩架零式I已經無聲地滑到了他的背後,可他們太小看狄雲的空感了,不用回頭,他一個側翻,跳出他們的火線,緊咬住那架零式II而去。

狄雲的僚機從斜刺猛沖過來,這個醉鬼張翼德看來終于是找到他了,這人本來是空軍的前輩,本來都該混成飛行團長了,聽說就是沖動行事,擊沉了別國商船,還害死許多隊友,被除了軍籍。這次戰役急缺有經驗的飛行員,又把他找回來戴罪立功。他曾賭咒發誓再也不喝酒,再也不害死兄弟,但那都是在他醉了以後。醒過來他就早忘了自己醉時的痛哭。今天看這樣子,他像是又喝醉了。

狄雲在頻道裏聽見張翼德大喊一聲,直接沖到那兩架追擊狄雲的敵機面前,幾乎把他們—起撞翻出去。日本人自以為自己有武士道精神不怕死,那是他們沒看過張翼德喝醉以後的樣子。

張翼德看來真的太醉了,一邊飛着還一邊唱戲:“我十四從軍征大漠,十八陣上顯威名……來來來來與爺大戰三百回臺!”他的戰機也像醉漢一般在空中一步三跌,從彈網中晃晃悠悠地鑽了過去。

狄雲很納悶這家夥從哪弄來的酒,出戰前明明已經收繳過一次的,也納悶這人究竟是怎麽活到今天的。張翼德有三樣殺手锏,都是別人不敢做的動作,不過那些動作沒難度,只需要夠瘋就行,就好比看見紅燈不剎車,看見護牆不拐彎,看見火車不讓道,都是只有張翼德才會做的事情。如果你在大街上,看見一個醉漢開車橫沖直撞,你最好的選擇就是躲遠一點。鬼子們也是這麽想的,他們想盡量拉開和張翼德的距離,可他們卻無法預判張翼德的動作,因為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張翼德的神經模式,如果覺得眼前的敵人配合太好,陣形太嚴密,難以穿插,只要放出張翼德一馬當先,一會兒工夫,敵陣和我陣就全亂套了。

狄雲任由零式II在他面前翻飛騰挪,用瞄準十字軸咬死了它,五十顆星啊,漫漫長征的第一步就是你了,機身一陣猛顫,一串火舌吐了出去,但那家夥一個側搖,子彈貼着它的肚子飛了過去。

“見鬼!”狄雲大聲咒罵着,仿佛覺得白霜又笑着飄遠了些。他加速翻滾,戰機橫着截向敵機的路線。還能讓你繞到我後頭去?眼前火蛇亂舞,彈道交織,兩架戰機,在這漫天彈雨中掠過,這時候比的就是誰更不怕死,誰更橫。誰心慌手抖一下,誰就會輸了這場決鬥。

“兩顆星……”張隽義冷冷地計算着結果,他不覺得緊張,也沒有任何的興奮,自從他從彈雨中被張翼德救回一條命的那一刻起,自從他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永遠沒有了手腳和跳動的心髒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會激動了。此刻的他就是一臺機器,殺人的機器,作戰的機器,他從容地做着動作,從彈雨中穿過。他不怕死,所以死神仿佛就怕了他。他盯上的目标,絕不放棄,哪怕追到天邊,所以他盯上的目标,一定會死,只要張隽義還活着。

敖師楚卻沒有這樣的冷靜,四處都是呼嘯的光與火,一切都快如閃電,快得讓他不能思考。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要每天十幾小時魔鬼的訓練,練到睡夢中還在咬牙翻飛。

因為在實戰中你根本沒有時間使用大腦,活着全要靠本能,靠平時練出來的反應。但電光火石中,還是有什麽碎片閃過他的腦海。

“老爸,你說我有英雄的基因,是騙我的吧。”

一個窮蛤蟆愛上了一只天鵝,但天鵝會飛,蛤蟆只能呆呆望着。但後來蛤蟆就天天練習飛行,飛啊飛啊的有一天終于飛起來了,蛤蟆少年變成了飛翔的青蛙王子,得到了天鵝的吻,變成了一只有寬大翅膀的鷹。

這不是童話的真實結局。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總要騙他,讓他相信自己是有翅膀的,傻傻去飛翔,結果就是掉在地上捧成一張餅。

每個菜鳥都有成為鷹的夢想。

于是他們前赴後繼擠在通向天空的道路上。

身邊火光閃動,每一次閃亮,就是一個生命死去了。

但我還活着。

于是我不能停止戰鬥,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漫天的光暮中,仿佛那首歌一直在他耳邊響着,他張開嘴,無聲地唱。

天幕間光芒狂亂地閃耀,每一次閃亮,就是一次死亡。

陸伯言注視着這—切,他的倒影映在屏幕之上。

這個時候,該用的謀略與戰術都已經用了,能決定勝負的,只有戰場上的這些士兵了。每一次射擊,每一次沖殺,都将影響最後的戰局。

屏幕角上的敵我戰損比在不斷地跳動着。他在等待着那個答案。

戰艦震動起來,那意味着又一次被擊中。但只是輕傷,不然他已經死了。他對戰艦下達了猛攻對方側翼第二編隊巡洋艦八重山號的命令,現在他只有盼着對方比自己先沉沒。

他能指揮的,只有自己這一艘平輿號而已。如果他能指揮整個艦隊,此刻他會做什麽呢?他會要求主力不顧傷亡地攻擊敵旗艦編隊,就像敵人現在正在對我方做的一樣。

但他不敢說自已是對的,因為任何戰略都可能是一種冒險。周公瑾此刻做的也沒有錯,穩住陣腳,消耗對方的力量,不改變陣形,不穿插調動,擺成密集的方陣,典型的防禦策略。這樣可以最少地露出破綻,只要在敵人的這波進攻中保全自己,消耗他們的實力,戰役的勝負點就來到了。

但這也只是理論而已。敵手怎麽不明白這一點呢,因為他們要做的就是集中所有火力,拼死消滅我旗艦編隊。現在敵人不顧我其他編隊的攻擊,将絕大部分戰隊和炮火都投向了十億光年號和其護衛艦,拼的就是擊沉我旗艦,使漢艦隊失去指揮崩潰。

十億光年號已身中數百發炮彈,它作為無數光梭的端點,可以在夜空中用肉眼清晰地辨別方位。陸伯言距它數百公裏遠,也能想象到它此刻正在火焰中巨響震顫着,随時可能崩潰。

敵人此刻也正在崩潰的邊緣,他們的巡洋驅逐護衛各艦只損失的數量都比漢軍更多,他們也正在驚訝于漢旗艦的堅固,狂喊着:“它為什麽還不沉!”

誰也不能先倒下去。

戰争有時候就這麽簡單。陸伯言終于懂得了戰争,戰争不是棋局,不是推演,不是口號,不是數學,戰争本質上就是厮咬和搏鬥,你一拳,我一拳,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他甚至想躍遷到敵旗艦旁邊去,然後用火炮像用槍頂着它的頭一樣擊斃它。

但這是瘋狂的想法。因為躍遷需要極大的能量。這個充能過程達到數分鐘,這過程中無法使用主炮,無法移動,無法開啓電磁防護盾。對方可以在這幾分鐘內擊沉你一百次。更何況就算你躍遷到敵艦旁邊成功,在那時你仍然還要充能主炮,而敵方卻可以先用槍頂着你的頭把你擊斃。

這連自殺式攻擊也不能算,就是自殺。

陸伯言也不知自己的腦海中為何會産生這種想法,看來他是想勝利想得失去理智了。

十億光年號在敵手這樣的火力下只能再堅持幾十分鐘了。

周公瑾一定也很明白這一點,他在命令旗艦後退,讓周圍的艦只頂上來,迫使敵軍移動改變陣形,而讓敵旗艦從戰陣深處暴露出來。

十億光年的主炮擁有五十米的口徑,充能一次需要近五分鐘,蓄積數億兆瓦的電量。這是真正的戰争之神,大漢工業的驕傲。每一次炮擊,只要命中,敵艦就迸發出火光碎片,像噴濺淋漓的血,喪失戰力。從戰鬥開始,它已經射擊了十六次,十六艘敵艦灰飛煙滅,但狡猾的敵旗艦“天下布武”仍然躲在軍陣的深處,任由它的護衛者們一個個倒下去,就是不出現正面交戰。

現在,十億光年號也不得不後退了,四周的戰艦靠攏為它抵擋炮火。因為對主炮直線射擊威力的依賴,星空海戰其實仍像放大了無數倍的古老戰争,雙方用弓箭或火槍齊射,前方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去,後方的一排排補上來,直到一方再也沒有人可以站出來。這種戰争似乎是不需要什麽謀略與戰術的。但事實上,一旦這種對射被放在立體的星空中,它就變成了極微妙的幾何學分布學的較量,怎樣移動布置你的戰艦們,使你可以密集射擊敵人而敵人卻無法同樣攻擊你呢?這就成為了一種計算與布局的藝術。理論上說,只有不停地變換移動陣形,才能占據主動。但有時移動卻會攪亂自己,而以不變應萬變反而成了最好的打法。

陸伯言自負是這種星空棋局的高手,但他知道周公瑾同樣是。雖然他下棋執百從來沒贏過自己,但陸伯顏知道在戰場上他完全沒有自信可以贏過周公瑾。現在周公瑾的每一步,在他看來都無懈可擊,他需要的也許只是運氣。或者說,取決于十億光年號的裝甲厚度。

終于,随着十億光年號的後退,敵艦編隊的陣型也随着周公瑾的計算被調動着,敵旗艦終于從方陣的深處顯露了出來。機會也許只在這一瞬。

周公瑾需要在這一瞬做出選擇,是繼續後退,還是從護衛艦的遮擋後移出來開火。

也許自己以為引誘了敵人,敵人卻不過也是誘餌。

只有讓偉大的火炮口徑和裝甲厚度來決定一切。

周公瑾不想再周旋下去,他要結束這場游戲。十艘護衛艦向四下分開。十億光年號再次顯露相出來,瞄準了“天下布武”,主炮開火!

一道光穿越了數十萬公裏,直射進宇宙的深處。在它的路徑上,穿透着敵旗艦。

天下布武號毫無懸念的騰起巨大的火光。

陸伯言似乎能聽見整個漢艦隊的歡呼。勝利來臨了嗎?

他覺得心頭懸着的利劍,還沒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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