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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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周六, 席舟整天都有課,鄭許然也得上課,但方助教請假沒來, 只剩韓助教在。

偏偏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前臺不停有新顧客來咨詢, 還有想馬上試課的, 韓助教經常得出去接待。

席舟上的都是大課,他是自覺有三頭六臂, 但鄭許然認為這樣不行, 抱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态, 他找到正在練箭的溫随。

“你進去幫幫席哥吧,就臨時打個下手。”

鄭許然以為溫随總得先拒絕一次,他再腆着臉勸一勸, 這事兒才能妥,沒想到對方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

“席舟那很忙?”

“可不嘛,忙得都揭不開鍋了, 你……”

“那好吧。”

然後溫随放下弓箭,在鄭許然越來越搞不懂的目光注視下, 徑直走到席舟教室門口, 推門進去了。

這是個新班,教室裏鬧哄哄的, 當看到溫随,一排孩子紛紛停下說話, 睜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溫随頭皮麻了兩秒, 淡定道, “我來幫忙。”

席舟反應很快, 趁這一安靜,先叫孩子們開始跟他做動作,并讓溫随幫忙把弄亂的設備擺好。

等過了一會兒,才悄悄走到溫随身邊,低聲問,“許然讓你來的?“

看溫随默認,又說,“如果覺得這裏太鬧騰,就出去不要緊,別勉強自己。”

“不勉強。”溫随回答。

課上還算順利,溫随畢竟見過席舟上課,也知道基礎課的流程,席舟讓他做什麽,說一下他就能理解,兩人第一次合作意外地配合默契。

過程中席舟也會幫他抵擋小孩的注意力,不讓溫随感覺太多不适。

但是小朋友們明顯憋着一肚子好奇心,下課後有個膽大點的女生跑過來,跟溫随說話。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你也是教練嗎?那你射箭也和舟舟教練一樣厲害吧?我爸爸說舟舟教練可厲害可厲害了。”

溫随看一眼教室的方向,席舟正從那邊出來,彎腰牽着個小男生,小男生哭哭啼啼地抹眼淚。

走了兩步後席舟就蹲下來,好像在安慰他,不知說了什麽,小男孩破涕為笑,還勾住席舟的脖子抱了一下。

溫随面前的小女孩又在問,“哥哥你上大學了嗎?我要明年才上三年級,我媽媽說上了大學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她就不會總管着我了,是這樣嗎?我媽媽現在總管着我,哥哥你媽媽是不是可以不用管你啦?”

席舟過來,“小核桃,又在調皮了?”

“我沒有哇……”小女孩對溫随眨了眨眼,溫随其實剛剛一個字都沒跟她講,但她好像還挺開心。

溫随聽到小女生跟他拜拜,然後跑過去跟同行的好朋友炫耀,“我跟好看的小哥哥認識了,我們已經是朋友啦,他一點都不難親近哦。”

溫随有些詫異,自己不難親近?

席舟同遠去的小學員揮手,邊說,“小核桃的媽媽覺得她性格太外向,所以送來養養心性,希望能夠穩重一點,不知道有沒有效果,目前看來她好像還挺感興趣的。”

“嗯……”溫随想說點什麽,又沒想好該怎麽說。

席舟看向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和睫毛一樣的顏色,溫順地覆着那雙眼,平時總在其中留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不難想見,淡漠時尚且如此,若帶上些許笑意,這樣一副眉眼該是怎樣引人注目。

“其實你确實不難親近,就是不太懂得怎麽反饋別人,下次她再跟你說話,你不知道怎麽回答就不答,但你可以給個表情,比如……”

席舟微笑地看着溫随,“比如适當笑一笑,她就會很高興了。

“笑?”溫随不解,“但是并不可笑。”

“笑不是要可笑才笑的,有時候因為高興才笑,有時候笑能讓你變得高興,你試試。”

“……不必了。”溫随說。

他別扭地皺着眉,卻又不由自主地瞥眼看。

席舟邊無奈搖頭邊笑,鏡片後的眼睛很亮很亮。

笑能使人高興,難道真是這個原因?溫随怎麽感覺也有點壓不住唇角似的。

**

周日方助教來了,中午大家一起在箭館吃飯時,她跟席舟提到辭職。

看得出她挺舍不得這份工作,猶豫半天,選了個不太恰當的時機說了這件事。

席舟當然不會強留人家,但鄭許然可愁壞了。

其實席舟也愁,只不過他沒那麽外露,溫随看得出,箭館今天比昨天更忙,這一波顧客大概率是誰介紹來的,報課需求很強。

趕年底這節骨眼,确實焦頭爛額。

“方助教辭職是因為學校,學校忙那這時候都忙,其他兼職也招不上來,招上來還是生手,你看吧,過幾天韓助教也得走,看你坐不坐得住。”

鄭許然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教室裏跟席舟嗆聲。

外面方助教聽到,臉色不大好。

溫随卻心想,這又不是席舟能決定的,他也沒辦法。

正考慮時,聽到教室裏那人溫溫和和不氣不惱的聲音,“那也沒辦法,稍安勿躁,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把我掰成兩個用?”

鄭許然:“你真是!”

“……”溫随覺得,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當晚,他跟席舟提出,自己可以先頂一下,等他們招到人再說。

反正授課靠席舟,主要是個人練習時教練和助教互相補位,畢竟多的時候十幾個發射道,孩子們散開後難免有顧不上的地方,需要幫忙監督安全操作,解決設備故障,咨詢答疑和手把手糾正等等。

似乎一想也挺麻煩,但溫随覺得,不算什麽難事。

可這回是席舟沒同意,“怎麽能讓學員當助教,而且你也不喜歡這種事吧。”

溫随是不擅長跟人打交道,“你現在需要助教。”

“我會想辦法解決,小朋友不需要操心這些。”

“我不是小朋友。”

苦稱呼久矣,終于抗議。

席舟看着炸毛小貓似的溫随,哭笑不得,少年難得表現出生氣,讓人忍不住想順順毛,再聽之任之哄他高興。

不過席舟還是講原則的,“那我給你開工資……”

“不用,抵學費。”溫随也講原則。

就這樣溫随除了學員,又多一重身份,臨時助教。

鄭許然歡天喜地,跟方助教電話說了這事,方助教本來心裏過意不去,才特意打電話過來問的。

原先她的意思是實在不行再來一個周末,結果得知這個消息也很高興,當即說晚上抽空過來,跟溫随交接手頭工作,怕他周末上崗手忙腳亂。

方助教熱心腸,女孩子心也細,先領着溫随把箭館所有房間都走了一遍。

他原先只在一樓18米教室上過課,現在才知道二樓還有5米和10米兩個小教室,一共能容納20人。

除了訓練室和多功能教室,還有個小自習教室,就在樓梯拐角,有些學員家長來接得晚,需要把學生帶去那裏讓他們臨時寫寫作業,照應着點。

看教室的同時,方助教還給溫随介紹她負責的學員情況。

除了冉冉,箭館裏還有兩名比較特殊的學生,周日晚上七點那班裏有個男生是抑郁症,去年寒假過來的,比較敏感。

另外還有上五年級的一個小孩,因為治病時吃激素藥變得很胖,不過最近不在館裏。

“原來幾乎天天來練的,這兩個月說是身體又不大好,請了長假,應該過段時間還會回來,你看見他就知道了,那孩子性格挺好的,就是身體原因沒別人學得快。他們要稍微特別關照一下,像是多鼓勵鼓勵什麽的。”

鼓勵……溫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若是像席舟那樣鼓勵,可以依葫蘆畫瓢,學他試試。

方助教又繼續給溫随講了他的主要工作,除了課前分配箭道、擺箭簍、貼靶紙,布置外場像拉擋箭布以外,還有小測驗記錄成績,課上維持秩序。

“你跟孩子們不熟,其實他們可能更容易聽你的,而且正兒八經學的孩子挺服管的,主要是來體驗玩兒的孩子容易不聽指揮,像是突然跑到箭道上,或者空放,這類危險動作一定要及時制止。”

“你可以看席哥做的小視頻,基本上新生來不管是不是體驗,席哥都會把這個注意事項放給他們看,就那些東西,你注意提醒就好。”

方助教用手機給溫随播放了課前安全小視頻,彩色卡通小人練開弓,空放打到自己哇哇直哭,實實在在表演了什麽叫“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有點逗趣也有點眼熟。

“這是席舟做的?”溫随注意到方助教剛剛的話。

“對啊。”

這跟第一次在多功能教室看到的明顯畫風相同,沒想到他還會做這個。

方助教跟着視頻上的畫面提醒道,“小孩子開始練箭很容易打臂,帶護具有時候也不一定護得住。前臺第二個抽屜有藥箱,裏面的化瘀噴劑和活血膏可以提供給學員用,但是用前得知會一下家長,畢竟孩子小嘛。”

“哦說到這還有一件事,”方助教忽然正色道,“如果有家長跟你咨詢報課的事,你一定要跟他們說清楚。咱們箭館的課程安排,不是直接上來就學射箭的,都得先打基礎,後續根據學員的情況調整進度,所以很可能一段時間後還上不了靶,要确定他們能接受才讓報名,否則後面可能有争議,覺得席哥教的太慢。”

溫随聽出來,“之前有過争議?”

方助教表情複雜,“有啊,在箭館鬧,說席哥教學水平不行,天天上課只練虛的,箭都摸不到什麽的……”

“然後呢?”

“然後席哥就全額退款了呗,白教兩個星期,他這個人啊,太實在了。”

**

DVD機修好寄到家裏,席舟催促溫随趕緊去洗澡,一會兒一起看錄像。

他還泡了兩杯牛奶,并排放在茶幾上。

“是不是也算有點儀式感?”席舟說,好像比溫随這個沒看過的還要期待。

兩人在抽屜前找盤,席舟問溫随想看哪場比賽。上次沒仔細看,這回溫随翻了翻,那些盤的外殼上都印有比賽名稱,找到最後,翻到一個沒外殼的DVD盒。

“這些是什麽比賽?”盒裏有六七張光盤。

溫随沒聽到席舟回答,正擡眼,席舟恰好避開他目光,神情間的異樣卻沒來得及掩飾完全。

“只是幾張空盤,不是什麽重要比賽。”

席舟果然不擅長撒謊,這兩句明顯前後矛盾,他或許也意識到,又接着說,“……不然就放08年奧運會的這張吧。”

他打開盤盒,讓溫随坐到沙發那邊,“這次比賽中國取得了歷史性突破,打破韓國壟斷,女單得到了非常寶貴的一枚金牌。”

“……“雖然心裏疑惑,溫随也沒拆穿,看席舟“順手”将那光盤盒推進抽屜最裏面,目光移到開機畫面,仿若平常般問,“上次就聽你說過,韓國射箭有多強?”

“韓國隊是世界公認的射箭夢之隊,就像我們國家的乒乓球,在他們那裏射箭是全民項目,人才輩出從不斷代,至今仍舊占據霸主地位,有時可以包攬各項大賽金牌。”

“但她也戰勝了韓國隊。”溫随看着電視上片頭出現的那位女射手,想必她就是席舟所說打破壟斷的奧運冠軍。

“所以就算實力再強,也是可以戰勝的。”

他說得篤定,少年銳氣總是難得,席舟欣慰地一笑,卻也不無遺憾,“可惜迄今為止,除了女子,男子單人還沒有過奧運賽場上的突破。”

“奧運會那麽重要嗎?”溫随問。

“很重要,無論射箭還是別的項目,能夠參加奧運會的都是舉全國之力選出來的最頂尖選手,他們身上被寄予太多東西,對一名運動員來說,奧運會每四年才舉辦一屆,有些花期很短的項目可能一輩子只能等到一次,能夠成為奧運冠軍絕對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一輩子只能等到一次……溫随想到席舟,他最後離奧運會很近,卻一輩子也沒等到一次。

當時肯定非常難受吧。

電視上已經開始播放女子單人最後的決賽,解說員的聲音慷慨激昂,語速略快,溫随仔細在聽,也看到那位中國女射手的登場。

畫面裏陰雨綿綿,她的面部特寫眉眼肅穆,唇角下壓,眼神堅毅。

“今天周玲玲給人的感覺非常沉穩,看來她對現場不利的天氣因素提前做了充分準備,所以剛才在四分之一決賽和半決賽中,連續淘汰了兩名韓國選手,其中包括目前的射箭記錄保持者樸瑾玉。”

“現在比賽已經開始,李賢珠第一支箭命中9環。”

“我們來看看周玲玲的第一支箭。”

觀衆席鴉雀無聲……

“10環!”

“第一支箭,周玲玲就以一個接近靶心的10環,吹響了主攻號!”

現場響起笛號聲歡呼聲,當韓國選手開始下一箭時,立刻又都安靜了。

“李賢珠同樣命中10環!”

節奏很快,來不及消化感受,周玲玲便繼續第三支箭。

“打出了一個7環。沒關系,我們要穩定心态,現在才剛剛開始,只差兩環而已。”

“第一組的三支箭後,周玲玲是26環落後對手三環。”

“射箭是韓國隊傳統優勢項目,可以看到觀衆來現場支持很多,但是在場的中國觀衆雖然人數沒有韓國觀衆多,他們加油呼喊的聲音卻絲毫不比韓國觀衆弱,而且中國觀衆非常自覺,在選手将要發射之前,大家集體做出手勢,互相示意保持安靜,不對選手造成影響,我們要感謝現場的中國觀衆,他們的表現是完美的。”

第一、二組三支箭後,雙方進入第三組三支箭的較量。

“第三組出現了一些波動,剩下的比賽不到最後一箭,永遠不知道誰是勝利者。現在就是鬥心理,誰心理波動最小,誰更有韌勁兒,誰就能獲勝。”

“第四組第一支箭,韓國選手8環。”

“周玲玲9環。”

“10環!韓國選手打出10環,周玲玲壓力有點大啊……”

“中國10環!是10環!”

“這樣的話,周玲玲就是帶着兩環優勢進入最後一支箭的比賽了!這一箭将很有可能創造中國射箭的歷史!”

“李賢珠……10環!”

“韓國隊10環,真的很強,心态很穩,周玲玲需要一個9環來創造中國射箭的歷史。”

場上一片寂靜——

“9環!”

“是9環!周玲玲贏了!中國射箭贏了!”

“中國射箭在這一箭創造了歷史!”

觀衆席沸騰了,人群也沸騰了!

解說員的聲調都激動得大變,“讓我們記住這個賽場!1984年以來第一枚射箭項目的金牌被韓國隊以外的隊伍奪得,周玲玲以領先韓國隊1環的成績創造了歷史!”

那位始終冷靜、表情紋絲不動的女射手,直到這時堅毅的眼神才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之前一直專注盯着前方,這時朝向鏡頭,稍稍笑了笑……

“剛剛觀衆席上中國觀衆還比較少,現在幾乎只剩了中國觀衆,中國射箭打破了韓國的壟斷,大概是現場觀衆都沒想到的。”

“周玲玲,中國射箭的驕傲!”

随着音樂聲響起,國際奧委會委員走過來頒獎,先是季軍,然後是亞軍,最後是冠軍。

現場廣播裏英文之後中文播報——

“今天的女子射箭個人冠軍是中國選手周玲玲!”

周玲玲非常友好地首先向獲得銅牌銀牌的韓國選手表示祝賀,然後登上最高領獎臺。

“女士們先生們,請起立,奏中國國歌。”

前奏激越,穿透音響仿佛從遠而來,周玲玲自信的微笑裏滿懷憧憬,場邊觀衆又哭又笑。

好多人都跟在一起唱,聲音整齊劃一,如山如海……

溫随也注意到,席舟看着電視裏那面五星紅旗升起時,眼裏閃爍的光。

他嘴唇微動,沒有發出聲音,卻讓溫随想起上次飛羽杯,席舟在場邊讓他一起看升旗。

彼時,他哼唱的聲音好聽,輕輕的,直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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