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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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溫随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 突然疼醒了,感覺腿腳發麻好像抽筋,捏着腿按了半天才緩過來。
可這一折騰也暫時睡不着了, 就想到外面去喝點水。
書房的門半開着,席舟還沒睡, 坐在電腦前不知做什麽。
溫随放輕腳步, 走到餐桌前剛倒了一杯水,席舟卻出來了, 看到溫随穿着睡衣, 他道, “怎麽不披件衣服?”
溫随只想臨時出來一下,自然想不到這些。
“客廳空調關了,不算暖和, 夜裏尤其是,注意別着涼了,喝完水就回去睡吧。”
溫随正要轉身, 席舟注意到他右腿走路姿勢怪怪的,“你腿怎麽了?”
“沒什麽。”
席舟一頓, “是不是抽筋?所以疼醒了?”
他回回都猜得準, 席舟走過來,低頭打量溫随的腿, 又擡眼朝他笑,溫随不知他做什麽, 席舟卻說,“看來最近訓練很有效果, 長個子了。”
“嗯?”真的?溫随沒注意過。
席舟站直身, 拿手在自己面前比劃了兩下, “先前在我這裏,現在到這裏了。”
是從肩膀往上到下巴的距離,溫随覺得誇張,“怎麽可能長這麽快?”
可席舟的表情毫不摻假,甚至有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小驕傲。
“對了,”他還去酒水櫃的抽屜裏,拿出一板鈣片,“嚼兩片,是我平常吃的,可以緩解抽筋。”
溫随接過來,取下兩片放在嘴裏,咬碎了有種石灰味兒,幹巴巴像吃土。
席舟看着他,“不好吃?”
溫随搖頭,席舟笑了笑,似乎想說什麽又沒說。
他準備回書房了,溫随端着杯子,在桌邊注視席舟的背影。
書房有燈,客廳卻是暗的,那背影輪廓分外清晰,肩膀、手臂、腰線和修長筆直的腿。
是矯健而完美的運動員身形。
溫随放下杯子,忽然走前幾步,“席舟。“
席舟轉身,“怎麽了?”
“你之前射箭很厲害。”溫随用的是陳述語氣,而不是疑問。
“我用手機掃出來你的資料。”
“……”席舟眼神動了動,“你是說上次拍我嗎?”
原來他當時是發現了的。
溫随嗯了一聲,席舟笑道,“沒想到我還真能掃出來。”
他似乎沒有任何不好的情緒,唯一意外是自己也能在數據庫裏,可相反地溫随就沒那麽輕松了。
席舟仿佛看出他心思,“好吧,你等等。”
溫随以為他要去做什麽,可席舟只是去書房拿起搭在椅背的線衣。
然後回來,雙臂一展,衣服被披在溫随身上。
“想談心的話,得先穿暖和了。”
席舟說,雙手将線衣往中間攏,在溫随脖子那裏,一雙袖子虛虛打個結。
這件衣服應該是席舟才穿過的,或許覺得熱暫時脫了,因此剛上身時,那種溫度和氣息還在。
仿佛整個人被擁住,溫随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席舟,和他眼底缥缈着的溫柔笑意,想問的話好像突然間都不忍心再問出口。
“說吧,想問什麽?我知無不言。”
席舟抽回手時,仿佛也帶走了一部分周圍的溫度,溫随手指捏着那件線衣的扣邊,感覺指尖确實有些涼意。
他本來想問的事情很多,想問他是怎麽受的傷,想問他手臂恢複得怎麽樣,想問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再比賽……
可所有想問的,都只變成一句,“他們說你現在淪落了,你是嗎?”
“他們?”席舟似乎想了一下,大約這樣評價的不止哪一篇報道或哪一個記者,最後他回答,“在大多數人眼裏,算是吧。”
溫随記得席舟說過,現在箭館的外場是他後來辟出來的,之前都是去各個公園借場地練。
那時候肯定很多人看見他,那樣評價他,背後可憐他,席舟應該都知道。
“那你難受嗎?”溫随又問。
席舟低眉一笑,“難不難受的,肯定還是會有的,具體也不記得了。”
“我看過別人采訪你,你說了一句話,你說‘不是我選擇弓箭,而是弓箭選擇我,我注定是要成為一名射箭運動員的’。”
“那時候确實太狂了。”
那個驕傲的、光芒四射的席舟,無論在別人眼中還是他自己記憶裏都已經成為過去。
溫随以為席舟至少會有些介懷的,但他說起這些就像尋常一樣平和。
但正是這樣,才最不好。
溫随到底沒能忍住,“不要在意他們說的,那對在意你的人不公平。”
席舟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領會到這句話。
“小随,你……”他不确定地問,“你是在安慰我嗎?”
溫随也像剛反應過來,如夢初醒地眨了下眼,低頭悶進衣服領子裏,短促地吭了一聲。
別扭、輕微的一聲,像小爪子撓在誰心上。
他的的确确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講得出這種話。
曾經席舟在鄭許然面前維護他,也說不公平,現在他學以致用,反過來維護席舟。
潛移默化,根本不帶思考就脫口而出。
可不能否認,溫随是有這個意思,他磨磨唧唧地想了一會兒,怎麽覺得越來越熱,稍微從衣領裏支起脖子,卻沒把那件線衣松開,面上冷冷清清道,“有用的話,那就算安慰吧。”
“……”席舟笑了,“謝謝你,效果很好。”
少年應當是不習慣說掏心窩子的話,席舟看得出他有多誠懇,這會兒耳朵尖已經全憋紅了。裹在又長又大的衣服裏,像顆軟軟的棉花糖。
“我好像真的不怎麽在意那些別人的話了,”席舟說,“不瞞你,開始的時候确實是在意的,覺得自己沒用了,這輩子就這樣了,拿不到想要的那枚金牌,之前一切都不作數了,所以……消沉了一段時間。”
“但我覺得,換個位置做同樣的事,也不能叫淪落,相反,是箭館和這些孩子把我從淪落的邊緣拉了回來,讓我重新找回目标,你知道,對于射箭的人來說,目标永遠是最重要的。”
溫随回到卧室,躺下時才發現席舟的衣服仍在自己身上,他猶豫是否該還進書房。
考慮過後,溫随走到席舟書房門口,将他的外套挂在了門把手上。
溫随躺下了,給席舟發去語音:“衣服在門上。”
席舟的回複也是語音,溫和聲線通過電流訊號轉換而來,緩緩淌過耳膜。
“好,早點睡覺,才能長高。”
溫随:“……”
他其實當時想跟席舟說的是,“我覺得你很強,不必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
他本來不是想跟他說那些弱者才需要的話的。
結果看着那樣的席舟,又都什麽也說不出來,溫随覺得,他仿佛有些理解了。
理解前些日子,自己瞄不準箭靶、卻死命不肯放棄,席舟悄悄在門外看時,那種矛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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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已經擺好,席舟還特地早起處理棒骨,用高壓鍋預約上骨頭湯,準備中午加餐。
可事情都弄完了,還沒見溫随出來,感覺今天早上他洗臉時間格外長,問了一聲也不答應。
席舟走到衛生間門口,先敲了敲門,依稀聽溫随有說話,可水聲太大,聽不太清。
席舟不放心,将門推開一條縫,“小随?我進來了,你要是……”
話沒說完,被門後一角的情景吓了一跳。
門口正對水池,整個水池還有邊緣都濺上了血滴,水流正刷刷地混着血水往下沖。
席舟差點心髒沒停跳,沖進去仔細一看,溫随捂着鼻子,指縫裏還有血在滴,整張臉濕漉漉的,眼睫毛上也都是水。
“流鼻血了?”
席舟一眼看出關鍵,“松手,用嘴呼吸,我幫你止血。”
他手指捏在溫随鼻翼上,另一手摘下牆上的毛巾,先幫他把臉擦幹,再把水龍頭調到涼水一側,打濕了敷在前額,過會兒再敷一敷頸側。
幾分鐘後,出血的情況總算暫時控制住,席舟拉過旁邊折疊椅,讓溫随坐下,繼續替他重複剛才的冷敷,手一直幫他壓着鼻子。
他手勁雖輕,卻很有效,但溫随最近習慣呼吸訓練,張着嘴久了感覺窒息,席舟低聲提醒,“別憋氣,放松。”
溫随還是暈暈乎乎的,可能确實有點失血過多。
他早上也不知怎麽,好好地在洗手池洗臉,忽然摸一手黏糊糊的血,他是見慣了血,但這種情況的出血之前也沒遇到過,就想着沖沖,沖幹淨了就好了,結果越沖越多。
“你以為大禹治水,要疏不堵呢。”
了解完始末,席舟都不知該說溫随什麽才好。
但他也不敢怠慢,等止血了第一時間給溫從簡打去電話,才知道溫随是易上火的體質,大概是空調開得太足鬧得。
席舟放下一半心,可想到推門那幕,仍然心有餘悸,“今天開始降溫,怕你冷才把空調多開了會兒……怪我,疏忽了。”
可也得教育小朋友,“下次遇到這種事,你可以先叫我的。”
當然,“還是不要再有下次了。”
席舟明顯關心則亂,轉身去廚房泡了兩杯菊花茶,“吃完早餐喝這個。”
溫随坐在餐桌前,手裏拿着一只燒麥,看着那倆杯子,心想席舟又沒上火,他怎麽也要喝?
燒麥是羊肉的,前天随口說那家羊肉燒麥好吃,不知道席舟什麽時候又買的。
正要開吃,卻被人奪走。
“羊肉上火,今天不能吃,明天再吃。”
面前的羊肉燒麥被換成香菇油菜包,雖然有點小失望,但總歸不是溫随在意的點,他吃着素包子,卻見席舟沒收了燒麥,自己卻不吃,在電視櫃前拔下那個加濕器的插頭。
“你在幹什麽?”
“這個加濕器放你屋裏。”
他起身,“晚上睡覺時候開幾個小時,濕度上來你會舒服點。”
溫随明白過來是因為他上火流鼻血的事。
“不用這麽麻煩。”他說。
“不麻煩,你就像我弟一樣,照顧你是應該的。”
像他弟弟?溫随頓了頓,“你還有弟弟?”
“之前沒有,最近剛有的,”席舟神情一本正經,眼裏卻笑意更深。
溫随:……
後來那屜燒麥被凍回冰箱,席舟也一起吃的素包子,他說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雖然溫随已經不流鼻血,但席舟心細如發,還是想到另一件事。
昨天夜裏開始降溫,天氣預報明後天還有一波寒潮,溫随之前收拾裝衣服的箱子時,席舟有印象裏面沒幾件冬天的厚衣服,棉襖應該也沒帶。
“我陪你回趟家吧,再拿點來。”
席舟跟溫從簡聯系,他讓他們直接回家拿。
溫随知道家門密碼,心裏還想這一趟會不會碰到溫從簡和梁舒,但現在工作日白天,他們應該還在上班。
這種感覺很奇怪,溫随似乎隐隐地有點期待看到他們,又不想看到。
或許是出于原主的心理。
其實最近也有打電話,但都說不了幾句,無非是他們關心他飲食起居,溫随除了應付也不知該說什麽。
算起來,他到箭館已經快兩個月,這世界為人父母,也這樣同孩子生疏嗎?
還是說先前天天見到朝夕相處才不正常,席舟好像也是一個人,從沒見過他父母,也沒聽他提過。
這樣有的沒的想着,出租車開進小區,停到家樓下。
離開時黃黃綠綠的葉子,現在都落光了,樹枝禿禿的,在寒風裏擺來擺去。
進門時溫随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細節,家裏好像很久沒人住似的。
雖然地板還算幹淨,茶幾櫃子卻落了一層灰。
家裏有掃地機器人可以定時掃地,但桌子梁舒基本上天天都擦的。
溫随不知道冬天的厚衣服放在哪,不過席舟已經問到了,說是抽真空放在主卧的床下面。
床板掀起來,裏面東西很多,兩人一起找。
“這些像你的……”
席舟話音剛落,就聽一陣聲響,類似于那種碎片在塑料瓶裏滑動的聲音。
從床頭位置的縫隙裏滾下來一樣東西,嘩啦落在床板下的地上。
席舟連忙将手裏提起的衣服暫時放到一邊,俯身過去撿起那個東西。
溫随看清,是個白色的小藥瓶。
席舟開始沒管,随手放在床頭櫃上,先把溫随的衣服遞給他,“打開看看,是不是你穿的。”
接着又繼續在床底下找,可突然席舟像是想起什麽,轉身拿起藥瓶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簽,手指将床頭櫃抽屜勾開,把藥瓶塞了進去。
溫随注意到這舉動,再看席舟,敏銳地察覺他表情變了。
裝好衣服,兩人準備回去,席舟打了輛車,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下到單元門口時,溫随說忘記拿手機,又返回樓上。
直接進到剛剛找衣服的主卧,拉開抽屜,那只白色藥瓶就靜靜躺在裏面。
溫随完全是下意識,現在卻愈發覺得,這藥瓶從梁舒枕頭那側掉下來,應當是跟她有關。
心裏的疑惑被無限放大,溫随拿起藥瓶,轉到标簽一面。
首行的化學名稱他看不懂,但下面的功能主治,那些字溫随認識。
……主治精神分裂、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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