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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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箭館, 席舟從郵箱裏下載了幾份東西,打印出來交給溫随。

“對照這個我再給你講講關于助教的工作。”

溫随看紙上,是實操課學員常見問題和處置方法, 一條對一條很清楚。

後面還有場地設備的日常養護規範,各個班級學員的姓名和訓練進度、當日總結, 包括方助教所說需要特殊對待的學員情況……厚厚一沓。

“你昨晚是在做這個?”

席舟一笑, 算是默認,“方助教說話比較快, 我覺得你可能有些沒聽明白, 還有她沒講到的, 再補充了點。”

席舟工作向來嚴謹,一絲不茍,溫随已經深有體會, 可這些紙的內容之細還是超出意料。

兩人又複盤了一遍,席舟不忘确認,“還有問題嗎?”

“沒有了。”

溫随知道席舟是因為不容許在工作中出現模棱兩可, 一定要确保他清楚所有的事。

畢竟教的都是孩子,事無大小, 的确得注意。

席舟見溫随答得鄭重, 已經進入狀态,神色一松, 笑道,“有問題再随時問, 不可能才上手就什麽都會,不要有壓力, 慢慢來, 還有我。”

溫随點點頭, “我知道。”

這天的晚課,溫随就開始給席舟當兼職助教了。

有過上次的嘗試經歷,經過培訓後心裏也更有底,而且這個班是初中生,比較好管,只是課後有幾名學生需要延時,溫随便在自習室看管他們寫作業。

也不知是不是真像昨天那小鬼說的,他不難親近,期間居然還有人來請教題目,自然把溫随給問住了。

幸好席舟及時解圍,三兩下把題目解出來。

等最後一個孩子被接走,溫随看席舟檢查電閘門,忍不住道,“你好像什麽都會。”

席舟微愕,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你是說那道題嗎?”問完才恍然,“初中的題,我總算還是記得點兒的。”

“我全忘了。”溫随道,其實該說他就沒學過,也學不會。

“不然我教你?從小學教起?”

“……”溫随擡頭看向席舟。

雖然表情仍舊淡淡的沒怎麽變,但能看出眼神詫異,還仿佛,為之一振?

席舟嘆了口氣,差點想揉揉溫随的頭發,實在太招人疼了。

“不過我怕我誤人子弟,畢竟高考我文化課也考得一般,特招進的大學。”

“特招?”

“就是體育特長,射箭。”

溫随似懂非懂,之前在學校聽那班主任說他跟不上課業很難考上大學,所以聽席舟的意思,要進大學還可以靠特招?

不過溫随暫時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考大學,所以就沒再接着問。

畢竟他能待到幾時還未可知,大概這些問題等原主回來他自己就能解決了。

想到這裏,溫随下意識看席舟,他已經鎖好卷閘門,拍了拍手。

“好了,回家吧。”

兩人剛轉身,突然溫随腳步一頓。

花壇那有道影子飛快竄過,眨眼到箭館側邊的牆後去了。

席舟顯然也發現,他對溫随比了個手勢,輕腳繞過門,朝牆後一點點挪動。

夜色裏什麽也看不清,但溫随跟在席舟後面,還是發現兩只晶亮的動物眼睛。

席舟剛靠近時它還在那,可溫随一出現,那只小動物跐溜就跑沒影兒了。

席舟笑道,“這小家夥,學會認生了。”

溫随問,“你的?”

席舟理解了一下這句話,“不是我的寵物,是這附近的流浪貓,之前常來,好長時間都沒出現過了,還以為到別處安家了呢。”

他折回去重又打開箭館大門,溫随不知席舟要做什麽,他只說讓他等等。

過了一會兒,席舟出來時手裏拿了個一個袋子。

“之前它總來,所以囤的有小魚幹。”

席舟向溫随展示漂亮的塑封零食袋,然後繞到牆角,從牆邊一個洞裏拉出個小東西。

溫随才發現那裏竟然還藏着個塑料小盆,席舟把貓糧和魚幹拆開倒進盆裏。

興許是太餓聞到香味,或者其實一直躲在某處暗暗觀望,那只小貓很快就小心翼翼湊過來。

是只小黑貓,溫随這回看清了,瘦瘦小小的,三角臉毛量稀疏,愈發顯得眼睛大又圓。

席舟拿起一根小魚幹遞過去,可小貓吸吸鼻子,還是警惕地不敢太靠近。

溫随不知怎麽,就想起席舟第一次剝開心果給他,好像也是這副表情這個動作。

而被拒絕後他就放下,也不逼迫小貓要親近,好像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如此,有禮有節,溫柔中透着疏遠。

所以自己在他眼裏是不是也跟這只貓一樣,沒區別?

這個比較很可笑,溫随都覺得莫名其妙。

席舟起身,那只小貓仿佛突然受驚一樣,吓得又不知躲哪裏去了。

溫随露出個不以為然的表情。

席舟卻理解地笑笑,“它會回來吃的,因為肚子餓了,動物和人一樣,都得服從本能。”

**

回家路上席舟帶溫随稍微繞遠,轉過半條街來到一家24小時藥店。

店員正在裏邊理貨,聽到提示鈴聲走出來,熱情地問需要什麽,席舟答道,“十六歲左右男孩子适合的鈣片。”

“好的!”店員很快取來幾種鈣劑,“鈣片的話這些都可以,也有液體鈣,您看看想要哪種?”

席舟拿起來瞧了瞧,剛要問溫随,卻發現他進到裏面,似乎正在浏覽那些貨架。

“稍等。”席舟跟店員說完,拿起一盒鈣片走過去,“小随,在找什麽?”

溫随視線從貨架上收回,“沒什麽,随便看看。”

他發現席舟拿的東西,“這是什麽?”

“适合你吃的鈣片,”席舟把手裏的那瓶遞給溫随,“還有別的,你過來選一下,看要哪種。”

櫃臺上擺着五六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溫随不知道買個藥也有這麽些花樣,自然選不出來,低頭看了眼剛剛席舟給他的那盒,貌似比別的順眼些。

“就這個。”

“好。”席舟轉向店員,“掃碼付吧。”

溫随反應過來,“我自己付。”

可他動作沒席舟快,出示付款碼更沒他熟練,店員很有眼力見兒,在席舟示意下直接掃了他的碼,就把鈣片打包了。

一個成年人,一個未成年人,倒也确實争不過。

“以後我可以自己買東西,”走出藥店,溫随說,“我爸給我錢了。”

席舟卻道,“沒關系。”

也不知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但溫随心裏已經打定主意,回去把支付碼那一套用熟了,下次必須搶到。

席舟看着腮幫子略鼓的溫随,心下莞爾。

他當然不會告訴他,還有個功能叫快捷方式。

前面路邊正好有個垃圾桶,席舟從塑料袋裏拿出鈣片,拆了外包裝扔掉,開蓋倒出兩粒,遞給溫随,“嘗嘗?”

看着掌心裏這兩個圓片片,仿佛昨天夜裏那種無法形容的吃土味感又來了,溫随頭皮發麻,誰能想到,他居然有點抵觸,莫不是這段時間被席舟養刁了嘴?

到底還是塞進去吃了,嘎嘣一嚼,意外是酸酸甜甜的水果味兒。

“好吃吧?”

溫随不用說,席舟光看他表情就知道了。

這小朋友的微表情現在越來越豐富,席舟已經積攢不少辨別的經驗,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溫随的鼻子。

他每次心情不錯的時候,鼻翼就會稍微動一動,不那麽高興的話,鼻頭則會有些發紅。

溫随皮膚皮膚白,紅起來透透的,容易看出來。

席舟本想說,小朋友果然還是該吃小朋友吃的鈣片,甜的。

但考慮到溫随搞不好當場翻臉,便自己說給自己聽了。

誰知溫随突然伸手奪過他手裏的鈣片盒子,從裏面也倒出兩片來。

席舟趕忙阻止,“一天兩片,不能多吃。”

溫随卻把那兩片給了他,“你那種太難吃了,換這個,甜的。”

席舟怔住,“……”

溫随感覺自己像借花獻佛,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暫時收回手,“每天只能吃兩片?你今天在家吃了嗎?”

席舟沒想到溫随竟然還能考慮到這個,“今天沒吃。”

他見溫随松了口氣,心裏某處仿佛也随這個小反應松松地軟了一軟。

席舟從溫随掌心拿起鈣片,嚼了嚼,輕聲說,“甜的。”

确實很甜。

**

上次鄭許然給的預售票,其實是博物館新一期展覽的,周五開場持續一周。

“這回不是兵器展,是人文主題展,也是那座古墓群裏發掘出來的東西。”

溫随起初不知道席舟為什麽要帶他來看這個展,因為從頭走到尾,也就是些服飾、器皿、農具之類的東西。

直到最後一站,出口處的那張桌子上擺着兩疊新書。

工作人員正給看完展的人介紹:“這本書是根據石碑拓印的,省文物局請名家譯注,第一次公開出版,後面還附有這兩次展覽的文物彩圖,很有收藏價值。”

席舟低聲對溫随道,“那座墓葬被證實是伏昌國的帝王陵,裏面還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石碑群,據說上面的碑文記錄了伏昌國的歷史,前後兩百年。”

兩百年……

溫随一怔,那意思是新帝登基後王朝只維持了十年?

他神色複雜,恰好隊伍排到前面,工作人員也給了他一本樣書。

席舟直接掏出兌書券,“我們換一本。”

拿到新書,兩人走出博物館。

新書外面有塑封,溫随暫時沒動,到晚下課回去後,才把它打開。

他直接按目錄的帝號翻到後面,碑文比史書更簡略,這裏對那位無名無姓的将軍只字未提,但新帝的結局卻寫得清清楚楚。

他在登基五年後讓位給同父異母的弟弟,同年病重身亡。

溫随知道新帝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水火不容,不可能讓位,明顯是奪權篡位,卻裝成兄友弟恭蒙騙天下人。

只可惜那弟弟也在位不久,後來被起義軍殺進宮裏,吊死了。

看完後,溫随說不上什麽心情,他窩在沙發裏,開始或許還有一絲波瀾,但漸漸地就只剩平靜。

席舟洗完澡,出來見溫随已經合上書,剛才他沒打擾,這下也坐過來。

“之前看你很在意那位将軍的結局,所以得知碑文要出書的時候,就覺得你可能會想看。”

“你很早就看過?”

“我認識博物館的人,他們有給我看過碑文的原稿,這書從去年就開始編了。”

席舟拿過溫随膝蓋上的書,翻了翻,感嘆道,“皇帝果然沒什麽好結局,總算惡有惡報了,可惜将軍一家拼死守護的江山,最後只維持了十年,現實還挺殘酷的。”

“你怎麽不說将軍識人不清,活該如此?”溫随倒也不是諷刺,只是陳述事實。

席舟卻說,“我不這麽認為,這書裏寫了,皇帝剛登基時還算可以,勵精圖治推行改制,至少比他爸做得好,但有的人就是無法在順境中長久,這不代表将軍看錯了人,因為就算他選擇扶持另一個皇子,結果或許也會是一樣的……”

像是生怕被誤解,又跟着強調,“我的意思不是替濫殺忠良的皇帝說話,我是想說,人相對于歷史的趨勢而言太渺小,所以只能選擇在當下的時間,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就好了。”

溫随一笑,“也對。”

席舟為開導他煞費苦心,溫随看得出來,他以為他是因為爺爺的事,他也看得出來。

雖然誤打誤撞,但溫随其實真的看開了,大約是從席舟帶他去寺廟開始,到玻璃瓶裏那些紙片為止。

如今紙片還在寫,不知不覺,溫随的心境卻大不一樣了,直至看到這本書才恍然。

他現在已經可以旁觀者清地看待,回想當初确實是恨極了,除了恨什麽也不會了。

他在這個世界醒來後看似無欲無求,但當聽見明語将軍四個字,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只有他自己知曉。

其實師父教他修習射藝,修身養性是每天必做的事情,溫随自小養成淡泊的性子,哪怕後來在戰争和朝堂中浸淫,這種性子其實也沒太大改變。

他曾将一場戰役看得很重,卻将榮辱得失看得極淡,對自己要求頗高,卻從不拿來同別人相比。

也正因為這樣與世無争,他很适合心無旁骛地練箭、殺敵、甚至犧牲。

但非常不适合在朝堂爾虞我詐的夾縫裏求生存,父親被陷害去世後,他就徹底淪為別人的箭靶子。

所以後來溫随的內心是動搖的,父親為國盡忠被人誣為結黨營私,自己心無二用卻被陷為勾結外族。

那些從小堅持的君臣道義一朝颠覆,帶給溫随的打擊是致命的。

他後來很長時間無法直視箭镞的鋒銳,就是最為直接的體現。

不過溫随現在都看明白了,“就算不是識人不清,那位将軍也不大聰明,史書上不留名,野史上留的還是惡名,如果按你說的,野史結局是錯誤的,将軍沒有叛國,那他就是被冤枉了,被冤枉了還不跑,還等着被殺,也确實有點傻。”

“……傻不傻的,我不評價,”席舟說,“我只覺得不要因為結局就否定他前面活過的二十年,那位将軍倘若在世,聽你這個後輩這麽說他,恐怕會覺得失望。”

“他不會,”溫随說,“他才不在乎別人怎麽想。”

“那不就對了?”席舟在書封上輕輕拍了拍,“真英雄行事,哪裏需要別人評判,我們在這裏講歷史,歷史上的人知道估計只會覺得好笑。”

溫随道,“是挺好笑的。再說他都作古一千年了,怎麽可能聽到這話?”

“那不重要,”席舟站起身,拿遙控器打開電視,“你能聽到就夠了。”

溫随心裏一跳,可看席舟神色如常,還催促他快去洗澡,回來看場比賽錄像。

很明顯,他剛只是随口說說。

溫随應了一聲,回卧室拿換洗衣服,再回頭,席舟正在認真挑選碟片。

不管聽不聽得到,平心而論,多虧了席舟。

因為他,哪怕某天自己悄無聲息地消失,溫随也覺得,總算沒有遺憾。

如果可以,溫随想,他也希望席舟能不要有遺憾。

畢竟遺憾這個東西,太能消磨人。

**

溫随已經能在18米射道游刃有餘,下一步就要練30米室外射道了。

技術都不變,但箭要射得遠就得加高弓的磅數,體能是溫随目前急需突破的。

不過這幾天天氣不好,降溫風大,暫時只能在室內強化體能。

溫随同時也在兼職助教,到周六時,多功能教室準備上視頻課,鄭許然給了溫随一張盤,教他怎麽在電腦上試播。

這張盤上什麽字也沒有,問鄭許然,他說是冉冉上次比賽的視頻,剛刻的。

“征求冉冉同意了,我還刻多一張,下周二時候給她。”

“這個視頻手機上不是有嗎?”

溫随确信自己沒記錯,比賽後第一次課席舟就用手機給冉冉看過比賽方傳回來的現場視頻。

他也幫忙放過別的視頻課件,都是直接從手機連電腦點開就可以。

“刻盤存着二次備份呗,不然時間久了手機裏一堆東西容易找不着。而且呀席哥說這樣比較正式,就像我們拍照,也有人會洗出來做成相冊,雖然現在這麽做的少吧,但也算種情懷嘛。”

看鄭許然把盤放進光驅,溫随仿佛不經意地問,“席舟以前比賽也都會刻盤嗎?”

“應該吧,他有這習慣。”

溫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當晚,溫随在席舟準備放錄像的時候,主動在抽屜前說要自己選,他選了席舟說“沒內容”的那幾張。

他果然還是不同意,但溫随早有準備,從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

“你說過的,可以換個願望,我就想看這些。”

玻璃瓶裏塞滿各色紙片,靜靜地立在席舟面前。

他将它拿起來,窗外月光、對面樓宇的光、客廳的光都足夠亮,聚集在瓶裏,像藏着萬千幻象。

輕薄透明,既像躲避或隐藏自我的盾牌,更像是層可有可無的窗戶紙,岌岌可危。

“這才幾天……”上次看這瓶子,剛裝到一半。

溫随:“你沒限制時間。”

席舟發現被鑽了漏洞,也只一笑,并不生氣,只是笑裏略略有些難以言明的沮喪。

“你想看就看吧,想看哪張都可以。”他說,“我去處理點事。”

書房的燈打開,席舟背手關上門,聽着那輕微咔嚓一聲,溫随心裏好像被什麽紮了一下。

他看着那個光盤盒,心道自己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席舟果然還是在意的,遠不像他表現出來那麽雲淡風輕。

可已經這樣,就算撕開傷口也撕了一半,溫随抽出一張盤,放進DVD機裏,點擊播放鍵。

首先是藍底黃字的:2019年世界射箭錦标賽男子團體決賽視頻。

第39秒時,畫面裏出現了席舟。

已經是決賽,席舟和兩位隊友在第一局打平後,第二局後半節沉着應戰,射出了3個10環的好成績,大比分3:1領先。

第三局雙方再度打平,大比分變更為4:2,中國隊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

第四局,三人再次打出了57環的好成績,最終以6:2力克印度隊,摘得桂冠。

若說上次在手機上掃出來的網頁只是驚鴻一瞥,是靜态,那這次就是完整的,是動态。

席舟就像個所向披靡的獵手,每一箭都在精準狙擊獵物。

而溫随還看到,錄像裏席舟取勝後,跟場邊兩個男人擁抱歡呼,其中就有上次在飛羽杯看到的那個被冉冉稱為“盛叔叔”的男人。

他們還為席舟和隊友披上國旗。

頒獎禮在後面,三名中國隊員互搭肩膀并排站在冠軍領獎席上,所有人都是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模樣。

席舟情不自禁舉起金牌,親吻了一遍,又吻了一遍,面對着即将升起的國旗,眼含熱淚。

那種震撼激蕩的情緒溢于言表,好像一腔熱血哪怕抛灑在此也都無怨無悔,與戰場上那些金戈鐵馬殊途同歸。

溫随從前還覺得不能理解,可現在他似乎懂了,因為席舟而感同身受。

他甚至不由自主,準備接下來和音樂一起唱國歌。

他覺得他聽過兩遍,已經會唱了。或許是也有原主記憶的影子在,溫随篤定地相信,他是能唱下來的。

可國歌的第一個音符還未響起,電視畫面突然中斷,屏幕變成一片漆黑。

溫随回頭,看見席舟站在沙發旁,手裏拿着遙控器。

“已經結束了,後面沒什麽可看的。”他說。

窗戶紙不用人戳破,如同藏在口袋裏的錐子,就在那兒,只要不消失,總有一天會自動露出來。

“為什麽不看完?”溫随問。

席舟稍稍仰了一下臉,再低頭時,眼神裏還殘留着一點星光,“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世錦賽,就是這場比賽最後推了我一把,幫我拿到奧運會的入場券,那是我離奧運最近的時刻,那天在領獎臺上,我滿腦子想的全是這個,但從那之後再也沒有……”

席舟手指都在顫,“我寧願……”

寧願什麽?寧願他從沒離夢想那麽近過,寧願他一直是個無名小将,這樣他就不會一直遺憾。

以為是所有輝煌的開始,卻成了他職業生涯的句點。

席舟深吸一氣,強笑,“很晚了看也看到了,快去睡吧,多睡才能長高。”

又是這樣!

溫随猛地拉住他,“你的手,真不能參加比賽了嗎?”

溫随握着的是席舟的左臂,它似乎沒有任何不妥,但席舟說,“不能了。”

事已至此,他實話實說,“是神經損傷,除了大磅數的弓無法駕馭,還有正式比賽需要的連射我也已經不行了,這只手可以撐一時,撐不過比賽的高強度。”

溫随問,“怎麽傷的?”

席舟輕描淡寫道,“摔的。”

“……”溫随低頭,手卻一直沒有離開席舟的左臂,“你一定很遺憾。”

“沒什麽可遺憾的,當運動員的時間本來就有限,我只當是提前退休,現在也依然做着喜歡的事,把喜歡的事當成事業,培養下一代,長江後浪推前浪,沒什麽可遺憾的。”

果然,溫随想,和他猜測的席舟會說的話分毫不差,但溫随不是沒有眼睛,他自己會看。

後來客廳燈關上,兩人各回各的房間,按往常席舟是會跟溫随說晚安的,而溫随則答應一兩個字。

但今天席舟忘記了晚安,溫随站在門口,對他說,“我不信你不遺憾。”

窗外綽約的月光和書房裏透出來的燈光,使黑暗顯得不那麽濃重,淺淺地浮在空中。

失去可以躲避和隐藏自我的盾牌,任何東西都無所遁形。

兩個人算是不歡而散,可溫随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實在奇怪,他管席舟那麽多幹什麽。

但心裏,更多是沒辦法坐視不管。

兩人一早上都沒怎麽說話,到了教室鄭許然發覺不對勁,問席舟他不說,問溫随,溫随反倒是說了。

“你怎麽揭人傷疤呀?”鄭許然心疼他席哥。

溫随淡定做熱身,“傷疤揭了還疼,就說明傷疤沒好,要治。”

這直男發言,把鄭許然都搞蒙了,轉念一想話糙理不糙。

溫随又問鄭許然,“你覺得席舟遺憾嗎?”

“那怎麽可能不遺憾?”鄭許然翻個白眼,“都遺憾到病急亂投醫了好吧!”

“什麽意思?”

鄭許然見溫随像是真關心席舟,後槽牙一咬,下定決心,“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之前一直沒敢……”

溫随:“?”

“哎喲這不重要,”鄭許然在門外左右看看,确認席舟沒在,“你應當也看得出來,席哥對你很上心。你是不是覺得,因為你們家老相識的關系?”

不然呢?溫随遞去一個眼神。

“其實不是……”鄭許然擺正臉色壓低聲音,“也不能這麽說,一開始是因為你們兩家的交情,但後來就不全是了,他是覺得你天賦異禀,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把希望……?”

“是啊,他開這箭館,也有部分原因是想找到學射箭的好苗子,他自己沒法繼續比賽,所以想培養個接班人,簡單理解就是這樣,你說他是不是病急亂投醫?”

溫随:“……”難怪他那麽盡心盡力地教自己。

“不過席哥這人你也知道,他雖然心裏這麽想,但不會說出來讓你知道,再怎麽樣是他個人的遺憾,他覺得給你壓這麽大的擔子,你也不一定真想往那塊發展,所以他現在就是……就是……就是那種很矛盾的,你懂吧?”

鄭許然形容不出來,糾結得不行,“總之我就是想告訴你,你看你又不是專業做這個的,将來還得回去上學,考大學,就算再有天賦,你也都十六歲了。”

他難得語重心長,“我就覺得席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算怎麽回事啊?偏偏我發現你還越來越配合他,要我說,你如果不想走專業路線,幹脆別學了,就此打住,或者別在這裏學了,要不然等以後,時間越長,我真擔心席哥他,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別看他那樣,他真的再經不住打擊了。”

聽完最後這句,溫随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開始沒什麽反應,又繼續熱身,轉動踝腕關節,但那動作從開始正常到逐漸放慢,最後停下。

鄭許然苦口婆心了半天,以為他這是想通了。

結果溫随轉身快步走出教室,最後是一路小跑,在外場找到了席舟。

他微微喘氣,面對他,極為認真地凝住他的眼睛——

“你真覺得我能彌補你的遺憾?”

席舟震驚地看着溫随。

一陣風過,将少年的頭發吹亂,他外套都沒穿,剛從教室出來,整個人卻像個發光發熱的太陽。

灼得席舟的心都一陣一陣發燙。

可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在這時響了,像是為掩飾心情,席舟接起來,眼睛仍舊落在溫随身上。

溫從簡的聲音從聽筒那頭傳來——

“小席,我跟你阿姨買到票了,我們打算後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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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評論區發紅包包~感謝有你們!祝福在兔年裏幸福安康,吉祥如意!(好土的祝福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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