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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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中也教高中文化課, 根據學生情況有所側重,可以參加高考,也能直接畢業就找對口工作, 學校裏氛圍還不錯,整體比較積極向上, 出成績的很多, 最難得的是,是少有的以射箭項目為特色的體校。”

席舟說得很對, 最後這點既很難得也很重要, 但去體校就意味着下決心吃這碗專業飯了。

“那有沒有可能還在普通高中讀, 業餘參加訓練,只是為高考加分?”

溫從簡看出梁舒還是舍不得溫随經歷那條路的辛苦。

“高考加分不是不行,但實踐起來很難, 小随起步比別人晚太多,沒有積累足夠的資歷,最快的方法是要在高中剩下這兩年多參加比賽獲獎, 争取評國家級運動員,可是普通高中沒有那麽多時間允許他訓練, 更沒條件出去參加比賽。”

跟席舟了解情況之後, 溫從簡的熱情也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本想問清楚之後再征求溫随的意見,可現在自己都犯了難。

倒是梁舒沒多糾結, 讓溫随直接跟席舟講電話。

席舟沒有一味地對溫随說體校有多适合他,反倒上來先擺障礙。

“進體校的學生, 要麽成長為特別優秀的運動員,輸送到省體工大隊或各行業體協, 繼續接受更高層次系統訓練, 要麽考體育大學深造或者參加工作就業, 直接走向社會。雖然做運動員不是唯一出路,但選擇進體校的人許多心裏還是想要出成績的。”

“以你的年紀進體校其實已經很晚了,對運動員來說年齡越小培養前途也越大,因為首先比賽周期就擺在那,別人用十幾年時間參加比賽,你卻只有兩年,所以你的困難是很現實的,除非你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拿到讓人矚目的成績,否則你會被淘汰,競争很殘酷的。”

“另外你現在高二,如果專心學習要趕上也不是完全不行,但如果進了體校,學習時間勢必被大幅擠壓,如果你想好了,是真想追求射箭這項運動,去更高層次的平臺,将來參加比賽拿獎,那就去體校,如果你還是想好好考個大學,那就去普通高中。”

挂完電話後,溫随認真考慮了很久。

溫從簡和梁舒沒催他,等見他心裏似乎有決定,才問,“小随,你想好了?願意去體校嗎?”

溫随的回答是,“我想去。”

“那好,那我們就去淮中,換個學校換個學法,重新開始。”

溫随:“……”

溫從簡也愣住了。

他們都以為梁舒會是有所猶豫的那個,沒想到她卻這麽幹脆。

而那句“重新開始”,更是讓溫随突然間胸口發堵,仿佛有什麽東西緊緊将他肺腑揪住。

“……謝謝媽,”他輕聲道。

這瞬間存在腦子裏的或許是原主,但說出口的是溫随。

梁舒輕輕一笑,“謝什麽,我是你媽媽。”

**

正月初二,溫随就要返回沣市了,溫從簡和梁舒送他去機場。

淮中體校正月十五開學,插班入學考試僅剩不到半個月,他必須提前回箭館,再接受最後的集中訓練。

溫從簡則陪梁舒繼續做第二階段的治療。

溫随返程也是坐飛機,席舟說好在那邊接他。

落地開機的瞬間,就接到對方的電話,之後看來電顯示,飛機晚點這半小時,幾乎每隔兩分鐘就會有他一個電話。

還有梁舒的短信,這兩個人似乎格外怕他走丢了似的。

“我看到你了,你就站那不要動,我馬上過來。”

雖然認為席舟又拿他當小孩,可當見到人群裏那道朝他跑來的身影,溫随心裏還是湧出種奇妙的感覺。

不見的時候,也就是偶爾想起。

真的見到了,居然會覺得莫名踏實。

“市裏才剛下了場雪,化雪最冷了,你穿得有點少。”

這是席舟見他後說的第一句話。

溫随從南方來,沒怎麽充分準備,身上還是去時那套冬裝。

兩人走出站口,剛沒幾步,席舟擡頭看了眼天,說,“又開始下了。”

他将自己的圍巾摘掉,展開圈在溫随脖子上,而後順手掃了下他發梢。

随着這動作,溫随這才發現,自己頭發上竟然有雪子掉下來。

再回頭看,出站口上方的玻璃頂棚已經積了一層薄雪,兩座建築中間也有雪正在紛紛揚揚地落。

可是脖子裏的圍巾又厚又軟,還帶着某種來自體溫的特有暖度。

稍微呼出口白氣,圍巾上零星的雪子便化了,貼近臉頰,冰冰潤潤的但不冷。

席舟已經拉過那個大大的行李箱,揮手招停出租車,先把溫随塞了進去。

“師傅,稍微開點空調,別太高。”

路上,席舟問溫随度假度得怎樣,溫随的回答是,他有在認真訓練,瓶子裏又攢了一些。

席舟莞爾,“我問你吃的玩的。”

溫随這才回憶了一下,而後提到那頓年夜飯的自助餐,以及廟會上各種各樣的貝殼制品。

他其實還買了兩個,打算送給席舟和他外公。

但是摻雜在一堆溫從簡和梁舒準備的海産土特中間,單說這個有點拿不出手。

到時候開了箱,再直接一起給吧。

出租車先路過溫随家,他們上去取了些冬天的厚衣服,把箱子裏薄的替換掉,然後再又出發。

溫随聽到席舟跟師傅說的地址是他家,記得他們開始約定是去闫明生那給他拜年。

席舟解釋,“外公家有點偏,怕今天早上打不到車耽誤接機,所以我昨晚就回來了,我們先把東西放下再過去,順便帶個小夥伴一起。”

小夥伴是誰?溫随還在疑惑。

席舟拿鑰匙開門,之前門廳玄關這裏都是幹淨整潔的,東西也少,今天卻不大一樣。

溫随首先看到門口兩個散落的毛線球,紅的黑的毛線幾乎鋪滿一地。

然後有個小小的影子飛快竄過去。

看向席舟,對方只是一笑,賣了個關子,“進去不就知道了?”

客廳的情況不比玄關好多少,甚至還要更糟,沙發上的毛線,被打翻的籃子,以及東倒西歪的花架……

沙發後露出一只小腦袋,尖耳朵大眼睛,鼻頭上一小撮黑毛,是那只小貓。

“昨晚我去了趟箭館,又看到它,跟着我不肯走,可憐巴巴的好像在哪兒受欺負了,現在這麽冷,想着它在外面流浪多半活不成,就領回家了。”

很像席舟會做出來的事,可這一室狼藉,又着實叫人看得頭痛。

溫随嘗試解開一團毛線,結果是死結,明明走的時候家裏沒有這些東西。

席舟将兩團還算完整的扔進籃子裏,“最近想學點新技術。”

他也沒說是什麽新技術,就轉頭去捉那只調皮搗蛋的小黑貓。

“先不收拾了,回來再說吧。”

溫随見席舟捉到貓以後,将它裝進一只寬大的背包裏,拉上半截拉鏈。

“所以,小夥伴是它?”

“總不能讓它留下繼續拆家吧,網上買的貓舍還沒到,這小家夥野得很,開始得管嚴點。”

席舟說得也有道理,但溫随瞥一眼他懷裏安安靜靜的背包,“它怎麽待着不動?”

“因為我在裏面放了小魚幹。”

溫随恍然,原來是服從本能。

把帶給闫明生的禮物單獨打了個包,兩人就出門了。

過年期間車不好叫,進城的多出城的少,用手機約車沒人接單,只能先在路邊等。

有車路過停下來,溫随自己走向後座,眼看着席舟在駕駛座窗邊站定,把包打開,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貓腦袋。

然後司機就擺擺手,揚長而去。

“……”

第二回 ,溫随都沒動,可想而知結果還是一樣。

“他們都不讓帶寵物上車。”

席舟太實誠,把小貓藏包裏,還主動問人家司機行不行。

溫随想到他在線約車無果,估計也是填信息那環節,把帶寵物透露得明明白白。

最後實在不行,席舟說騎車去,可這樣也有問題。

如果他們兩個都騎車,勢必得把小貓背着,可把鎖鏈拉緊怕憋壞,不拉緊又怕它突然蹦出來,騎車的人若是來不及反應,搞不好摔了或者被輪子壓了。

思來想去,最合适的還是讓溫随坐後座,幫忙抱着小貓,能照看它。

這本來沒問題,可溫随很快發現,他一只手要抱着裝小貓的包,另一只手就得緊緊攥住自行車座來保持平衡,而車座又窄,單手不好放。

這樣很難使上勁,溫随提心吊膽,主要怕把貓給摔了。

席舟在前面騎了一段,感覺溫随的手一直在嘗試變換角度,他大聲說,“你抱着我腰。”

溫随猶豫一下,還是伸手輕輕抱住席舟的腰。

車身突然明顯地晃了兩晃,好像從某處崎岖不平的地方碾過。

兩人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席舟才說,“你把手放我那邊口袋裏,暖和些。”

溫随抓着席舟的衣服,凍得有點僵硬的手指稀裏糊塗鑽進他的口袋,然後是整個手掌。

耳邊呼呼的風聲,似乎削弱了人進一步思考的能力。

但因為有席舟擋着,只有風聲,除了剛才那只手,身體并不覺得冷。

而現在,那只手也很暖了。

後來小貓拱着鼻子從拉鏈留空的地方鑽出來,滴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溫随。

溫随嚴密提防它逃跑,它卻僅僅打了個哈欠,自己又鑽回去了。

感覺它小身體在動,順着包的位置轉個方向,找到溫随臂彎裏最舒服的姿勢,安穩地蜷了起來。

小貓和人一樣,都得服從本能。

莫名其妙地,溫随想起席舟說過的話,确實有道理。

到了闫明生家,老人拄着拐杖等在門口,遠遠見到他們,滿臉帶笑地迎上來。

“快進屋快進屋,下雪啦,把我小外孫凍壞了吧,你怎麽不打個車啊?”

闫明生埋怨席舟,等進去後看到那只小貓,再知道怎麽回事,更加埋怨,對着溫随說,“從小就知道撿貓啊狗的回來,這麽大了還這樣。”

“外公,又說我壞話呢?”

席舟從廚房探出頭,林姨也要在家團年串親戚,他就成了主廚。

廚房裏飄出熟悉的香味,溫随站外面看了看,席舟沒回頭,仿佛就知道他在。

“今天來不及問你的意見,先随便做了,明天想吃什麽?”

溫随想也沒想,“雞湯。”

“好,還加香菇?”

“嗯。”

“去外面吧,油煙大,飯好了叫你。”

明明十多天沒見,卻自然到仿佛早上才剛分開。

溫随回到客廳,陪闫明生一起看電視。

那只小貓在椅子下面偷偷摸摸,藏一半露一半,探頭探腦的小模樣,似乎想引人注意,又膽大得不夠徹底。

我見猶憐,難怪席舟會将它領回來養着。

不過當溫随試圖撈它,它就又立馬躲得無影無蹤。

“小随,是不是看電視沒意思?外公給你個小玩具玩玩怎麽樣?”

闫明生見溫随逗貓,還以為他覺得無聊。

老人興致勃勃地從裏屋搬出個木抽屜,上面還有一堆散落的短竹節。

“當當當!竹節人。沒玩過吧?舟舟小時候玩過,外公親手做的哦。來我教你玩,我們兩個對打!”

穿着九個竹節的細線嵌入木抽屜的裂縫裏,在下面一拉緊,立在上面的竹節就站成一個人的模樣。

叉腿張胳膊,威風凜凜,線一松一緊間,竹節人手舞足蹈地動起來。

當兩個碰到一起時,還真像近身搏鬥,就是不知疲倦、沒頭沒腦地對打。

闫明生雙手在木抽屜裏扯線,嘴裏還念念有詞地喊着進攻、防守,全神貫注,忘乎所以。

雖然幼稚,但也挺有趣。

“贏啦!”

闫明生打掉了溫随手裏竹節人的大刀,對着端菜上桌的席舟洋洋得意地炫耀。

“待會兒我幫你報仇。”席舟對溫随一眨眼,“外公昨天也贏了我,咱們倆聯手,把他打敗。”

溫随:“……”

他怎麽忘了,席舟這人童心未泯。

飯菜上桌,席舟把燒魚分出兩塊裝在碟子裏,放在下面的某個位置。

吃飯時溫随感覺自己腳踝處毛毛軟軟的,低頭一看,小貓蹲在那吃魚,後面尾巴一掃一掃。

席舟拿住筷子,手背掩着嘴微笑,“小貓也得過年。”

溫随想,他絕對是故意把盤子放在自己腳邊的。

這一天過得匆匆忙忙,溫随以為他們晚點會回去,但闫明生堅持留他們住到初五。

溫随起先以沒帶換洗衣服為由婉拒,來的時候光顧着裝禮物,也沒想到可能有這需求,但闫明生做主讓自家外孫把衣服借出去。

“天都黑了,剛下完雪肯定路滑,你們打不到車,騎車回去太不安全了。”

這倒是真的,比起安全,借套衣服的确不算什麽要緊事。

不過席舟的尺碼明顯偏大,稍小一點的都是他上學時候的,太舊,讓溫随穿怎樣都覺得過意不去。

“附近鎮上還有服裝店,我去看看開着沒。”席舟拿起鑰匙就要出門。

“不用了,我穿你的就行。”

這種郊區小鎮哪來的服裝店,有也不可能近,溫随沒那麽矯情,更不講究新舊好賴,跟席舟道過謝,拿着他給的衣服進去洗漱。

再晚一些,闫明生也休息了,他平時都很早睡覺,今天玩得有些忘形。

溫随時刻不忘訓練,現在終于有獨處時間,自己走到院子裏,先調整腹式呼吸,再想象訓練。

十多分鐘後,席舟見他轉身,才走上前,“感覺越來越好了。”

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仿佛光看溫随背影,就篤定他剛剛想象的那些箭每一支都命中靶心。

夜晚靜谧,兩人默契地沒有進屋,可惜陰天不見星星,雲層把月亮染成灰色,說看風景也談不上。

望着這樣的天,溫随忽然想起一件事,“沣市不讓放煙花?”

“對,禁放令,減少污染。”席舟領會過來,海邊放煙花肯定好看,“你是不是想放?我有辦法,但得碰碰運氣。”

溫随并沒有想放,但席舟已經拉着他走出院門。

大約幾百米外,還看到有亮着燈,離近了才發現是家小賣部,這時間點老板還沒關門,窩在裏面惬意地看電視。

“運氣不錯。”席舟對溫随說。

突然出現的顧客把老板也吓了一跳,看到席舟又立刻笑逐顏開。

“是小席啊?新年好呀,你怎麽來啦?”

“張叔新年好,我想買幾個小摔炮,還有嗎?”

“有有有,多的是。”

席舟買了十個摔炮,老板又送他六根仙女棒。

這一路走回去,溫随隔一段就摔個響炮,那麽大的聲音,眉頭都不帶皺的,但仙女棒他卻意外地不在行。

那種滋啦發光的東西,點着了,溫随就下意識只想把它給扔掉。

席舟故意舉着仙女棒在他面前晃晃,溫随嫌棄地走到一邊。

“不玩也好,太亮了傷眼睛,到時候遠了看不清,要保護眼睛,最好還是不要近視了。”

“你擔心我近視影響射箭?”

“……”席舟無奈地看着溫随笑,“我是擔心你,不是擔心你射箭,戴個眼鏡終歸不舒服,能不戴最好不戴。”

而且那麽好看的眼睛。

不過這句席舟只在心裏說了。

溫随扔掉最後一個摔炮,手背在身後,他以為席舟更在意他能不能出成績。

“如果你想參加比賽出成績,50米射道是最基本的,你現在才剛開始練30米的配重,體能還遠遠達不到要求,只剩不到半個月時間,回來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這是回沣市之前,席舟給他打的“預防針”。

吃苦,溫随最不怕的就是吃苦,怕只怕跟之前一樣,渾渾噩噩搖擺不定,浪費許多時間。

競技論輸贏,戰鬥拼勝負。如今已經選擇為“溫随”學射箭,就只差為一個目标去戰鬥。

所以這次他想給自己插個“戰旗”,旗幟飄揚在前,就可以為它而戰。

簡單直接,也是當下最節省時間的方式。

但在此之前,有個問題溫随要确認,是席舟上次沒能回答的,他必須再問一次。

溫随想好了,他停下腳步,轉向席舟。

不是匆匆跑來求證,而是以比上回更堅定的方式,大聲問他,“你真的相信我能替你彌補遺憾?”

席舟已經走出兩步,他回頭看向溫随,手中的仙女棒還在燃燒,眼裏依稀映着火光。

他聽出來,他問的不是“覺得”,而是“相信”。

溫随等待席舟回答,直到他說,“我相信。”

仙女棒的火光輕輕地炸了一下,突然間過于明亮,溫随的唇角在光裏微微翹起來。

“謝謝,我也信。”

他直率地、無所畏懼地直視席舟,像要一路披荊斬棘,看進那深埋的靶心。

這就是他想要放在前面的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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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末尾其實還有個原始版本,随寶對舟舟教練說:“我會替你戰鬥。”

思來想去有點中二,棄了,但內心又舍不得這種直白的熱血感,于是糾結地在作話裏吶喊一下(淚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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