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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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做好吃苦的準備”絕不是說說而已, 正月初五回來溫随的訓練強度就被席舟提上去,同樣的體能項目,至少比之前的量翻倍。

助教的兼職席舟也不許溫随再做, 除了自己上課,其餘時間他幾乎都在陪練, 而且是親自下場練。

120秒側平板支撐保持, 在即将換手進入下一組時,溫随讓席舟不用陪練, 他自己可以完成。

因為席舟要換的是左手, 可他卻毫不含糊做到最标準。

“跟你再做一組, 這點程度沒問題。”

總是這樣。

後來溫随也不跟席舟較勁,全心關注鏡子裏的自己,除打節拍和提示, 兩人很少說話。

教室裏經常只有秒針滴答的聲音,可心卻意外地容易平靜。

對溫随來說,目前最大的障礙是身體素質, 基礎打得晚,說白了遠距離射箭用弓使不動。

當體能到達足以控制相應磅數弓的程度, 他幾乎就能立刻上靶, 再下一步就恨不得直奔九環十環去了。

僅僅一個星期時間,溫随從18米射道進階到30米射道, 甚至能在外場有風的情況下,熟練運動風洞弓弝穩定射中七環以上。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天賦, 用鄭許然的話說,“他就是個怪物——褒義的。”

白天練箭, 溫随晚上也得補習文化課, 因為體校不是完全不管文化課成績的, 最起碼也有個底線。

雖然他情況特殊,席舟已經說明這次插班入學暫時不看主課的卷面分,留到下半學期再補考,但溫随還是覺得,早會晚會都得會。

席舟也言出必行,真教溫随從小學補起,還特意從某個親戚家孩子那借來小學課本,帶着溫随補課。

這段過程比教射箭更艱難,算是把席舟的耐心細致發揮到了極致,完全是手把手從零開始。

不過好在溫随這個學生确實勤奮刻苦,無須揚鞭自奮蹄,雖然接受得慢,但或許因為恢複原主記憶的輔助作用,再加上有人在前牽引,慢慢地不知不覺,竟也一點點學會了。

就這樣從早到晚,溫随一門心思投在入學考試的最後沖刺上。

席舟做最大限度的後勤保障,時間飛快,一晃眼都到了元宵節,離體校開學只剩幾天。

闫明生有心想叫兩個孩子到家裏過節,席舟沒跟溫随說,作為代表單獨去了一趟。

溫随後來知道,也明白他是替自己争取時間,到晚上席舟回來帶了煮好的元宵,順便把門口堆着的幾個大箱子也拎進來。

“買的貓爬架和一些小貓用品,過年這物流。”

席舟讓溫随趕緊趁熱吃元宵,他來拆裝快遞裏的東西。

保溫桶放在餐桌上,溫随洗完手來碰時表面的布包還冰冰的,都已經進屋暖一會兒了,可見外邊溫度有多低。

可保溫桶打開,裏面元宵熱乎乎的一點兒沒涼。

現在吃着還有點燙口,只能慢慢來,溫随索性拿進屋裏,邊看書邊吃。

剛吃到一半,客廳裏突然傳來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還挺大,溫随出來一看,就見席舟跌坐在沙發邊上,懷裏抱着那只小貓。

“呃……剛在捉貓,抱歉吵到你了。”

席舟的衣服被抓裂了很長一道,卻還笑得出來。

新裝的貓爬架倒在他腳邊,很明顯剛剛那陣巨響是它發出來的。

“沒事,”溫随說,“沒有很吵。”

小貓叫得挺歡,在席舟懷裏揮舞四只爪子,龇着一嘴小尖牙,頗有幾分桀骜不馴的兇相。

可粉紅的小舌頭露出來,又有點色厲內荏,毫無威懾力。

它真小,溫随愈發覺得,尤其是和席舟的手比起來。

席舟起身,攬着小貓走過來,“想給它做個驅蟲,可就是不配合,摻在貓糧裏還給挑出來了。”

溫随不明白,問他,“驅蟲是什麽?”

“驅蟲就是把小貓身上還有體內的寄生蟲殺滅,保證它身體健康,也防止一些寄生蟲傳染給人。”

教書先生不厭其煩地給好奇小朋友解釋。

貓咪仍在不放棄地可勁兒撲騰,席舟讓溫随幫忙拿來那邊的喂藥器。

“裏面我放好藥了,你等等看準時機,幫我擠它嘴裏。”

席舟原地半蹲下,将貓咪控住,一手把緊兩只前爪,一手盡力捏開它緊閉的嘴巴。

溫随将滴管沿着席舟手指掰開的齒縫塞進去一點點,捏着囊球将藥液擠進去。

“好了。”

席舟剛說完,感覺到貓咪掙紮厲害,順勢放了手,結果那只貓大概是瞅準溫随給他喂的藥,一怒之下跳起來要拿小爪子撓他。

溫随沒來得及躲避,就被一只手抓住手背,然後那爪子堪堪撓在那只手上。

實打實,三道怨念滿滿的印子。

席舟低低嘶了一聲,溫随才意識到發生什麽。

可一切太快,沒給兩人足夠的反應時間。

席舟的手真的很大,幹燥溫暖,掌根附近和指關節有明顯的繭子,應當是常年刻苦練箭的結果,溫随自己曾經也是。

握住的時間其實也只一瞬,在臨近尴尬的邊緣,席舟就松開了。

“貓的性子還是厲害了點,我以前養過小狗,帶回來第一天,就知道讨好人。”

“那為什麽還要養它?”就因為它可憐?那給點吃的也足夠了。

席舟想了想,“貓确實不容易養熟,不像狗天生親人,但換種想法,一只貓本來特立獨行,卻願意跟你親近,那你對他它來說就是獨一無二,也挺好的。”

溫随其實還注意着席舟的手,想提醒他先處理傷口,可見席舟沒當回事,又覺得自己會不會小題大做。

溫随從前什麽傷沒受過?自己都不介意,卻對席舟手上幾道貓爪子印/心生膈應,怎麽看怎麽礙眼。

晚上溫随在房間裏看書,忽然又想起來這事,左思右想拿起手機打開那個識別APP,之前更新過,可以語音輸入想問的問題,它就會自動出答案。

溫随提問:被貓抓了怎麽辦?

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溫随出去找到席舟,他正在安裝貓舍。

溫随不由分說将席舟的手翻過來,觀察爪印有沒有發炎,表情嚴肅,“你得打狂犬疫苗。”

席舟怔怔地被他拽着,鏡片後的眼裏飛快閃過一絲異樣,“我沒事,剛消過毒,明天就去打。”

溫随皺眉,只密切注意席舟手背,也沒看他,又問,“不能馬上打嗎?”

“……剛問了,明早才能打。”

席舟垂眸看着溫随,從這角度能看到少頭頂有兩個旋兒,埋着頭認真捉住他手打量的模樣有點乖。

小貓還不知自己犯錯,在貓爬架中間上蹿下跳,拿貓抓板磨爪子。

席舟忽然想到,“它還沒有名字,給它取個名字吧,你覺得叫什麽好?”

“爪子……”

溫随一頓,自然地松開席舟的手,擡眸看他,“我是說,它這爪子會抓人,你是不是該給它修一下。”

這也是才從APP上看來的。

席舟微微一笑,笑容愈發溫柔,“是可以修,但它還太小,修不好會受傷,而且容易有應激反應,等大點再說吧。”

末了又道,“我沒事,你別擔心,等過幾天我就帶它去做體檢,打疫苗,以後就放心了。”

溫随剛想反駁什麽,又覺得席舟也沒哪裏說錯,該提醒的已經提醒過,溫随說,“那我回去看書了。”

他一轉身,眼角餘光瞥見陽臺,原來小黑貓抓完人肇事逃逸,躲到烏龜的地盤去了。

不過殼殼肯定是不理它的,因為它已經在冬眠,但小貓時而拿鼻子嗅嗅、時而拿爪子刨刨,仿佛樂此不疲。

這兩只,以後可有伴兒了。

席舟也注意到溫随在看什麽,他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不然就給這小貓取名叫爪子好了,爪子,嗯多念幾遍還挺萌的。”

溫随:“……”

這名字絕對跟他無關,剛剛那半句話也不是為了傳播這種靈感。

溫随有理由懷疑,“殼殼”這名字搞不好真不是席舟朋友起的,而是他自己起的,連起名風格都一模一樣。

席舟沖着陽臺連叫了幾遍那名字,把只小黑貓叫得一愣一愣,不明所以,全然置之不理,明顯也不肯承認這麽沒水平的名字是屬于它。

最後被叫得急眼了,喵嗚一聲跳到貓爬架最上面,蕩秋千,然後貓爬架不意外地,又倒了。

溫随覺得自己還是回屋看書,但是明天一早得監督席舟去打疫苗,溫随回去後想了想,學着自己用手機定了個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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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疫苗很重要,席舟肯定是要去的,溫随則到箭館自己訓練。

鄭許然今天回來了,據說他過年出了趟國,感覺曬黑了幾個度。

不過明明該是玩得很愉快,他卻一見溫随,還沒開始笑,表情就瞬間萎靡得像顆曬蔫的白菜。

“沒玩夠?”溫随難得主動跟鄭許然說話,沒別的意思,就有點見不得他這樣要死不活的。

鄭許然白了他一眼,狠狠道,“離愁別緒,你不懂。”

他以為他說的“離愁別緒”是指度假地的風景,可下午溫随才知道,鄭許然是什麽意思。

這個冬天很奇怪,春節都過完了,卻仿佛一天比一天更冷。

北方不下雪,南方幾乎天天都在下雪。

大雪把箭館前的路面都給遮掩了,白雪皚皚中,坐着輪椅的女孩撐一把傘。

來向他們告別。

其實是件很好的事,上次比賽後J省殘疾人射箭隊看中冉冉,向她遞來橄榄枝。

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高平臺,更意味着冉冉從此就是一名真正的運動員。

可要接受省隊的培養,勢必就得離開這個地方。

告別的時候小姑娘哭了,她那麽堅強,帶着笑來,到底還是沒能忍住。

席舟抱了抱她,“要想奔赴終點,就得先離開起點,你會有更廣闊的天地。”

鄭許然吸着鼻子,“我也講不出什麽,就是……冉冉以後得了冠軍,別忘了你舟舟教練。”

冉冉破涕為笑,“我也不會忘了許然教練,”笑着笑着又要哭,“小随哥哥,我也不會忘了你。”

溫随遞給她一張紙,“你比我厲害,年紀比我小,在我前面成了運動員,我還要向你學習,希望很快……”

“……”席舟看着溫随。

看他笑容雖淺,眼神卻深,“希望很快,我們會再見。”

送冉冉離開後,三人站在箭館門外,望着那輛車遠去,直至車輪印延伸至遠,徹底湮入蒼白。

溫随問席舟,“你很舍不得她吧?”

席舟說,“人生就是不停的相遇和離別。”

他這話似乎很豁達,語氣裏聽不出任何鄭許然說的“離愁別緒”。

溫随禁不住想,他們也會離別嗎?

鄭許然長嘆一口氣,意有所指地說,“都要走啰!都走吧都走吧,奔向美好前程,少年們,人生大有可為啊!”

聽來是好話,卻說還不如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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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冉冉的第五天,溫随迎來了他的插班入學考試。

上午,九點到九點半基礎體能測試,是抽題,溫随抽中10000米跑,熱身後就直接開跑。

體能測試過後無縫銜接實射測試,30米、50米射道反曲弓各18支箭。

雖然剛經歷長跑消耗嚴重,但30米射道溫随完成得很漂亮,在場評委老師明顯露出了驚豔的表情。

50米射道更需要體能,溫随表現得要遜色不少。

實射測試允許家人陪同,溫從簡、梁舒怕影響溫随沒進場,只在外面等着,席舟則一直在裏面。

等溫随測完,他幫他分析,“抽萬米跑确實運氣不太好,影響後面發揮,評委也會綜合考慮這方面因素,問題不大。”

下午還有筆試,溫随知道自己大概什麽水平,把會的做完就是圓滿完成任務了。

至于不會的,選擇題席舟有教他蒙答案口訣,具體能對多少也不确定。

“你抽萬米跑運氣不好,蒙題運氣肯定就好了,這叫此消彼長。”

不愧是語文老師,溫從簡安慰人也有一套。

梁舒說,“不管怎樣總算考完了,值得慶祝,小随和小舟這段時間都辛苦,咱們一起去吃頓好的,等進了學校就很難出來吃了。”

似乎成績沒還出來,這三個人就已經篤定溫随沒問題。

而結果确實也比想象中還要順利,測試結束後的第二天,溫随收到通知,他通過射箭專業的筆試和面試正式進入淮中體校。

**

淮中在沣市相鄰的陵州市,屬于郊區挨郊區,離溫随家遠,離席舟那近,但也有60多公裏。

淮中的射箭在全國重點體校裏都是傳統強項,所以這個專業人不少。

按一般要求體校是必須住校的,特殊情況也有走訓生,但那樣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都會超過兩個小時,而且還是單程。

溫随肯定選住校,住校生也可以出學校,但如果在外住宿需要向所屬訓練隊教練申請。

報道前兩天,梁舒就已經在幫溫随清點開學的必需物品,既然是住校,就得帶足衣物和日常用具。

還有些訓練要用的自備物品席舟比較熟,為此他特別列了清單,反複核對後買齊。

父母加“哥哥”,妥妥帖帖,行李箱塞了有兩大個,裝被褥的袋子壓在最上面。

“小随啊,學校裏缺東西就跟媽說,訓練辛苦,千萬別短了自己。”

梁舒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說話,臨到節骨眼兒上,還是止不住擔心地唠叨。

“小随萬一想要什麽您就讓他告訴我,我給他送來也方便。”

席舟幫忙拉箱子,前面進校門只允許一位家長陪同,溫從簡不能放梁舒一個人,就讓席舟替他們進去了。

現在是周一上午,學生們應該都在上課,校園裏靜悄悄的,路過操場時,也看到裏面不少人正在跑圈。

“跑道有限,各個隊都是輪着來,現在在跑應該是體操男隊,校服上寫着,以後你可以看那個辨認同學,一般不同專業隊的不怎麽往來。”

說到這裏,席舟也提醒溫随,“體校和高中還是有些區別的,雖然淮中總體管理嚴格,但也不能保證每個學生在老師看不到的地方都按規矩來,你初來乍到,保不齊遇到老隊員給你下馬威,這些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如果真有人欺負你,和教練說,這不算打小報告,是保護自己,另外,支持你欺負回去。”

溫随:“……”他發現席舟沒開玩笑,語氣很确定地讓他要欺負回去。

這點溫随保證自己能做到,他已經有經驗了。

話都說到這裏,席舟不免擔心溫随的性子,覺得還得提醒兩句。

“體校訓練肯定會很苦,你能吃苦,但你有時候對自己太狠了,說實話這點在體校是很受教練喜歡的,但什麽事情都有個度,千萬千萬別傷了自己,不僅僅是為你個人,也是為你将來的前途,安全第一。”

溫随視線不着痕跡掃過席舟左臂,“我明白。”

口袋裏的手機這時傳來震動,溫随拿出來,一看是梁舒,正要接對方卻挂了。

很明顯是想打來又忍住,估計反應過來溫随進校還沒多久。

席舟見狀,低聲囑咐,“學校要求是不能帶手機,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現在約定俗成是只要不帶進教學區讓教練和老師就看見就沒事,另外在宿舍也別被宿管發現,會被批評的。”

“……”溫随正打算回撥電話,聽見這個又放回口袋。

“阿姨說你從沒住過校,難怪她這麽擔心。”席舟說着擡眼環顧四周,有些懷念似的,“進來覺得怎麽樣?會緊張嗎?”

溫随搖頭,“不會。”

席舟道,“那就好,對了,算是博個好彩頭,給你準備了個禮物,當着叔叔阿姨的面怕他們又客氣,現在給你吧。”

席舟送他的東西裝在一個黑色小方盒裏,打開來,裏面是塊電子手表。

“在學校不方便用手機,覺得你會需要這個,防水的平常訓練也可以戴,上學了每天節奏都會很緊張,就祝你每分每秒,越來越好吧。”

“……”溫随不懂市價,但他直覺這東西應當不便宜。

可席舟直接打斷他想說的話,“前面就到宿舍了,我只能送到樓下,好好照顧自己,加油。”

溫随手指輕輕摩挲過表盤,他知道就算拒絕,席舟也有一百句話等着自己。

“箭館招到助教了嗎?”溫随想了想,問。

席舟笑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他跟他一起将箱子和被褥推到宿舍樓前,“明天就有兩個來面試,後面大學也陸續都開學,肯定能招到。”

溫随轉過身,又猶豫了一下,朝席舟不明顯地揮了揮手。

宿管阿姨正在掃地,溫随走進去,先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你好,我叫溫随,是今天來報道的插班生。”

“哦,我接到通知了,你來得還挺早。”

宿管看起來很和善,先放下手頭的事替溫随辦理入住,發給他一本學生宿舍守則,還提醒他報道的地點和流程。

溫随道過謝,回頭看席舟已經走了,決定先上樓去把行李放好再辦其他的。

這堆東西兩只手并不好弄,剛挪到電梯前按下按鈕,叮的一聲電梯恰好降到一層。

應當有別人要下,溫随站在外面,沒着急進去,結果裏面的人看都沒看就悶頭沖出來,火急火燎地,正撞到溫随其中一個箱子,直接給撞出去三米遠。

眼看那箱子就要滑出宿舍門滾下樓梯了,往外跑的高個子男生頭也沒回,大步兩跨随手将它往後一扒拉——

四輪齊滾,箱子不偏不倚,又回到溫随面前,甚至還有繼續往前滑動的餘力,被溫随一掌按住。

這個人,手指的勁兒不僅大,還很準。

而且那發型着實挺特別的。

溫随心裏暗道,不過也只稍稍驚訝了一瞬,就拉着東西走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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