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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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周周日, 淮中射箭隊全員組織戶外拉練。

拉練地點在城郊莽蒼山森林公園,這裏有專門的拉練步道。

但因為山區海拔高,加上又連下兩天大雪, 本來普通的徒步拉練升級為雪地拉練,20公裏的路程也因此難度激增。

為确保安全, 隊員們穿着學校統一的防風厚沖鋒衣, 每人都單獨配發通訊設備和應急物資包。

射箭隊三個分隊又再各分成兩小隊,每小隊由一名教練一名輔導員帶隊。

“請各位輔導員最後檢查自己隊員的物資包, 确認通訊器電量和功能完好。”

檢查時, 擴音器裏循環播放安全要領, “打卡點有明顯的黃色标的,與路标區分,2公裏一個小卡點, 5公裏一個大卡點,實在堅持不下來的學員可在任意打卡點停止拉練。”

“再次重申安全問題,錯過一個打卡點需要再走至少2公裏, 考慮到積雪原因,本次拉練的基本要求是10公裏, 走完10公裏就可以乘車返回, 剩下10公裏可以自主選擇量力而行,不做硬性要求。”

畢竟還都是十幾歲的學生, 所以學校還是要以安全為首要。

六小隊從同一起點出發,開始學生們走得輕快, 有說有笑。

一行浩浩蕩蕩百來人的隊伍,教練在旁邊扛着旗子, 公園裏零星登山客, 看到他們也被吸引了注意。

袁錳仍然是走在最前面, 但現在才剛開始,又是長距離,他還不至于上來就甩別人那麽遠,何宏宇因此還能跟他一塊兒。

溫随走在隊伍中間,同桌劉熠跟他步調差不多。

開始的五公裏還算輕松,随着公園步道逐漸上行,溫度降低,路上積雪越來越厚,再往前幾乎都是沒人踩過的地帶了。

隊員們深一腳淺一腳,邁腿的阻力越來越大,上坡路還得注意防滑,聽起來只要再走5公裏就能達标,可分明現在連走1公裏都越來越困難。

這時隊伍裏最多的聲音就是問,“快到了沒?”

劉熠早就忍不住,“媽呀不行了,腳都沒知覺了我的天。”

溫随聽他這樣說,轉過頭,“你腳怎麽了?”

劉熠一愣,他就随口一抱怨,完全沒想到溫随會回應他,雖然語氣聽不出,但這明顯是在關心同學。

“沒事沒事,就是覺得走不動了……”

“還有兩公裏。”溫随說。

“兩公裏?!我以為只有1公裏了,”劉熠扶着膝蓋,艱難挪步,“真的還有兩公裏啊?”

溫随一指路邊,八公裏的路标剛剛過去。

他拉了拉自己沖鋒衣的拉鏈,将脖子露出來,倒沒覺得腿累,發熱是真的。

劉熠看着溫随,一時也鬧不清這位他眼中的“關系戶”到底真這麽輕松,還是裝輕松。

他跟何宏宇打過賭,現在又覺得心裏有點沒底。

終于挨到10公裏打卡點,最先到的一批學生已經登上觀光車往山下返了,剩下的則在打卡點的帳篷裏休整,準備等下一班車。

劉熠羨慕地看着經過身邊、坐在溫暖空調車裏已經返程的同學。

“錳哥他們爬那麽快,肯定早就下山了,我也好想坐車。”

溫随聽到另一個男生在問跟隊教練,“有多少人繼續往上爬啊?”

教練們彼此是有對講機的,打卡點的情況互相能溝通,不過教練說,“你自己想爬就爬,不用管別人。”

終于到了10公裏打卡點,大家紛紛進帳篷裏暖身喝水,溫随站在外面看一眼上行的山道。

白皚皚的雪地上,零星見得幾道車轍,應該是往山上運物資時候留下的。

如果想省力可以踩在車轍那處,但缺點是會滑腳,車轍旁邊倒是也有腳印。

看來不少人接着往上爬。

溫随吃了一份補給餐,壓縮食品快速補充能量的,然後喝了點熱水,沒在這個打卡點多停留,就繼續往上。

劉熠聽見有人說,才發現溫随已經上去了,剛想追,一看那條白茫茫直沖山頂的路,又覺得腿抖,猶豫半天還是放棄了。

随軍打仗時,駐地多在邊關,雪中行軍對溫随來說很常見,甚至在糧草斷絕精疲力盡時,還要連夜徒步奔襲十裏地,只為避開對方斥候,打個出其不意。

不過現在的身體素質跟當年不能同日而語,好在席舟之前常帶他爬山,教了他一些克服身體障礙的技巧。

溫随開始就注意讓自己保持呼吸和走路頻率,節省體能。

但雪地裏又不能太慢,長時間暴露在低溫下,也會加快體能消耗,就需要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

就這樣又經過兩個打卡點,剛剛一路上來身邊都是人在說話或喘氣,現在倒是安靜了,只有山風的呼嘯。

不過依稀聽見身後還有踩雪的聲音,應該是跟他一樣選擇繼續的同學。

溫随心無旁骛,專注自己腳下。

雙腿重複着同樣的動作,踩進雪地又擡起來,随着雪層越來越厚,溫随的褲腿也有些浸濕了。

隊裏給每人的包裏放了折疊登山杖,到這一階段雪層太厚需要用登山杖支撐或者探路。

看到前面飄揚的隊旗,是大打卡點的标志,溫随才知道自己又走完了5公裏。

和10公裏卡點一堆人圍着的帳篷不同,這裏帳篷外只站着一個輔導員,他看見溫随,還熱情說,“同學很厲害啊,來給你熱水袋!”

溫随接過水袋,隔着手套暖的時候,才發現手套上白白的一層,不知是霜還是什麽,手套裏也有點濕了。

他的手套不算厚,先前沒準備,因為不習慣戴手套,就這雙還是梁舒給他塞箱子裏的,說是有備無患,然後趕上這場拉練要求戴。

“同學你出了好多汗,先進去歇歇吧。”

溫随知道,衣服裏應該全都是汗,他搖搖頭,喝了兩口溫水放下杯子,“謝謝老師,我再爬一段。”

如果這會兒坐進去歇了,怕是很難一鼓作氣。

“爬一段?你不會想走完全程吧?”

那老師驚訝的時候,溫随已經攏了攏沖鋒衣的領子,戴上帽子,走入空無一人的雪道。

帳篷裏這時探出只手來,“老師,是車到了嗎?這邊好冷!”

“沒有到呢,還得再等等,下面的卡點隊員多。”

“哦。”袁錳覺得奇怪,明明聽見外面有別人說話的聲音,卻沒看見車的影子。

身邊哆哆嗦嗦半天、凍得現在還沒緩過來的何宏宇,一邊吸溜鼻子正要說話,突然瞪圓了眼睛,指着帳篷的透明塑料窗,手指顫抖。

遠處白茫茫的世界裏,居然多了個人影。

“錳哥……錳哥快看!真有人接着爬啊!”

袁錳也看到了,都是統一的橘色沖鋒衣,顏色雖然醒目,但背影根本看不出是誰。

但不知怎麽,就覺得雪地裏那人有些特別。

已經走了15公裏雪路,袁錳之所以停下,是考慮到剩餘還有5公裏,小打卡點沒帳篷不能休息,一旦上去就得保證自己身體狀況能堅持到底。

袁錳對此沒有十足的把握,也堅信連自己都沒把握的事,淮中射箭隊再挑不出第二個人敢說他能行。

可那個背影卻步伐穩健,朝着往上的方向一點都沒有露怯的意思。

“老師,那誰啊?”何宏宇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沒看清名字,”導員反問,“但名卡顏色好像是你們1隊的啊,怎麽你們也不認識?”

“那麽遠,我們也沒看見臉啊……”

每個隊員的隊服都在左胸有個名卡,1隊名卡是紅底色。

袁錳當1隊隊長滿一年了,隊裏的人大概都什麽樣、水平如何他門兒清。

“……”袁錳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人。

何宏宇捂着暖水袋,把自己縮成球,簡直太冷了,他更加想不通,“錳哥,你說誰那麽傻?”

“這也沒個獎勵又不排名,多走5公裏就得了,怎麽還真有走完全程的,除了累死自己有任何好處嗎?”

袁錳突然卻眼睛一眯,把衣服拉鏈重新拉好,掀開帳篷,幾大步回到拉練道上。

“哎錳哥你幹嘛啊!”

何宏宇從帳篷探出頭,又立馬被飕飕的冷風招呼回去,倒惹滿臉冰渣子。

袁錳的大嗓門遠遠回應,“歇夠了,熱熱身去,車來了你自己走吧。”

越往上風越大,溫随裏面的衣服都快濕透了。

總算還有沖鋒衣,這種情況絕對不能漏風,不然肯定失溫。

當初和席舟爬山,他也是出很多汗,席舟就将帽子給他戴上,拉緊系繩,說,“得包嚴實了,你這體質好像愛出汗,要是着風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竟又想起席舟了。

大概一個人爬山終歸冷清,為了緩解身體不适,心裏自然而然就會想事情。

開學後時間匆忙,溫随也是這時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想起席舟的次數不多,一周開頭和一周結尾。

溫随以前從沒有過這種……仿佛惦記誰的感覺,在別人眼裏他冷心冷情,哪怕父母去世,也面不改色。

但溫随與士兵在一處,也曾見他們想念遠方親人,也曾見鮮活血肉變作累累白骨。

所以惦記誰,對帶兵打仗的将領而言并無益處,多餘的感情讓人貪生,就會令人怕死。

可現在呢,如果現在真是在赴死的路上,他想起席舟,會因為他變得貪生怕死嗎?

溫随覺得自己真是奇怪。

但經驗告訴他,人在寒冷條件下,會容易胡思亂想。

他咽下嘴裏的鐵鏽味兒,繼續移動沉重的雙腿。

“溫随!”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很明顯的腳步聲和喘氣聲,溫随還以為是跟隊教練,但不等他回頭,那聲音擡高又喊了他一聲。

這回溫随聽出來了,是袁錳。

他大跨步踩過厚厚的積雪,終于來到溫随旁邊,用力呼出一口氣,像是不願讓人聽出喘得厲害。

“我趕上你了,下一步我要超過你!”

從每天的日常訓練都能看得出,袁錳是個争強鬥勝的性格。

溫随不慌不忙,任由他超過自己。

但畢竟不是最後沖刺,袁錳剛才一口氣跑太遠,腳下很快後繼乏力。

溫随不用調整速度,也不故意落後,反正就是漸漸又追上了他。

袁錳這回是真的沒法再繼續發力,後來腳一滑差點摔倒,還無比懊惱地發現,在帳篷裏時把物資包解開放旁邊了。

身側這時遞來一根登山杖。

“……”袁錳腦子一熱,下秒又湧上強烈的挫敗感,“我不用,你用吧。”

既然已經出讓過一次,溫随也不故作慷慨,果斷收回登山杖,仍舊自己杵着。

為了面子傷了裏子,袁錳有一瞬間後悔,卻只能咬牙看路标,還有兩公裏,他都不确定能不能走完了。

實在是腳沉得動不了,終于沒穩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這一坐竟有點爬不起來。

從文化課分班,溫随就知道袁錳比自己還小一歲。

年輕氣盛,可以理解,就算外表很具欺瞞性,但骨子裏在意的其實也就是那些。

溫随朝袁錳伸出手。

對方先是一愣,似乎不大情願接受幫助。

可雪地濕冷,總不能一直這麽坐着,于是說聲“謝謝”,借力站了起來。

這次溫随直接将登山杖順勢塞進袁錳手中,然後轉身繼續步行。

沒有登山杖他也依然走在袁錳前面,沒必要為了誰的自尊心而故意謙讓。

但溫随也沒甩人太遠,畢竟他自己的體力也确實快到極限。

抵達終點時,溫随兩條褲腿膝蓋以下全都濕透,他居然一點都沒覺得冷。

姚闵等在最後一個打卡點,給他接進帳篷,裹上厚厚的保溫毯。

沒多會兒,袁錳也到了。

他坐下第一件事是把登山杖還給溫随,別別扭扭地說聲,“你贏了。”

“又沒比賽。”溫随好笑地睨他一眼,熱起來反倒頭有點暈。

他還能将登山杖折好塞回背包,比起霜打茄子似的袁錳,動作過分從容,好像剛剛走了20公裏雪路沒停的人不是他。

全部隊員下山後,大家坐大巴車返校,因為指揮失誤的原因,1隊的兩個拉練小隊不在一輛車上。

袁錳和何宏宇坐一起,劉熠坐兩人後排,他興致勃勃拍馬屁,“不愧是錳哥!走完全程第一人!”

“誰說我第一?”袁錳皺眉,“溫随第一。”

“啊?”劉熠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何宏宇走在情報前線,得意道,“就是他,你說咱倆這打賭,算誰輸?”

這會兒他倒忘了,明明是他暗搓搓期待這個拉練,能讓新來的關系戶露出廬山真面目。

與此同時,溫随在的另一輛車上,隊員們都在議論,袁錳今天走完全程,據說還有一個也走完了,但不知道是誰。

等最後回學校時,那些議論的話裏,不知名的那個誰,已經沒人提到了。

回學校後剩下的時間就是自由活動,隊裏提前給食堂打過招呼給留飯,溫随感覺稍微有些不舒服,還是強迫自己去吃了點。

射箭隊組織的拉練,和教學班課程是并行的兩碼事,溫随晚上還得繼續上文化課。

他給自己泡了杯熱茶,上課時就不停地喝,卻還是隐隐的身體發冷,頭暈也比開始明顯了。

估計今天出汗,多少有點着風。

一直撐到下課回宿舍,宿舍裏其他人都不在,溫随總算還清醒,知道不能洗澡,會變嚴重,只迅速上床裹進被子裏睡覺。

宿舍暖氣很足,可溫随怎麽也出不來汗,更加難受。

被子裏熱烘烘的,實在裹不住,探出一只手來散熱,卻碰到個涼涼硬硬的東西。

摸索了兩下,恍惚意識到是放在枕頭下的手機。

溫随把它拿出來,過了一會兒又塞進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見一個人。

“席舟……”

走過雪道時那種模模糊糊的惦念,在意識昏沉的這一刻仿佛愈演愈烈。

溫随竟然出現幻覺,他好像看見席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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