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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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個月末, 射箭隊組織全員摸底。

三個分隊混在一起,按要求每人十支箭,一組兩人同時射, 連續射完換下組,算個人總成績, 順序由當天現場電腦抽簽決定, 也就是說抽完立刻就要開始測驗。

“老天保佑,我不要是前面的, 壓力太大了。”

劉熠不敢直視講臺投影上快速滾動的人名單, 轉臉看見同桌, 既佩服又不理解,“你怎麽一點都不緊張?”

溫随:“沒什麽好緊張的。”

坐在他們側後方隔幾桌的袁錳看了眼溫随背影,也将視線挪向屏幕。

畫面定格, 從上到下,花名冊每個人名被填入序次。

大家先屏住呼吸看屬于自己的數字,短暫的哀嚎歡呼後, 都不約而同關注那兩個倒黴的“首當其沖”分別是誰。

“我的天。”劉熠轉頭看向溫随,僥幸又極度同情地說, “真誠祝你好運。”

抽完簽後, 三個隊陸續來到場地集合,按照順次, 溫随站在最前面。

70米射道場館格外空曠,盡頭靶面看上去已然很小, 而靶心按照标準比賽尺寸直徑僅122毫米,無限接近于一個圓點, 要射中它難度可想而知。

“第一組, 1隊溫随對2隊丁言凱!第二組請到設備臺準備。”

溫随接過裁判手裏的弓箭和護具, 這把弓比平時練50米用的要重,根據拉距調整過後,就該上場了。

身旁的對手顯然胸有成竹,作為2隊隊長,丁言凱實力不容小觑。

所以看到抽簽結果,隊員們才唏噓一片,甚至有人預言,“完了,新來的要被吊打。”

雖說這次測驗不會公開排名,只是教練對每個人情況進行摸底,但實際上大家都看着,現場計分,就是明面上的比試。

一聲哨響,按照規矩兩人先互相行了個禮。

溫随拉弓搭箭,當他瞄準時,隔壁發射道的丁言凱已經一箭離弦,铿的一聲中靶,8環。

70米射道8環在他這個年紀算很不錯的水準了。

溫随第一箭出,僅中5環。

觀賽的隊員低呼耳語,姚闵只斜眼看了看,表情不變,也沒阻止他們出聲。

接下來的情況并沒有非常明顯的好轉,溫随前二支箭中6環,到第六箭7環,後面穩定6環,而丁言凱開始中一次8環,後來7環,第8、9、10支箭分別中了6環、4環、5環。

最後總分丁言凱贏。

兩人結束後互相行禮致意,溫随将弓箭和護具交給裁判,退到場邊繼續看別人測驗。

經過袁錳身邊時,聽見他說,“你打得挺穩定的。”

溫随跟他交換一個眼神,就站到旁邊去了。

何宏宇低聲道,“錳哥,你不厚道,人都輸了你還往他傷口上撒鹽。”

袁錳無語,“你懂什麽?”

後來袁錳上場,十支箭都在7環以上,還中了兩支10環。不用統計,大家都知道他毫無意外又是第一。

溫随在比賽後主動去找了姚闵,跟她彙報今天測驗的臨場感覺。

70米道他其實是第一次實射,隊裏訓練時那些項目和方法雖然一樣,但射道距離姚闵會根據不同隊員情況進行區分,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起練70米,溫随練的就還是50米。

這回測驗也是因為上肢力量不夠,開弓到瞄準階段耗時過長,導致撒放時能量回收,箭的去勢在最後出現下落。

但溫随發現這情況後及時調整,巧妙上擡箭離弦的方向,所以後來有過一次短暫上升,但超負荷的配重還是限制了他發揮,最後也只到6環。

姚闵當然将這些都看在眼裏,她先點出溫随動作方面可以改進的幾處小瑕疵。

然後道,“我故意沒排除幹擾,周圍環境對你來說影響是很負面的,你能做到一直集中注意力,還具備一定的臨場應變能力,心态很好,這是我今天最想看到的。”

姚闵鼓勵溫随保持現有狀态,繼續正确方向的訓練。

**

晚上,溫随下課後照例往生物實驗樓去,卻在道口路燈下看到個人影。

袁錳望眼欲穿,終于瞧見溫随,還故意裝得沒看到,臉撇向一邊。明明天寒地凍,卻把袖子挽起來,仿佛生怕誰看不到他傲人的手臂肌肉。

左右沒別人,跟班也不在。

溫随立刻猜到自己每晚在這兒訓練,袁錳應該是看到了。

“找我嗎?”溫随走上前,直截了當問。

袁錳才轉過來,“啊,對,就想找你比比。”語氣還有點拽拽的。

溫随疑惑地皺眉。

袁錳清了清嗓,詳細擺明來意,“今天測驗你虧了,我知道你現在還沒練到70米,我不占你便宜,你射50我射70,我們用各自擅長的,也十支箭算總靶,比一回,怎麽樣?”

他眼裏已經掩不住躍躍欲試。

溫随算聽明白了,他無可無不可地點頭,說的卻是,“隊規嚴禁私下比賽,而且你拿不到箭。”

袁錳早想好了,“這周日下午,去校外随便找個箭館就可以。”

“有出去的時間,不如在學校抓緊訓練。”溫随不考慮無意義的競争。

“你怕了?”

這麽簡單的激将法,他哪能上當,“你想這麽認為也可以。”

溫随繼續往前走,不用幾步就是生物實驗樓的大門。

袁錳看着前面黑黢黢的三層小樓,暗暗咽了咽,可眼看溫随就要進去,又不甘心,終于眼一閉心一橫,快步跟着跑了進去。

袁錳一路跟緊溫随,生怕把他弄丢了。

這樓偏偏還是細長條形,走廊又深又長,袁錳越走心裏越突突,可回頭一望,現在撤退也已經晚了。

“我說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練?”同時也怨自己哪根筋搭錯,一時腦熱就想來單挑。

溫随回答:“教練說的,要練我膽量。”

袁錳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目瞪口呆,“敢情你知道這裏鬧鬼?你知道你還來?”

溫随似笑非笑,“我說我是鬼,你信不信?”

袁錳:“……”

這天沒法聊了,整個空氣都涼飕飕的。

确實姚闵跟溫随說過,這棟教學樓晚上都沒人敢來,正好清靜,适合練習。

旁邊副教練李珩欲言又止,姚闵卻說,“人韓國隊還大半夜在墓地搞集訓呢,這才哪跟哪?”

然後李珩就不吱聲了。

終于到了靠裏那間小教室。

教室裏有鏡子,燈一開煞亮煞亮,更加唬人。

袁錳寸步不離溫随,溫随則不緊不慢,已經開始熱身,瞬間進入狀态。

本來心裏還有點打鼓的,但袁錳看他這套動作,徹頭徹尾無視自己,剛剛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再度上頭。

“喂,溫随,你到底比不比?”

溫随做小步跳,呼吸平穩,聲調随動作略微起伏,“不比。”

“為什麽不比?”袁錳追問,“給個理由,不然周日我拖也把你拖出去,我力氣比你大,可以試試。”

溫随沒有正面回答,“好勝心太強,不是好事。”

袁錳反駁,“不在乎輸贏還當什麽運動員,你也就看着淡定,今天的成績你覺得滿意?”

“不滿意,比一場就能滿意?”溫随根本不為所動。

“算了!”袁錳仿佛被氣笑,“不比就不比,我又無所謂,反正在這裏比也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是省隊!”

說話間,這一眼橫得是殺氣十足,其中卻隐隐藏着孩子般的挑釁,活脫脫就是個箭癡少年。

溫随的小步跳熱身也終于做完了,他輕呼口氣,指着對面鏡子上方——

原先應當是在教室講臺印着的、經年日久而有些褪色的五星紅旗。

平靜地說,“我的目标是那裏。”

這一句,将袁錳震愣了半天,等他回神,溫随已經拿起弓,在做控弓和撒放練習。

上次見他也是這樣,重複而枯燥的動作、審視鏡中動作的那種眼神,仿佛将這棟樓陰森森的“鬼氣”也都鎮住。

溫随不知袁錳幾點走的,教室裏後來一直很安靜,只有弓弦被拉緊的嗡鳴。

他心無旁骛,對鏡練習,仿佛永遠不知疲倦。

十點,溫随練完,才發現教室窗戶大開着,心道袁錳難道是爬窗出去的?好好的怎麽不走門。

剛出實驗樓,就聽不遠處一串跑步聲由遠及近。

袁錳到他面前停下,保持原地踏步,渾身的熱氣混入寒冷冬夜的空氣裏,和呼吸一起散作大團白霧。

“我都跑了五十圈,你可算出來了!”

溫随着實沒想到,袁錳一直在外面等他,“還有事?”

“回宿舍啊,一起呗。”

“……”溫随下了臺階,“走吧。”

已經過十點,校園裏幾乎見不到學生,但還有巡邏的保安。

遠遠的手電筒光打過來,照到溫随身上,“喲同學,又這麽晚啊。”

顯然他們都認識溫随了,然後那光再掃過溫随身邊的高個子。

“今天還有一起練的?哎?是剛才跑步的小夥子啊,你倆是朋友?不錯不錯,都挺有幹勁兒,有出息!”

袁錳爽朗地哈哈笑着,和那保安說了兩句。

等人打着電筒走遠,袁錳突然拿胳膊肘碰了碰溫随,“喂,保安大叔都這麽說了,不如我們真交個朋友吧?”

溫随轉頭看他,袁錳被瞧得不好意思,兩手揣進口袋,避開溫随目光。

“就那什麽,我爸說有出息的人得要跟有出息的人在一塊兒,才會更有出息,我覺得你人不錯,所以想讓你當我哥們兒。”

“哥們兒?”

“對就哥們兒,”袁錳重複一遍,忽然覺出不對,溫随剛那句好像是真的疑問而不是反問。

“你不會不知道哥們兒吧?你以前沒哥們兒嗎?”

“沒有。”

袁錳:“……”

“好吧服了你,那我就勉為其難當你第一個哥們兒吧,你聽好了,哥們兒呢就是好朋友、好兄弟,如果是女的好朋友呢,就叫姐們兒,咱倆以後啊就是鐵哥們兒。”

明明對方還沒答應,他就已經迫不及待蓋章,并且直接從朋友跨到好朋友,又從好朋友跨到鐵哥們兒,三級連跳。

“那如果我不願意呢?”

不疾不徐撂下這麽一句,溫随繼續往前走。

袁錳沒看到他唇角上揚那點弧度,先原地愣住,等溫随走了老遠又追上,“你這臭脾氣怎麽那麽讨厭啊?”

他,天之驕子,簡直沒受過這種憋屈。

“反正我不管,以後你就是我哥們兒。”

溫随這回沒怼他,袁錳就死皮賴臉當他默認。

自從來這學校,夜裏都是自己走這條路,今天多了個伴,溫随感覺也沒那麽壞。

袁錳稱得上是性情中人,跟溫随“确定關系”,當即向他掏心掏肺。

先講上次背後傳溫随謠言的那個人,是怎麽跟他解釋的,不過還是厚道地沒指名道姓。

“他說他是真以為我讨厭你,因為我一直不待見關系戶,就以為我之所以沒表現出來,是礙于隊長團結同學的flag,你說可不可笑,主不主觀?”

後來袁錳又解釋了自己為什麽讨厭關系戶,因為去年被某個二世祖運作關系擠掉非常重要的一個參賽名額,要不是那件事,他現在完全可能已經進省隊了。

說的時候袁錳還咬牙切齒,溫随問,“那個人比賽結果呢?”

“還能怎樣?浪費名額,淘汰賽都沒進。”

袁錳不屑又憤恨,咬牙切齒,溫随現在也能理解為什麽隊員們會有那種猜測了。

“其實說實話,知道你要來我們隊,我也有點不樂意,尤其看你長得……呃對不起沒說不好的意思,就跟我們這種糙漢不一樣,你懂吧?”

溫随點頭,袁錳憨笑,“等認識了,覺得你勉勉強強不讨厭,但是後來我越看越覺得你這人真不賴,能處,我喜歡!”

還沒等溫随消化這話,袁錳一只鐵臂已經不由分說勾住他肩膀。

“後天晚上跟我們去吃火鍋吧,上次叫你就沒去,這回可不能不去,你都來一個月了,還沒正式接風洗塵呢。”

這手勁,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再拒絕,袁錳會把人直接打包扛走。

溫随暫且妥協,“不吃太晚,還要上課。”

“後天周六,晚上沒課。”

“周六要訓練。”

袁錳:“得!那我也訓練吧,吃完我給你當陪練,免費的。”

溫随:“……”可他想自己練,清淨。

“對了,你到底是托誰的關系進來的?”

袁錳不忘八卦,“你悄悄告訴我,我不告訴別人,你看我都把我的事兒說了,哥們兒得相互的是吧?”

溫随想了想,回答:“我哥。”

袁錳直男疑惑,“你哥是誰?”

“淮中的一個校友。”

“哦~”

終于還算識趣,給這段奇怪的對話主動畫了個句號。

但這一路勾肩搭背,溫随還是沒能從那條鐵臂的鉗制下成功抽離。

對方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兒,後來也就聽之任之了。

**

周日上午不訓練,溫随還是維持作息,起來先去操場跑圈,然後到食堂吃飯,順便打包了一份。

回來宿舍其他人才剛醒,何宏宇急不可耐招呼袁錳,“今天又可以大high特high了!”

他們這是要去網咖,袁錳曾經叫過他一起,溫随是真的沒興趣也不會打游戲,他就只會連連看,水平還很菜。

袁錳沒立刻跟何宏宇出去,“我媽今天要來,我得先等等,你跟熠子他們先去,晚點我找你們。”

“好嘞那你快點兒啊!”

袁錳拆開溫随帶回來的早餐,何宏宇他們要出去吃,他是因為等母上大人,所以懶得動了。

“溫随,你今天上午幹嘛?訓練館都關了,好歹放松放松吧。”

訓練館和實驗樓都關了,只能去操場,也可以在宿舍自習,最近晚上加訓,都沒怎麽在文化課上下功夫了。

聽到他的思路,袁錳表示太卷,無能為力。

不過溫随其實也有在等東西,席舟昨晚發消息說,梁舒給他買了幾件開春穿的新衣服,會在今天上午寄到。

袁錳早餐吃一半,他媽媽已經到了,囫囵咽幾口,就跑了出去。

溫随在寝室做習題,袁錳回來一趟很快又走了,應該是到網咖找何宏宇他們。

萬小磊也有約同學看電影,宿舍裏只剩溫随,他專心做題,間歇站起來活動活動。

快到十一點時,特意開了震動的手機嗡嗡響了一下。

袁錳:[中午別去食堂了啊,我給你帶超級好吃的校外美食!]

溫随才發現時間過得也太快,他簡單回複了個OK的表情,對方則返回一個叉腰得意。

這是昨天剛從袁錳那新學的,他拼音打字慢,這些常用表情包特別實用。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袁錳還沒回來,他手機又震了。

席舟:[衣服我放在宿管那,有時間記得去拿。]

溫随:[好的。]

他回的是個乖巧點頭的小熊娃娃。

溫随放下筆,起身出門,快步來到宿舍樓下。

宿管阿姨正将一袋衣服放在後面的椅子上,轉身見到溫随。

“你來得正是時候,你哥剛走,應該還在外面呢。”

溫随接過宿管遞來的衣服袋子,追到樓外面,卻并沒看到席舟。

周日是箭館裏最忙的時候,上午十二點結束課程,下午兩點接着有課,中間只有兩個小時時間,他怎麽過來了?不是說快遞寄的……

溫随以為席舟已經走了,低頭看手裏的衣服,突然聽見有人叫他,“小随!”

“溫随!”

兩聲一前一後,一個是席舟,還有一個是袁錳。

袁錳先跑來,左手提着個塞得滿當當的黑包,右手拎着兩個暖水瓶。

聽到另外有人也叫溫随,他腳步一慢朝聲音來處看去,表情似乎在問,“那誰啊?”

席舟從一輛灰色轎車上下來,轉身關上駕駛室車門,走向這裏。

看清他的那刻,袁錳臉上突然露出驚喜交加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是……你是席舟前輩?哇靠真的是你!”

意識到飚了髒話,袁錳立馬紅着臉道歉,“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席舟走過來,“沒關系。”他友善的目光在移到溫随身上時,愈加變得柔和。

袁錳看兩人站在一起,溫随還抱着袋新衣服,種種跡象表明兩人關系匪淺,絕不是在這偶遇。

于是斷線的大腦突然靈光乍現,“席舟前輩是來找你……”

袁錳狐疑地看着溫随,語氣最後變成篤定,“難道他就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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