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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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隊的集訓結束後, J省青少年射箭錦标賽在省城開幕,比賽持續四天。
淮中射箭隊總教練跟着去了,姚闵等幾個分隊教練還在學校, 但一直關注着比賽進程。
聽說袁錳一路從排名賽、淘汰賽殺進半決賽、決賽,最後拿到第二名, 而市男子隊團體第四, 女子隊團體亞軍,算得上成績斐然。
比賽結束後, 個人前三名去省隊加強集訓半個月, 實際也是對運動員水平的進一步考察, 考察結果當然只有教練們內部才知道。
袁錳回來時校長親自迎接,向他頒發獎狀,祝賀他給學校掙得榮譽。
1隊隊員們還學足球隊那種歡迎法, 把袁錳舉起來繞場走了一圈。
到晚上結束訓練後,大家還在讨論這事,“錳哥已經被省隊看上, 估計最晚過今年寒假他就該去報道了,真好啊, 省隊還有補貼!”
往常這時候射箭館裏早該沒人了, 今天卻格外熱鬧,一群十多歲的學生羨慕地圍着袁錳問長問短, 溫随跟他隔空碰了個眼神,先行離開。
他回宿舍拿書包, 準備去吃飯然後上課。晚自習後,就又去操場做體能訓練。
從姚闵給他調整計劃那天到現在, 從未間斷, 而周二至周四晚上, 席舟會在九點準時出現在操場邊。
兩人一起跑3000米、練腰腹,然後互相做訓練後的肌肉放松。
除了要交給姚闵的紙質表格,席舟也會将溫随的成績記在手機裏,用數據分析圖表顯示他的點滴進步。
剛練了半個小時,袁錳找來了。
他走近才看清幫溫随按着腿的人是席舟,遠遠瞧見這身運動裝和大高個,還以為自己不在這些天,溫随就交到了新朋友。
袁錳高興地跟席舟打招呼,“前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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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席舟笑着說,沒松開溫随的腿,因為時長沒到,“我來陪小随練練,袁錳同學有事嗎?”
袁錳的确是特地出來找溫随的,他以為這時間他還在訓練室練控弓,結果去了發現沒在,遇到日常巡邏的保安才知道溫随最近都在操場練體能。
而現在看到席舟,袁錳直呼正好,“前輩等我一下。”
他像百米沖刺似跑了,回來時手裏拿着兩大袋東西,“這是我從省城帶的特産,送給席舟前輩。”
席舟也沒手能接,袁錳就直接将東西放他腳邊的地上。
“你太客氣了,不用的。”席舟婉拒。
“這些本來就是要給前輩的,還想着讓溫随幫忙給你,正好遇到了就直接拿走吧。”
袁錳熱情道,“溫随也有,我們隊的還有教練他們都有,我帶了很多,前輩你就拿着吧,又不值錢,就是些小點心。”
聽他這麽說,席舟也不好再推辭,“謝謝,那我收下了。”
袁錳哈哈一笑,“不用謝的,那你們繼續練,我回去分東西了。”
他走出幾步才突然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又回到溫随跟前。
“剛才宿管在樓裏通知,晚上十點要提前停電,你今天別練太晚,早點回去。”
等他走了,席舟誇道,“這孩子人挺好的,你們現在是朋友了吧?”
朋友嗎?應該算吧。溫随點頭,算哥們兒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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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結束,八月開始就進入暑假。
體校的暑假只有一個月,正式放假那天席舟來接溫随回家,到門口聽見爪子在裏面咪咪叫個不停,原來溫從簡和梁舒也來了。
爪子不喜歡陌生人,正在屋裏各種示威。
它倒是還沒忘記溫随,一見到他,就過來親昵地圈起尾巴纏着他的腿。
或許真是親疏有別,之前溫随在的時候它對他冷冷淡淡,喂食鏟屎也養不熟。
如今不知是小別重逢甚是想念,還是因為有溫從簡夫婦作對比,所以覺得溫随格外親近。
總之爪子黏黏糊糊,溫随走路都生怕踩着它尾巴,一進門光顧注意這小東西,才把東西放好,突然間屋裏燈滅了。
停電?溫随下意識想。
一團漆黑中,某處絢爛的光陡然綻放,化作十來簇小小的火焰,如同旋轉的音樂盒播放起熟悉而陌生的旋律。
梁舒端出個超大的奶油蛋糕,“祝我的寶貝兒子生日快樂!”
“……”溫随完全在狀況外,呆在那好一會兒。
生日?今天是原主的生辰嗎?
他還沒反應過來,溫從簡又遞來一個大紅包,“十七歲了,長大了,生日快樂,以後都要開開心心的!”
等打開,滿桌都是熱騰騰的飯菜,梁舒和席舟做菜的風格不一樣,溫随只消掃一眼就看出來。
梁舒做的占絕大多數,席舟也做了其中幾個菜,都是他以前喜歡吃的。
所以是先做完飯,然後再去學校接他的嗎?
席舟正在分配生日蛋糕的碗碟,見溫從簡和梁舒拉着溫随過來,便從旁邊拿起生日帽,小心展開,給溫随戴上。
“生日快樂,小壽星。”
他眼裏含着笑意,像燭火納入其間,星星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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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溫随跟溫從簡回家,第二天去醫院複查,又拍了一次腦部CT。
以往那幾回去醫院,溫随都沒怎麽上心,而且具體情況梁舒都是單獨跟醫生聊的。
這回看過片子,醫生直接當着他的面,欣慰地恭喜一家三口,說,“血塊有了明顯的萎縮,基本可以确認性質,能夠放心啦。”
“小夥子,保持積極的心态和健康的生活方式,相信你很快就能痊愈的!”
溫随這才知道,溫從簡他們怕他有心理壓力,之前一直沒敢說,原主腦袋裏有個東西,意外暈倒失憶後發現的。
因為手術确診風險太大,一直都是保守觀察。
也許是幼年時腦袋摔傷那回導致,或者其他什麽原因,總之現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要是我能早點答應小随學他想學的,就好了。”梁舒欣喜又懊悔。
溫從簡安慰她,“現在也不晚,來得及。”
送走溫從簡和梁舒,溫随打車去了箭館,到的時候已經快八點。
沒多久席舟下課,出來看到溫随,眼神既意外又暗含了些隐晦的、說不出的驚喜。
“我以為你跟叔叔阿姨回去……”暑假就不會再來了。後面這半句被席舟咽下。
溫随回道,“放假也得接着訓練,還是在這兒吧。”
席舟觀察他神情,微微緊張,試着問,“檢查結果怎麽樣?”
“醫生說沒什麽事了。”
“那就好。”席舟笑得露出了牙齒,難掩喜悅,完全不像平常那個沉穩的人,居然有幾分傻氣。
溫随心裏像塞了一團棉花,又軟又熱。
“鄭許然呢?走了嗎?”他望向一邊,感覺自己的情緒來得奇怪。
“又跟女朋友約會去了,”席舟笑着回答,“那家夥可能好事将近,最近有的忙了。”
教室裏就剩他們兩個人,席舟問溫随,“今天還練箭嗎?”
“練的。”不僅隊裏每天都有假期訓練任務,就算溫随自己也是要練的。
“那我陪你。”席舟沒有任何猶豫。
兩人各挑了把弓,一人一張靶紙。
熟悉的場地,30米射道溫随輕輕松松就是一支10環。
看着那顫動的箭尾,回想曾經對着箭靶頹廢不振的模樣,恍如隔世。
席舟也是10環,他收回弓沒再繼續,“我這裏對你來說好像太簡單了,不然我們來試試古代的一個花式玩法。”
“什麽玩法?”
“飛羽射。”
這名字跟席舟箭館的名字一模一樣,可溫随是個古人,也都沒聽過還有這種射法,合理懷疑是席舟自己編的。
“正好我們用的是竹箭,你已經射了兩支了,我來追你第二支。”
席舟拉弓,箭飛射而去,只聽刺啦一聲,他的箭将溫随射在10環近9環邊緣的第二支箭從箭尾劈開,一分為二,且去勢不收,還能釘在靶心。
“運氣不錯。”席舟勾了勾唇,“該你了。”
也就是說,溫随也要射那支箭,讓三支箭處在相同的位置。
“很容易。”溫随拉弓,同樣一氣呵成,甚至青出于藍,速度比師傅還要更快的一箭過去,射中席舟第二支箭。
“厲害!”席舟拍拍手,“這下有點難辦了。”
前面的箭越多,後面的箭就越難,越需要更大的氣勁兒才能釘住,不然就算射中也會掉下來。
席舟這回拉弓定點的時間果然比先前長了兩秒,他凝神望向前方,但也僅僅是兩秒後,箭出,擦在溫随之前的箭頭邊緣。
因為左右分力不勻,那支箭在被分開三分之一後倏然折斷,但席舟的箭還是穩穩釘在了箭靶上。
“算我輸了,”席舟收箭。
“沒有。”溫随拉弓,“該我了。”
持續發力的時候,溫随瞄準,原本正常射靶瞄點只有一個黃心,而現在那靶子上卻有好幾支一分為二的箭。
它們都直接構成幹擾,溫随需要瞄準的只有席舟最後那箭的箭尾,灰白色的箭尾。
一箭出,從靶子上簌簌掉下幾根箭羽,再一看,原來溫随的箭堪堪擦過席舟的箭,以極緊密的距離雙雙釘在箭靶中心。
挨得嚴絲合縫,可惜沒打到。
“我輸了。”溫随說。
席舟笑着放下弓,“好吧,承讓。”
兩人相視一笑,席舟道,“就是個娛樂,你好好練吧,我去隔壁教室改課件,打算再練多久?”
溫随看一眼表,“二十分鐘。”
“好,到時間再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有多久沒聽到席舟說這句話了。
溫随不由地看向教室一角挂着的挂歷,那上面有課堂做的标記,還有孩子們的塗鴉。
溫随心裏忽而一動,走到日歷前。
昨天的日期是8月2日,原主的生日原來是這天……
正想着,餘光突然瞥見另一個數字,溫随的瞳孔微微縮緊。
陰歷日期是……六月十六?!
昨天得知原主過生日時,他還完全沒意識到有這種可能。
溫随握着弓思索了一會兒,到隔壁的多功能教室,席舟見他站在門口,問,“怎麽了?”
“我爸媽有沒有跟你說過,昨天我過生日,過的是陽歷還是陰歷?”
“陰歷啊。”席舟很自然地回答,“他們說你從小就是過的陰歷。”
所以,原主的生日竟然跟自己同一天?
溫随覺得,這未免也太巧了,不僅同名同姓,還同生日。
似乎隐隐有哪裏怪異,可表面又像僅僅只是巧合……可能就是這衆多巧合才造成他的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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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裏,恰逢世界射箭錦标賽開幕,席舟特意帶溫随一起在電視上觀看直播。
世界射箭錦标賽是和奧運會同等的頂級射箭賽事,現在正播反曲弓個人單輪男子全能90米的比賽。
“還有90米射程?”溫随第一次見。
“是的,但因為奧運會只有70米這一種射程,所以我們國家目前沒有參加90米射程比賽的,現在90米射程的世界紀錄保持者是韓國選手李炫金,總成績是144支箭1343環。”
今天進行預賽第二天的比賽,共有來自六十三個國家和地區的四百一十七名運動員參加了男女反曲弓、複合弓部分項目的比賽。
根據解說員回顧,韓國選手金愛妍開賽首日就在女子反曲弓60米比賽中平了同胞創造的世界紀錄。
由于複合弓不是奧運會比賽項目,中國僅組隊參加反曲弓項目的比賽。
今天比賽中中國選手整體發揮正常,成績最好的是上屆奧運會該項目男子排名11的江瑞綸,以668環的成績暫列男子第九。
而剛滿二十歲、首次參加世錦賽的女子小将孔露佳表現不俗,以660環的成績位列女子第十。
溫随還看到一位中國男隊的隊員,電視上解說他的名字叫許奕成,是位老将,目前排在男子第三十九。
但不知怎麽,那張臉溫随好像在哪見過。
截止到比賽結束,目前頂峰對決的情況是,意大利隊在第一天的比賽中出手不凡,代表他們出賽的世界名将瓦利耶娃現列女子反曲弓第一位。射箭強國韓國隊的女一號暫時被擠到第二的位子上。
男子該項的首位仍被韓國隊占據。值得一提的是,韓國三名男選手在前四中占據三席,韓國男女隊均顯現出恐怖的實力。
這還僅僅是預賽,就已經激烈到扣人心弦,不愧是世界級名将的對決。
和已知結果的比賽錄像相比,看現場直播果然更刺激,也更讓人有想要上去搏一把的沖動。
不過這回,溫随又對韓國刷新了認識。雖然之前也聽席舟講過韓國射箭的厲害,但當時他還對射箭比賽一知半解,也沒決定進體校走專業路線,如今目标明确,更有興趣想知道更多。
席舟用紙筆給他擺出數據,144支箭是射箭運動員單輪全能比賽的箭支數,單輪全能比賽成績被喻為衡量射箭運動員競技能力的“金指标”。
“總環數1350–1399是世界頂尖水平級別,韓國這樣的運動員人數是我們的4倍。而世界射箭歷史上唯一一次達到1400環以上,是韓國射箭選手樸世珊。”
“跟韓國相比我們能達到世界頂尖水平的人很少,有個很明顯的數據,在周玲玲取得突破之前,1984-2004年六屆奧運會的女子個人金牌都被韓國取得,而且,六枚金牌分別由不同的運動員獲得,你覺得這說明什麽問題?”
溫随看着席舟筆下的數據,“說明他們厲害的人很多。”
“對,人才濟濟,而且絕不斷層。”
席舟的語氣有些許沉重,“像我們國家的周玲玲、江瑩等運動員,那些年基本都是她們在打比賽。這雖然能表明幾名老将一直保持很好的競技狀态,但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我們依然只能依靠老将,年輕一輩沒有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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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暑假,溫随的生活基本跟在學校無差,天天就是學習加訓練。
若說有什麽新鮮事,是箭館新引進了一臺“機器”。
“這是運動員競技狀态綜合診斷系統,裏面嵌入了肌電測試系統和紅外光點運動分析系統。”
溫随完全聽不懂,席舟讓他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替箭館裏的小學員先嘗試一下。
在身上安裝好感應器,之後正常完成一套射箭動作。
席舟給溫随看屏幕上的錄像記錄,他的影像被簡化成一些線條,身體各處閃爍着小紅點,數據不停地跳動。
“這些都是你身上核心肌肉群傳回來的電波,直接反映射箭過程中肌肉的活動情況,比如用力大小、各部位的協作關系,我就可以通過它判斷你的技術動作準不準了。 ”
“直接用眼看不行嗎?”溫随覺得席舟之前指導他時,發現問題也挺犀利的。
“不是不行,但射箭的動作精細度很高,有些環節比如繼續用力,從表面很難看出變化,多半還是靠經驗。再比如心電圖的功能,你射箭的時候心态穩不穩,緊不緊張,看數據就清晰明了。”
才第一次使用,席舟似乎就已經将這臺機器研究得很透,溫随見他熟練點擊各種按鍵,眼裏斂着屏幕投來的細碎光芒。
“你想買它很久了吧?”溫随問。
席舟嗯了一聲,“開館時候就想買的,可惜預算不夠,去年還不錯掙錢了,就買回來了。”
“不過”是教小孩子學射箭,他連專業運動員的設備都用上了。
溫随想到席舟那個總是用來寫課堂筆記、随時拿出畫上幾筆的小本子,他曾見過上面的內容。
動畫片腳本、經典摘抄、教學大綱、課堂問題和解答、不知從哪來的輯錄……
有的字跡工整,有的明顯潦草,像是些突如其來的小靈感和小想法。
席舟真的很用心,在別人認為“淪落”的這件事上,傾注了幾乎全部心血。
雖然之前因着模糊的沖動已經提過一次,但這回溫随還想再好好跟席舟表達清楚,“我有個建議,可以聽聽嗎?”
席舟向他看了過來。
溫随道,“我覺得你總結的很多方法其實很适合年輕人,尤其剛接觸射箭的小孩子,還有你講的射藝和文化,包括你問‘為什麽學射箭’的問題,表面看來像很多餘,其實一開始就是想讓他們懂得射術的本質。”
“我的有些同學早期并沒有打下基礎,就是因為入門沒做好。你不是說過嗎,韓國隊之所以那麽厲害,是因為他們從小抓起,那我們為什麽不可以?更何況射藝本就起源于我們中國。”
“就算一開始做不到大範圍推廣,你也可以先把你的東西從箭館裏傳播到外面去,讓更多人了解,小孩子的射箭教育也是可以做好的——”
“因為你就做得很好。”
溫随從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說完他自己都有點懵。這純粹是出口成章完全不經大腦就過電的感覺,之前從未有過。
或許是原主在替他表達?這一瞬間他們心意相通,溫随甚至都分不清,剛剛的他到底是誰。
而席舟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起先都忘了回應,後來才稍稍低下頭,嘴唇似乎在動,卻久久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只是擡手輕而緩慢地、極為克制地摸了摸溫随的頭發。
任由內心那條晦暗漫長的河流,現出一線水天相接的光影,壓不住,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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