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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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重點體校射箭錦标賽, 讓淮中一戰成名。

或者應該說再戰成名,繼多年前的席舟之後,又出了一位在全能類比賽中橫掃千軍的人物。

溫随包攬除個人雙輪30米和混合淘汰賽之外的全部六個冠軍, 成為當之無愧的新晉傳奇。

這成績如果不是昙花一現超常發揮,放在全國專業隊裏都将不容小觑。

參賽隊伍還沒返校, 捷報就提前傳了回來, 紅榜一貼,溫随大名傳遍全校。

而這其中大家最關心的還有被推翻射箭隊一哥地位的袁錳。

但就在大家迎接他們凱旋時, 發現袁錳半點被奪頭籌的懊喪都沒有, 反而比自己得第一還高興。

溫随不怎麽愛說話, 袁錳就成了他的代言人,到處宣講比賽現場的情況,講得天花亂墜, 把溫随描述得跟天神降世一般。

返校當天升旗儀式,校長親自給溫随頒發獎學金,姚闵還給溫随特批了兩天假, 讓他可以放松放松。

溫随本來覺得沒必要休假,但想到某件事, 便跟姚闵申請将假調到兩周後, 但也只肯休一天。

姚闵沒問他為什麽,看能安排得開, 就準了他的要求。

“你也真傻,有兩天假不休, 減一天還不如給我,浪費, 心疼。”

袁錳痛惜溫随太實誠, 孰料溫随真的打算問姚闵, 如果他不需要休兩天,可不可以讓給袁錳。

把袁錳吓得當即跟姚闵表态,“我絕對絕對沒有帶壞我随哥。”

當然袁錳自己也有假,直接當天休了,他還撺掇溫随,“你要不一起用掉算了,我們出去玩,這幾天不累啊?幹嘛還往後推,萬一要命反悔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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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随卻很堅定,“我那兩天有點事。”

“什麽事啊?”袁錳語氣八卦。

“……”溫随難得有些遲疑,“要回家一趟。”

“哦,我還當什麽事呢,神神秘秘的,那好吧,我自己去玩了!”

當晚,溫從簡和梁舒過來學校,溫随獲得姚闵批準,和他們一道去校外吃了頓飯。

溫從簡特意沒開車,說是專門準備要多喝幾杯酒,無人作陪便自斟自飲,親自為兒子慶祝第一次比賽的大獲全勝。

而梁舒以茶代酒,從一開始就高興得嘴都沒合攏過。

兩口子剛從高原藏區回來,梁舒臉曬黑不少,溫從簡還是白,但他們氣色都很不錯,能看得出這段時間過得順心。

溫随覺得這樣就挺好了,看着他們,似乎也能從心底裏感受到原主那種雲收雨霁的心情。

溫從簡還提到了席舟,說他們來學校前約他一起,可惜他臨時有事去外地出差了。

席舟現在似乎更忙,不僅顧着箭館,好像還拓展了其他業務,但溫從簡說從電話裏聽來,又有了年輕人那股沖勁兒。

溫随其實知道,席舟早給他發過祝賀信息,遺憾不能來學校,只能等回家以後再補。

而溫随也跟他說了,過兩周的周日可能回去,但沒提休假的事。

鄭許然也跟溫随聯系過,他講話還是那麽不着調,說等溫随拿到明年大獎賽的冠軍,他保證送他一個全世界最大最壕的喜糖盒,獎杯形狀鑲金的。

似乎真如席舟所說,好事将近了。

溫随的好友列表裏人數寥寥,那天還意外收到個好友添加請求,驗證消息:[小随哥哥,我是冉冉。]

通過後,冉冉撥來語音電話。

比起祝賀,溫随更想知道冉冉去省隊後的情況。

他們後來聊了很久,當然主要也是冉冉在說。

她說她現在進步很快,今年跟着教練和師兄師姐去國外看了一次公開賽,大開眼界。

她還在隊裏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人,大家彼此有着相似的經歷,互相扶持互相鼓勵,正在備戰明年的全國殘疾人射箭錦标賽。

溫随默默将這件事記住,他到時會去看的。

[我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能被小随哥哥比下去。]

最後冉冉發來俏皮的一句,讓溫随想起她那個甜甜的笑臉,愈發覺得心裏暖融融的。

**

溫随沒休假,很快又回到比賽前的狀态,那些鮮花榮耀的傳聞仍在繼續,對他而言卻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利用訓練和文化課空隙,溫随返校第二天就去找了一趟班主任。

到辦公室門口時,聽到裏面正熱烈地讨論這次射箭隊的比賽,溫随略一踟蹰,還是悶着頭走了進去。

交談聲并未停止,課間時間來往學生很正常,所以起先沒有老師注意到溫随。

溫随徑直走到班主任辦公桌前,“江老師。”

中職三班的班主任姓江,叫江嵘,五十多歲快退休了,戴着方框眼鏡慈眉善目的。

因為長年和體育生打交道,白發跟皺紋齊飛,不過精氣神卻很足,典型的小身軀隐藏大能量的那種小老頭。

他一瞧是溫随,立馬笑呵呵道,“我們的小冠軍來啦?正說起你呢。”

然後其他老師就都看了過來,“溫随同學,祝賀你啊,這次真是給學校争光了。”

“謝謝老師……”

溫随不太能應付這種場面,一時有些尴尬。

好在江嵘看出來,又見他抱着課本,似乎是有事,便拉個凳子來讓他坐下。

溫随一坐下,其他老師也就看不到他了,說了幾句後便又接着各聊各的。

江嵘問,“是有不懂的題嗎?”

溫随剛進校那會兒基礎并不好,跟上課程進度有困難,都是靠自己課餘做習題,再找各種夾縫裏的時間挨個去辦公室請教。

所以江嵘還以為溫随是要問問題,可他的來意卻不止如此。

“江老師,比賽這幾天我落下不少課,想補一補,但是不知道各科老師都什麽時間有空,所以想先來問問您。”

溫随的話令江嵘很意外,不由地擡了擡眼鏡,更加仔細地打量面前的年輕人。

對于溫随的文化課成績,作為班主任江嵘當然心裏有數,他本身是教數學的,溫随的語文在所有科目裏學得最好,數學和英語都明顯差一些,綜合其他科目來看,目前在班裏屬于中游往上。

往上是個方向性表述,因為從上個學期以來,溫随的進步各科老師都有目共睹,是跟體育成績同步前進的,目前顯然還沒達到他的最高值。

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孩子想學肯學,不會認為體育成績好了文化課就可以輕視,對學習同樣上心。

江嵘考慮片刻,“這樣,別的老師那我先幫你确認,數學的話以後晚自習結束,你到這兒來,咱們補半個小時課,先把這幾天的趕上,你看可以嗎?”

溫随當然願意,“謝謝江老師!”

“那你先去上課,老師們那邊問完我告訴你,看怎麽整體安排一下,也不能耽誤你訓練。”

晚上八點半,溫随準時到辦公室,江嵘已經幫他把這幾天的知識點都整理好了。

對于數學他确實基礎薄弱,後來原主記憶恢複後才有好轉。

也是奇怪,溫随有時候覺得腦子裏那些知識點像随時間推移越來越清晰,不需要轉移過渡,就能直接拿來用似的,讓人輕松之餘又難免有些迷惑。

補完課,江嵘把跟老師們溝通後定下的時間跟溫随說明後,有件事也給他提前通了氣。

“過幾天學校要調整課表,這是通知的草稿,你可以看看,好有個準備。”

溫随大致掃了一遍新課表,感覺變動還挺大。

已經是九點多,江嵘收拾完辦公桌上的資料準備回家。

到辦公室門口見到等在外面的溫随,會心一笑,“走吧。”

江嵘轉身鎖門,月光下的白頭發稀疏如銀絲。

想他一把年紀還為自己加班到這麽晚,溫随心裏過意不去,暗道明天補課前一定要提前預習透了,縮短時間。

兩人一起走出教學樓,江嵘跟溫随揮手,“好了,你回宿舍吧,明天見。”

溫随卻說,“我送老師。”

“那也好,正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江嵘笑着點頭。

他經驗豐富,又一線教學崗位任教多年,這些年國家在體育生教育政策上的變化和方向趨勢他了解得最清楚。

“溫随,你有想過以後考什麽大學嗎?”

大學……

溫随還沒想過,他一開始的目标只有學射箭,後來是比賽,再後來——也是現在,就想好好地、在原主沒回來之前,多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畢竟如若不學習,那訓練以外的時間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麽,更不想白白浪費。

而後來學着學着,懂得越多,從前沒有過的體驗也越多。

大概人在失去過一切後,能做點什麽都是好的。

可考什麽大學,溫随不了解也還沒想到那裏去,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江嵘倒沒太詫異,反而理解道,“沒想過也正常,不過現在可以稍微想想啦。”

他替溫随分析,“你這回在錦标賽上的成績,據我了解可以夠得上申國家二級運動員了,你可以找你們教練了解一下,有具體的分級線。”

“如果申上二級運動員,按你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文化成績,要上首體大那樣一等一的好學校都有希望了,你目前雖然分數差得不少,不過老師相信你的潛力,剩下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加加油,能考個好大學就要奔着好大學去。”

溫随想起席舟說過的話,做職業運動員,誰也不知道究竟能走多遠,倘若有一天突然不能射箭了,也至少要保證自己不跟社會脫節。

上大學當然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學習無論放在哪個時代都是必要的。

就像在伏昌國,空有一身武藝,再是如何叱咤風雲的人物,若是心盲眼瞎,也只能淪為別人的一把刀。

**

上次錦标賽的錄像出來了,淮中射箭隊組織全員觀看了其中的重點項比賽,幫大家學習分析。

最後一天溫随迎風打出的那幾箭最讓大家驚嘆。

訓練結束,姚闵留下溫随,“你的申請已經提交給省體育局了,正常情況三個月就能辦好。”

溫随申請了國家二級運動員,他向姚闵咨詢的時候她已經替他想到,所以材料交得很快。

剛剛又跟隊員一起重新回顧了錦标賽現場的賽況,最讓姚闵驚豔的其實也是溫随在應對起風狀況和風向變化時的表現,但她也有不解。

“你是怎麽不用瞄準器,還能射得那麽準的?”她當然懂得原理,但她想知道溫随是怎麽做到的。

溫随回答,“就是根據風來的方向和箭可能受到的影響,往相反位置移動箭的瞄點。”

“可你怎麽知道要移動多遠呢?”

“……憑感覺,我可能運氣比較好。”溫随輕描淡寫道。

實際以往在北境和蠻子打仗,刮風下雨乃至下雪冰雹都是尋常天氣。

那時候沒有瞄準器,也來不及琢磨怎麽瞄準,其實就是靠經驗。

果然跟她觀察的一樣,姚闵心裏有了數,但有一點,“要有感覺也得先掌握技巧才行,肯定不是憑空去感覺的,是不是席舟之前教過你?”

難怪姚闵會這麽認為,畢竟席舟算是溫随的入門師父。

旁人眼裏,雖然溫随确實天賦超群,但他接觸反曲弓的時間畢竟還短。

姚闵調整一般學員的教學進度放在溫随身上,已經是在盡力往前趕了。

可不用瞄準器的這種打法掌握難度極大,她連袁錳都還沒教,溫随那天卻不僅用了這種打法,還頂着壓力在賽場上發揮到極致。

除了席舟,在她看來沒有別的可能。

對于姚闵的疑問,溫随卻沒法直接承認,但也不能什麽都不說,于是在她再度發問前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

姚闵顯然以為他仍在謙虛,“是他教的就是他教的呗,有什麽不好承認的?不過你能學這麽快,确實相當難得了,真是做這塊兒料的。”

“……”溫随沉默。

所幸姚闵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起年底即将舉辦的省冠軍賽。

她幾乎已經把明年的參賽計劃都給溫随排好了。

校園的道旁遍灑落葉,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盡,距離初來這個世界已經過去十三個月。

原主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偶爾溫随看到什麽東西,也會有些別人沒講過的小細節萌生在腦海,然而原主仍舊沒回來。

或許還不到時候,但無論如何,他其實都應該默默等待,不該讓“自己”過多地超越原主去存在。

溫随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也是這麽不冷靜的人。

明明當初确定目标,他還經過許多考慮,搬出立得住腳的理由,每步行事深思熟慮。

可那天在賽場上,他該是能預料到的。

預料到那種打法可能過于引人注目。

也清楚明白倘若堅稱是靠自己領悟出來、跟席舟無關,估計姚闵決計不會相信,因為那确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

但那天溫随迫切地想要打出10環,如果不用那種方法,靠瞄準器他沒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即便已經隐約預感到,對自己的身份來說是铤而走險,必須要贏的想法仍舊堅定了他的選擇。

就算因此引人懷疑,他也絕不後悔。

**

溫随離開後,姚闵越想越感嘆,這孩子真是她執教生涯裏遇到最讓人驚喜的好苗子了。

他剛說的那些,其實就是箭術中的“偏瞄”法。

曾經有人統計過,在全國青少年射箭教練員中會教學員在大風天氣采用“偏瞄”的只有10.4%。

而被教的學員裏能學會這種方法的更是鳳毛麟角。

因為這種技術很難掌握,通常從小開始練,例如天氣好的時候十只箭打左下八環,另外十只箭右上八環……

在不斷熟悉瞄點和十環距離的同時,體會瞄點不同給箭飛行帶來的變化,判斷遇到大風天氣時該怎樣偏瞄,往什麽方向偏、具體偏多少度。

需要像這樣不停地練習打“區域”,歷經無數次失敗,還得具備一定的根基,才能找到那點所謂的“感覺”。

而且除了技術,采用偏瞄意味着射箭時瞄點已經脫離箭靶“黃心”,乃至相去甚遠。

這時就是對射手的極大考驗,自信心和勇氣缺一不可。

因為不僅要敢瞄,還得要敢撒。

實在是溫随帶來的驚喜太大,姚闵獨自在辦公室琢磨了一會兒,撥通席舟的電話。

她想正式感謝師弟給自己麾下輸送的這個人才。

此時此刻,她心裏甚至已經開始有種期待,将有望帶出一位世界冠軍。

姚闵平常可極少這麽不淡定,委實對于一名教練來說,沒有什麽比這種事更令人興奮了。

然而聽完她在電話那邊的講述,席舟卻陷入沉默。

他還沒看過溫随比賽現場的完整錄像,他所知的僅僅是結果,過程十分有限。

這有限之外,就包括姚闵着重渲染的、溫随那手“精妙絕倫”的偏瞄技術。

姚闵正說到興頭上,突然感覺聽筒裏過于安靜,“怎麽沒聲音了?你還在嗎席舟?”

席舟陡然反應過來,“我在……我聽着呢。”

“我還以為你是看自己徒弟太出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姚闵好心情地調侃。

席舟低低笑了笑,不明意味地嗯了一聲。

姚闵剛想說,你怎麽跟溫随說話方式都一樣,他“嗯”你也“嗯”,結果席舟道,“有個電話打進來,師姐你稍等。”

“哦我也沒別的事,就跟你報個喜,你忙,不用回了。”

電話主動被切斷,席舟點開來電顯示,剛剛打進的是個騷擾電話,他沒回,也沒有再撥給姚闵。

他凝視着手機屏幕,腦子裏反複回響着她說的話。

她問,“你這麽快就教會他偏瞄,是怎麽做到的?有訣竅嗎?”

後來她自己又說,“還得是溫随悟性高。”

姚闵顯然認為,是他教了會他偏瞄。

可席舟自己卻知道,他根本都還沒來得及教溫随這項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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