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拿到原野公開賽冠軍後, 溫随已經算圈內小有名氣的新人。

比賽那天官方制作的視頻剪輯經射箭發燒友兼百萬粉攝影主播雲空轉發,在網上迅速火了一把,還意外達到宣傳昆城旅游的效果。

何宏宇是宿舍裏最先刷到那個視頻的, 當即就往腦殘粉道路上策馬狂奔一去而不複返了。

“我滴個乖乖,我男神也太帥了吧!這風度潇灑, 這玉樹臨風, 關鍵臉還這麽好看,我個直男都要瘋狂心動了, 錳哥你說得沒錯, 随哥就是有男子氣概!掰彎一切的男子氣概!”

袁錳本來美滋滋地看視頻, 聽到這話嫌棄得直搓胳膊,“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還是被什麽上身了?邊去,別打擾我看我哥們兒。”

溫随:“……”

他一個大活人站在旁邊, 就不是很理解。

開學不久,省隊教練康鵬已經有心叫溫随過去。

姚闵問他的意思,以為他會欣然接受, 溫随卻猶豫了,如果去省隊訓練比賽, 文化課恐怕很難兼顧。

只剩最後這個學期, 短短幾月時間,如果去省隊, 來回訓練肯定耽誤學習。

溫随問了席舟,得知部分體育大學有那種“種子班”, 與“冠軍班”類似,可以申請全挂讀或者半挂讀, 在校期間也能加入專業隊, 就是門檻會更高一些。

“教練, 我想還是等先考上大學再說。”溫随最終決定。

8月生日之前,他能參加的青少年射箭比賽有限,就算再獲獎也只是錦上添花的效果,該怎麽選擇很明顯。

溫從簡和梁舒得知這件事,覺得兒子很有主見,真的長大了。

确定考學目标後,淮中也給予溫随極大的支持,姚闵将他的訓練時間進行部分調整,在保證每天訓練量的同時,将更多時間傾斜給文化課學習。

Advertisement

國家二級運動員證也順利申下來了。

席舟幫溫随分析他現在的情況,按照單考單招考試和統招高考的要求,單考單招考試考進後統一讀運動訓練系,二級運動員以上就可以考,一般都是體育院校和師範類院校招。

“如果參加統招高考,分數線是二本線的65%,這樣的稱為265,如果文化成績好,也可以考一下265,專業選擇多一些,但可能多數不會允許挂讀。”

射箭畢竟是冷門項目,作為體育特長的優勢還是不如球類、體操等熱門項目可選擇性多。

溫随不怎麽需要太猶豫,“如果不挂讀就不能比賽了,還是單招吧。”

因為年底冬訓時間沖突,他上學期末考試是開學後單獨補考的,席舟看過成績單,離首體大去年的單招分數線還差點。

“得努努力,主要是英語和數學,各上來10分就比較保險了,既然你有這個條件,不如我們就奔最好的、首體大的‘種子班’去。”

五月份就是體育單招考試時間,只剩三個月,迫在眉睫。

溫從簡利用自己曾在重點高中任職的資源,幫溫随請了兩位老師,每天晚上進行線上輔導,有針對性地幫他快速提升得分點。

溫随這麽努力要考首體大,袁錳自然也知道了。

他比溫随小一屆,暫時升學的壓力還沒怼到眼前,但天天跟好哥們兒近朱者赤,也開始為自己的前途緊張。

但袁錳文化課成績是真的爛泥扶不上牆,所以只能琢磨着盡早拿到國家級運動員的保送證。

從那開始,袁錳也不再混了,像換了個人,何宏宇劉熠每次想找他打游戲都找不着人,找到人都是在訓練。

省隊那邊還沒給準信兒,袁錳心裏煩躁,逢人喊他就來一句,“莫挨老子,馬上青運會,哪有時間玩?”

其實青運會在8月份,說“馬上”還早,但這最近已然成了他的口頭禪。

青運會是今年對袁錳來說最有分量的比賽,他得拿到好名次,以後才能保穩。

以至于溫随周日在宿舍樓下遇到他,剛打聲招呼,袁錳還以為誰叫他去網吧,又把那句口頭禪搬出來。

席舟正給溫随送東西,也聽到這聲氣急敗壞的吆喝。

結果袁錳轉頭看見倆人,臉一紅,撓着寸頭不好意思,“随哥,席舟前輩。”

“青運會是個很好的機會,你上半年進省隊,就有機會參賽了,加油。”

席舟的話像一枚定海神針,如果不是有确切消息,以他的性格不會這麽說,袁錳頓時喜出望外,“謝謝前輩鼓勵!”

等他走後,溫随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段時間袁錳都不鬧着他出去吃飯了,在宿舍都很少能碰面。

有一回,他在宿舍自習,袁錳趴在對面,明顯作業寫不出來,憋得面紅耳赤,可也不像往常追着他問。

後來有天溫随聽到袁錳跟何宏宇說,“随哥最近學習壓力大,你倆少在宿舍打游戲,影響他。”

“知道知道,我們開發了新據點……”

席舟見溫随出神,笑着道,“好朋友太努力,也會有被冷落的感覺的。”

溫随一愣,是這樣嗎?

**

四月,在系統中提交報名信息。五月,體育單招考試終于如期到來。

文化考試統一組織在首城某大學進行,當天下着小雨,考點外早早就聚集了不少人,雨傘連片。

溫從簡和梁舒也在其中。

親眼看着溫随走進去,不多時人聲喁喁的校門口只餘寂靜,家長們站在警戒線以外,這場景讓梁舒一時間百感交集。

若說以前,有人告訴她,溫随要以這樣的形式參加高考,以首體大為目标,計劃着考上以後挂讀進省隊,國內取得成績後再去國家隊,從而順利地在首都一邊上學一邊訓練一邊比賽……

她絕對不會相信,更加不會願意。

可現在,溫随對他自己的發展已經有清晰明确的認知,對考上首體大也信心十足。

他沖他們揮手微笑時,那明亮的模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這麽些年過來,那些一葉障目的固執和迷亂,如今好像大夢終醒撥雲見日,在她心中哪怕兒子考不上,也早已經沒有遺憾了。

溫從簡攬住妻子肩膀,将雨傘向她傾斜,“還沒開始考,就準備為兒子揮淚慶祝了?”

梁舒連連點頭,“我是高興的。”

周圍這麽多翹首以盼的家長,估計他們兩個是最沒壓力的了吧。

第一天考完語文數學,溫從簡和梁舒沒問溫随感覺怎樣,倒是他自己主動說,數學還可以,應該不會拖後腿。

之後第二天的政治和英語也發揮得不錯,溫随自己心裏有感覺,不用估分,就像射箭時每支箭只要離弦,對它的預期落點都會有所預判一樣。

文化考試之後還有體育專項考試,溫随報考的射箭專業,采用一次性比賽方式,在規定的不同距離射箭算總環數,達到既定分數線就得多少分,這對他而言當然不在話下。

等考試全部結束,出分要到兩個星期以後登陸網站查詢。

雖然暫時不知道成績,但溫從簡和梁舒還是第一時間請淮中的領導、射箭隊的教練、溫随的任課老師吃了頓飯,表達感謝。

省隊教練康鵬恰好在陵市,也受邀過來,飯桌上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要趕緊領溫随去省隊報到,一天都不能耽誤,不然在隊裏待不了多久,就該被國家隊挖走了。

似乎李衍存有心想以代培養的方式将溫随放在省隊,也算觀察期,多積累些國內大賽的經驗後,再将人收入麾下。

席舟聽了直搖頭,“您還是讓小随休息休息吧。”

原來在省隊時康鵬就跟席舟認識,兩人不見外,溫随不能喝酒,康鵬就勸席舟喝。

“你別護短,我可不是想壓榨他,只是帶他去走程序,還有體檢什麽的都得提前嘛,是不是。”

等賓主盡歡,送客人走的時候,溫随跟康鵬道歉,“對不起康教練,我後幾天已經有別的計劃了。”

“沒事兒別有心理壓力,我就是開個玩笑,但估計也要不了多久了,批文快下來了。”

康鵬理解地拍拍溫随肩膀,“你是要去哪裏玩嗎?那可得抓緊時間啰。”

溫随卻道,“我想去看場比賽。”

“哦?什麽比賽啊?”康鵬也在想最近國內有什麽重要比賽。

席舟正在旁,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微醺的風裏,聽到溫随淡淡的嗓音,比酒還要意味深長。

“我妹妹的比賽,她也是一名射箭運動員。”

**

初夏,漢城街巷邊都是綻放的月季,将狹長的綠化帶拉成色彩斑斓的風景線。

溫随和席舟提前一天到達比賽的舉辦城市,其時冉冉正在進行賽前訓練。

他們沒跟她說要來,只和冉冉父母提前講了,所以當中場休息,冉冉看到母親身邊突然出現的人,又驚又喜,簡直要激動壞了。

“舟舟教練!小随哥哥!你們真的來啦!”

她輪椅溜得飛快,兩人忙迎上去,一左一右接上冉冉。

“我就跟媽媽說你們肯定會來,至少也要來一個,我果然沒猜錯!”

冉冉笑起來眉眼彎彎,仍舊是那張可愛又熟悉的圓圓臉,個子卻明顯竄了不少,比起一年半前,已經有點大姑娘的意思了。

“當然兩個人一起來,我更開心了!”

冉冉還煞有介事地跟溫随和席舟握手,女孩子的手十指纖纖,內側也少不了訓練造成的硬繭,握起來很有力。

席舟笑道,“那我們比賽第二,開心第一。”

“好啊,我肯定是第一名!”

“冉冉來,先擦汗。”冉冉媽媽邊笑邊關切地給女兒遞水遞毛巾。

冉冉剛跟溫随和席舟說了兩句,就迫不及待去将她的夥伴們也都叫來,一起認識。

省殘疾人射箭隊裏年齡有大有小,他們或有這樣那樣的身體殘缺,但大家并未覺得有任何障礙,第一次見面就有說有笑。

溫随雖然講不出什麽,可有席舟在,席舟畢竟被不少人認識,圍繞他就有話題。

但他也不是唯一的中心,每個人都充滿光彩,僅僅是互相介紹,就仿佛能帶出許多有意思的事。

這群人中,有個男生溫随印象很深,他也坐着輪椅,面相憨厚,跟冉冉一樣愛笑,當別人說話時,就在旁安靜地聽。

他偶爾也想說話,但每次張嘴只附和一兩個字,然後就眯起眼,神情顯得幾分害羞。

後來溫随知道了,他說話比較特別,每次咬字都極為用力,發音不太準,似乎每個詞都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需要很耐心去聽才能聽懂。

當被冉冉介紹給溫随和席舟後,他其實可以不用再說,但他仍然堅持很正式地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紹。

“你們好……我叫……于向晖。”

大家都在聽他說,沒有一個人打斷或者不耐煩。

而他自己卻有些着急,又有點興奮,咧着嘴,對溫随和席舟努力地笑。

“冉冉經常……跟我們說起……能認識你們……很高興。”

席舟後來告訴溫随,這是個先天腦癱的孩子。

比賽第三天,于向晖跟冉冉一起,在反曲弓坐姿組混合四分之一決賽的第五局射出完美的60環,淘汰掉上屆這個項目的全國冠軍組合。

又在緊接着決賽第四局,再度射出60環滿環,逆轉比分,最終奪冠。

場邊有記者采訪于向晖,他依舊那麽腼腆,對着話筒臉色通紅,磕磕絆絆說,“我當時就……有一種……感覺……我覺得我們……”

他握了握拳,仿佛用盡全力,“我們今天能贏!我就是……知道!我們能……能做到!”

冉冉一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隊友,當記者将話筒送到她面前,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拿出一張明信片,遞了過去。

那位看來應當很有經驗的體育記者,對着攝像頭忽然就哽咽了,他壓抑着顫抖的聲音,念出那張卡片上的字。

“我的目标就是做到最好,告訴所有人:一切沒有結束,無論身處什麽樣的境地,他們都可以繼續戰鬥,作出偉大的成績。不要讓身體的殘障打敗你,體育是打敗殘障的最好方式。”

這是兩屆殘奧會女子反曲弓金牌得主伊朗選手馬蒂的話,她在18歲經歷人生轉折,從跆拳道冠軍到射箭冠軍,或許不是全世界最高的成績,也不是歷史上最精彩的勝利,但卻贏得所有人的心。

記者話音未落,掌聲已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那天現場的聲音,周圍的聲音是什麽樣,到底哭多一些還是笑多一些,溫随無法衡量。

他只知道那種聲音他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忘,倘若将來他還能有一絲一毫的意識殘留于這個世界,他都會一直記得——

記得這些連名字都在向陽而生的孩子。

離開賽場,溫随對席舟說,“我以前不懂的事情有很多,現在我學得比以前多一些了,這次見到冉冉,我想起學寫作文時讀過的一首詩。”

“你把霧撕碎,一片一片

在冰冷的手指間輕輕吸吮着

如同吸吮結成薄衣的牛乳

于是你吹出一顆金色的月亮

冉冉升起,照亮了道路……”

--------------------

最後是詩人北島的《在我透明的憂傷中》,也是冉冉名字的由來。

另外開頭為滿足某位寶在評論區想要穿書搖醒舟舟教練的願望,故加了個同名無戲份角色,期待那位同學穿書歸來分享經驗(握拳,守信如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