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事

他掃了她一眼,口氣随意:“拿的什麽?”

“沒什麽。”江湛模仿她的語氣,噎得她說不出話,接着不由分說将她手上的書接過去,嘴裏感嘆說,“你這堆東西忒沉吶!”

“我要拿回宿舍的。”晏秋作勢要搶。

江湛一副“我知道”的表情,“這不是在幫你嗎?”

“不需要!”她回得硬氣。

他啧啧幾聲,“幾個月不見,你這脾氣可臭了不少啊!”

也不知道誰的脾氣臭了?!晏秋垂下頭念念有詞。

“磨磨唧唧幹什麽吶!快跟上!”江湛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念叨落在身後的她。

晏秋不情不願地妥協。

夏日的梧桐有很好的遮陽效果,一路綠蔭。先前出門太急,頭發還有些潤潤的,她猜想自己的發頂肯定亂糟糟的,堪比此刻的心情。

算了,糟就糟吧!反正已經下定決心不抱幻想。

江湛盯了幾眼手裏的書,幾乎全是英文教材,于是随口問了:“你報的英語專業?”想想也算合理,她高中時不是最擅長那些扭扭捏捏的字母了?

晏秋“嗯”了聲。

轉頭看她,她始終垂着頭。

江湛不耐煩她愛答不理的語氣,“我說,你一到假期就有玩兒失蹤的習慣麽?連個人也聯系不到!”

那三個月對于晏秋來說宛如噩夢,從他口中說出來,她的心髒竟然下意識地抽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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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話呢!”他重複着說。

她怔愣地看着他,透過斑駁的樹影,一下子覺得恍惚。

他怎麽還是這樣?目中無人,高高挂起,仿佛所有人都該以他為中心。

見她長時間沒有反應,江湛皺了皺眉,忽地輕揚起嘴角,“傻了吧?”

晏秋心裏一顫。

他仿佛心情不錯,可即使在笑,骨子裏仍然透着桀骜,那樣耀眼奪目,是她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得來的,所以羨慕,所以嫉妒,所以......那樣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地喜歡着。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吃完高考過後的那頓散夥飯,就再沒跟他聯系。

将近三個月的時間,幾乎把自己逼到絕境。其實每一天都想他,只是知道,他從來不會以同樣的心情回饋,所以強迫自己忘記。那時候一口氣找了好幾份暑假工,忙了累了,漸漸就沒有時間記起。

所謂的痛定思痛,大概就是這樣的過程。

而現在呢?新的環境,新的朋友,新的人際關系......這所有的一切都預示着一個全新的開始,她以為可以逃離那個泥潭,可為什麽,他還是出現了?

為了證明她有多寒酸?多可笑?還是多愚蠢?

她的表情不太對勁,江湛還有些怔忪時,她猛地搶走了那一堆書籍,太過慌忙,撒了遍地,她囫囵抱起,沒做整理,只管抱着開跑。

他不明所以。

枯眉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晏秋頂着滿頭大汗上了宿舍樓,一回到房間裏,又立刻合上了門。

她靠着木門大喘氣,趙彤彤見了忍不住玩笑一句,“後面難道有什麽洪水野獸在追你?”

晏秋臉色發白,沉靜了一會兒,朝她點了點頭,“嗯,是洪水野獸沒錯。”

其餘幾人面面相觑。

...

江湛轉來南城市一中的那天,是一個很平常很平常的早晨。如果真要說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晏秋只記得,那一天臺風剛剛過境。

他是自己進的教室,自己選的座位,沒有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晏秋那會兒正在埋頭解題,身邊忽地有一股小旋風刮過,她下意識偏頭去看,少年已經大喇喇地翹起二郎腿,一個人竟然霸占了兩個座位。

她只瞥了一眼,接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繼續專注到費解的數學題上。

江湛是個插班生。

當全班女生都在議論他家多有背景,他長得有多好看的時候,晏秋唯一關心的卻是他每回都要拖欠的英語作業。

那時候學校實行操行評定,會對每個學生進行品德鑒定。沒及格的同學輕則被請家長,重則直接留級。江湛不愛交作業,是扣分的重點對象,晏秋一向秉公處理,所以每到期末的時候總是為他剛剛及格的分數揪心。

習慣做老好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他影響整個班級評“優秀集體”。

一開始,她和他并沒有交集。

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接觸是在高三上期。

江湛因闌尾炎住院,而晏秋則被老師派去給他補習落下的功課。為了不讓他拖班級平均分的後腿,她也自覺承擔起責任。

吊兒郎當的公子哥一點也不領情,每天聽人在耳邊叽叽喳喳地叫,他僅存的那點兒耐心也給耗光了。

來看望他的有一大堆兄弟朋友,每回在病床前聊上幾句不着邊的話,女生總會紅了臉頰,紅了耳根,然後灰溜溜的退場。

江湛不能劇烈活動,除了坐在床上玩兒電子游戲,唯一能解悶的就靠這個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純天然土氣的姑娘。

巧了,這天土姑娘恰好錯過了寝室關門時間。

晏秋差點急哭了,就因為他不配合,才浪費了那麽多時間!現在即使趕回去,也會被宿舍阿姨記下名字!

“看見那兒沒?不是還有空位麽?”江湛擡了擡下巴,語氣漫不經心。

晏秋狠狠瞪了他一眼,讓她住醫院?還是跟他一間房?

可她是真找不到別的辦法了,只好觍着臉以他“家屬”的身份住下來。晏秋很不适應,尤其是想到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還睡着一個男生。

兩個人中間只隔了一個床鋪的空位。

晏秋理被子時,那邊的人叫了她一聲。

“诶,你叫晏秋是吧?”他口氣散漫,大有一種看輕她的姿态。

她沒有理會。

他接着開口,“挺美的一個名兒,不過人嘛......”

晏秋手下動作一頓,聽清了他輕佻的笑聲中那絲短促的尾音,“就是傻了點兒,總愛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咱班主任是給你錢了還是怎麽的?”

他指的是她無償為他補習的事。

晏秋很想問他懂不懂什麽叫奉獻精神,可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還沒達到那種可歌可泣的高度,只好啞口不言。

江湛想一出是一出,好似很想看她的笑話。

“你家住哪兒啊?”他驀然提了一句,“唔......讓我猜猜。”

“晏家村?晏家灣?”他每說幾個字就要停頓一下,享受着這種捉弄的趣味,“還是......晏家溝?”

晏秋脊背一僵,遲緩地轉過身。

還真讓他給猜對了?!江湛跟着一愣。

見她介意的表情,他還算有些良心,“這有什麽?誰家往上數三代還沒個農民?”

她沉默了一陣,良久,才負氣地回應,“我不是農民,我家也不種地!”

聲量不大,卻明顯帶着氣。

說着又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去。

江湛不以為意,“知道知道,現在都是新農村了嘛!”

知道個屁!晏秋在心裏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猛地扯起被子用力抖了一下。

悶悶的,也不再接他的話。

夜裏聽見他敲擊鍵盤的聲音,遲遲不能入睡,晏秋側了個身。其實她一直沒睡着,故意不出聲只是為了躲他自帶優越感的發問。

牆上的鐘嘀嘀地劃動指針,她看了下時間,已經快接近淩晨。

那邊的人床頭還亮着燈,噼裏啪啦地對着電腦屏幕操作着什麽。

晏秋無聊地看了好一陣,良久才開口詢問:“你在幹什麽?”

她的聲音本來就細,坐在床頭的人太過專注,似乎并沒注意在聽。晏秋悻悻的,準備翻身的時候,他卻忽然偏過了頭。

“你剛才在問我?”

她遲疑了片刻:“嗯。”

“做游戲,順便編了個小程序。”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她幾秒,“網游知道吧?”

她盯了他一陣,無奈地撇嘴。

還真以為她是鄉巴佬呢!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做這個幹什麽?”

江湛挑了挑下巴,“那你學習又是為什麽?”

“......”晏秋一臉黑線。

算了,算了,果然不該開始這段對話!她嘆了口氣,轉身背過光亮。潔白的牆面上還有他鮮活的影子,晏秋把眼緊閉。

江湛出院以後還是那副樣子,樂于和臭味相投的一衆朋友“厮混”,飙車、踢球,揮霍天性,晏秋并沒因此和他過多地接觸,依然按部就班地埋頭苦幹,沉溺于各種各樣的試卷和真題。

是什麽時候對他改觀了呢?

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次課間操,晏秋因為身體不适留在了教室休息。空蕩蕩的教室裏只有她和江湛兩個人,沒有交流,互不搭理。

胃裏一抽一抽地疼,晏秋下意識捂了捂那個位置,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這時候,正在玩兒游戲的江湛忽然間起身,推開座位,咯吱的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回頭去看,他在朝着這邊走來。

他什麽話也沒說,出手扔了一個面包給她。

晏秋慌忙接過,猶豫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她仰頭望他,“這是你的早餐。”

他渾不在意:“得了吧,待會兒你暈倒了,難道還要讓我背你去校醫室?”

她捏了捏塑料袋,遲疑地道謝,“我下了課就去買來還你。”

江湛沒再吱聲,反身回到位子上,繼續玩兒新的一局。

晏秋收回視線,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袋。上面貼有标簽,她看過之後才知道這塊比她手心還小的面包竟然要整整十五塊錢,這是她在小賣部的貨架上看也不敢看的東西。

忽然有些後悔了,這都能比上她一天的飯錢了!不過還是沒有勇氣還回去,畢竟不想在那人面前展示出自己寒酸的身份。

晏秋郁悶地嘗了一口,意外覺得很好吃,面包又松又軟,表面附着的那層肉松格外美味,她喝了口水,覺得胃裏漸漸舒坦下來。

回過頭去望他,他還在專心致志地玩兒着電子設備,游戲音效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全是她聽不懂的東西。

晏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傻,僅僅因為他随意施舍的一塊面包,她就感動得不行。

現在想想,好像是從那時候起,他離她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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