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路
大概是高二或者高三那年的事了,江湛忘了具體的時間,可腦袋裏模糊的回憶卻在此刻漸漸清晰起來。
班裏有人喜歡惡作劇,放紙條進晏秋課桌的時候,他就在邊上,冷眼旁觀,沒有插手的欲望,大略盯了一眼,也不再搭理。
放學過後,他在教室待了一陣才準備動身回家。從樓梯往下,不經意地一瞥,視線裏出現了她的身影。
他愣了愣,忍不住想笑。
就說她傻吧!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忽然就沒了撞破的想法,他悠哉地坐在樓梯口,牆壁镂空,隔着規則的洞口,餘光略微一瞥就能看清下面的人影。
角度俯視,她整個人在他眼裏又縮小了一圈,像只爬行蠕動的蟲子,半天也不見挪腳。
百無聊賴,他拿出包裏的游戲機悠哉地玩兒,樂得自在,時間也很好打發。也不知是第幾局過後,他朝下面望了望,眼裏閃過一瞬的驚奇。
嗬!人還在?!
覺得無聊了,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歪着腦袋打量一陣,哈欠連天。正準備起身離開,下頭的人卻在這時走了。
原本打算嘲笑她幾句,現在看來倒沒機會了。江湛拿起包往樓下走,到了她剛才站的位置,忍不住一激靈。
風呼啦地吹,寒意襲人。
這人還挺耐凍!他抱起胳膊,一刻也不想多待,轉身快步走了。
第二天在教室望見她,晏秋正埋頭寫着什麽,很專注的模樣,注意到門口的身影,又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
“快給我看看!到底是誰給你寫的情書?”同桌一邊調侃一邊推搡。
晏秋被鬧得臉紅,快速地将東西藏進課本裏,笑着拉着人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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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她的座位旁,江湛下意識蹙眉,還真有人喜歡她?!
好奇心驅使,他狀似不經意地拿起那本書,單手翻開,裏面是一張紙條。
他瞥了一眼,只覺無趣。
還以為有什麽新意!不就是昨天看見的那張?!打算放回原位,卻偶然注意到了角落裏的黑色字跡。剛才被他拇指捏住而忽視的地方,就在右下角,寫了兩個字。
筆跡清秀,像字帖上那樣,帶着些刻板,工整而細長,一筆一劃仿佛經過時間磨煉,有種沉靜的美好。
江湛。她寫下了他的名字,充做落款。
他的神情晦澀難辨,擡頭望了望剛才那人離去的方向,默默收回目光。
誰喜歡他,誰又不喜歡他,江湛并不在意這個問題,對于晏秋的好感,他沒到熟視無睹的地步,可也不會刻意關注。以前漠視的,現在卻忍不住好奇,像是眼前飛來飛去的蚊蟲,即使不出聲,也忽略不了它的存在。
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源于什麽,想去探尋,卻意外覺得費解。他清楚她的個性,貿然講出那番話,估計這人這輩子都不願意再到見他。
這算什麽?自作孽?
他是真的惱火,誰讓她拼了命維護別人?!
情急之下也就沒了分寸,現在想來還覺氣惱。仰頭灌進一杯酒,鼻腔裏出了口氣,他黑着臉坐在一旁。
一場慶功宴,心情完全敗壞。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江湛偏頭去看。
陳深: “想什麽呢?”
江湛搖頭,将酒杯放在桌上,“你們吃,我出去溜溜彎。”
“別呀!今天你是主角。”陳深留他。
江湛輕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主角是大家!”話落,便不再說話,動身朝着門口的方向走了。
…
晏秋簡直無地自容,一路胡思亂想,中途還抹了幾滴眼淚,不過還好,臉上應該看不出什麽異樣。
她又急又氣,腳下越走越快,中途扭到腳踝也全然顧不上。
他知道她喜歡他!暗戀一戳就破,原來她的那點心思從來沒有瞞得過他!她在他眼裏,大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想到他譏諷的笑、嘲弄的話,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為什麽一直默不作聲?既然已經裝作不知道,為什麽不再繼續欺騙她?偏要将難堪的事實擺在面前,讓人難過嗎?
除了尴尬,更多的還是委屈和憤怒。這麽令人絕望的秘密,為什麽偏偏被他發現了?明明換了誰都好。
她以後都別想再他面前擡起頭了,只能佝偻着背做人,活在他高人一等的傲慢的目光裏。
她開始沮喪,她當時怎麽也不反駁一下?
是,我以前是喜歡過你,可現在已經完全不稀罕了!
可是,真有這種底氣嗎?
她知道自己說不出那樣的話,或許是長期活在他的陰影裏,待慣了,連最後一絲掙紮反抗的勇氣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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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樓道裏,晏秋迷茫無措。腦袋靠在房門上,磕了一下又一下,咚咚咚,懊惱又沮喪。機械地重複着動作,直到門開了,她還是一副頹唐的模樣。
“啊呀!”裏頭的人吓了一跳。
“約會這麽快結束了?!”趙彤彤愣了愣才問她。
哦,對了,還有這回事!晏秋難過地仰頭,一臉生無可戀。
…
事情沒有超出江湛的預料,那天以後,他果然再沒見過她,或許在某個角落偶遇了,不過大概率被她躲閃掉。
見不着是一種心境,見到了又是另一種心境,然而,他心裏的郁悶與暴躁并沒因此減緩多少。階梯教室裏,女生就坐在前排的角落上,江湛目測了下自己的位置,正好處在她的斜對角。
大概沒有比這更遠的距離了。
肖尚和說在這堂課上遇見過她,所以他就來了。
上課時間,教室裏坐着黑壓壓的學生,一個個的都盯着屏幕上的PPT看,江湛沒有那份心思,隔着人群,只将一個人打量。
其實只能望見一個後腦勺,可他盯了一眼,就再沒挪開視線,中途發了幾次呆,回過神又投入持續的專注上。
晏秋是在課間休息時發現的他,心頭像撞見了洪濤猛獸,可面上卻強裝鎮定,麻溜地從後門出去,上完洗手間,改從前門進教室。
她決定不再喝水,免得又要經歷一場尴尬。
肖尚和揚起笑臉,都準備招呼了,結果人卻一下溜了,他愣了愣,狐疑地看向江湛,“你欺負人家了?”從那天起,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也不管對方冷徹的眸光,肖尚和仍舊自說自話,“不是我說你,女孩子本來就心思脆弱,也不像大老爺們,你有時候吧,能不能稍微留點口德,別把話說得太直白了?”
江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哦,就你懂!”
肖尚和聳聳肩,不再搭話。
回到座位上,晏秋随時處于戒備狀态,她不自在極了,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緊鎖着她,弄得人又緊張又別扭,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放松,連神經也持續地緊繃。如果是以前,或許她還會有一絲羞澀,可現在只剩下厭惡。
見到他,只覺羞辱。
好容易熬到了下課,可那邊的人像是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見江湛還穩穩地坐着,肖尚和看不太懂,“不走嗎?”
他回應說:“我再坐一會兒。”
“留下來幹嘛?”
“自習。”
撲哧一聲,肖尚和沒能憋住笑,“別逗!”他樂呵呵地盯着人看,“你什麽時候這麽認真過?”
江湛橫了他一眼,“少廢話!”
“得得得,你慢慢學,記得不要太用功。”他拿起桌上的背包,搭上肩,轉眼又瞥了他一眼,見他始終注視着同一個方向,肖尚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臉上不由一愣。不過倒也沒多想,咂咂嘴,接着轉身離開。
晏秋快郁悶死了,江湛就守在門口,無論她走哪頭,都不可避免和他碰面。
周圍人紛紛離去,偌大的教室空曠下來,安靜地有些詭異。
怎麽還不走?!她急着偷瞟了一眼,暗自扶額。
她倒也耗得起,焦慮的心漸漸沉澱下來,開始專心致志地自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晏秋放下筆朝窗外望了望,天色朦胧,即将暗下來了。拿出手機看了看,接近七點,離家教輔導的時間差不太多。
轉身去看,燈光透亮的教室裏只剩下她一人,沒了那人的身影,晏秋頓時松了口氣。
收拾東西,然後到附近的超市随意買了一個面包當晚餐,接着搭乘公交車抵達小區。今天略微有些心不在焉,事實上,最近這段時間,自己的狀态都不算好,她知道自己還沒翻過江湛那道檻,無論怎麽做心理建設,總是顧慮的。
她甚至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夢,夢見自己和江湛在一起了,每回驚得她滿頭大汗,醒來就再也睡不着了。
“姐姐?姐姐?”
聽到小朋友的呼喚,她猛地回過了神,揉揉太陽穴,又搖了搖頭,這才清醒一些。“我們繼續。”
江湛一路跟來,心裏氣憤又擔憂。
大晚上的,還一個人來這種地方?!之前聽誰提起過她在這邊當家教,可沒想到會在這個點工作。
最關鍵的是,通往學校的公交車連末班也沒了,她要回去也不知道打個車?!
女孩子家一個人走夜路很好玩兒嗎?
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的意識也沒有,他詫異她近二十年的人生都是怎麽安全度過的。
江湛都快吐血了,可也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小道清幽,周圍很難見到人影,她的身子時不時被一旁的枝丫擋住,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不能放任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心裏慌張而忐忑,像是幼時玩兒的游戲,不能讓人發現了。
“神經兮兮!”他撇開臉咒了一聲,遲疑片刻,還是不得不跟緊前面那人的腳步。
漸漸地,心裏反而越來越平靜了。
純白的燈光下,她不急不緩地走,背影纖細,微風偶爾帶起裙角,秀發飄拂,整個人融化在溫柔的夜色裏。
他的心微微發顫,抑制不住地跳動。
擡手觸摸到胸口,總覺得,那裏有了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