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

夜深了，明亮的月光像是最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着高加索山的懸崖峭壁。山石聖潔，如同銀鑄。又像籠着一層安寧的輕紗。

銀輝灑在我的臂膀之上。我正小心翼翼将流淌着幻動光彩的水，傾倒在他綻開的肚腹，被啄食過的內髒上。

神跡将一如既往。只是----

我看着他緩緩起伏的胸膛，視線再往上。直視他那溫柔的眼睛。月色清輝落入其中，那雙棕色眼睛就像深澗內，滿蘊着最細膩的銀砂寶藏。

“不用謝謝我。”

我還他一個淺淺笑容，一邊仔細檢視他的傷口，一邊如常輕聲和他說着奧林匹亞聖地發生的種種事件。

記不清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在他傷口愈合之後也不離開，幹脆伴着他直至黎明前，告訴他我的所見所聞----他遭受刑罰無法入睡，也沒有昏迷失去意識，孑然一身被死死綁在懸崖邊，當意識清醒時，終年滿眼看到的，就是這一片孤寂的嶙峋山石。

高加索山，有電閃雷鳴，寒冷暴雪。既然還有炙烤發燙的烈日，為什麽不能有安寧皎潔的月夜？

風中帶來冷杉和厚厚黑松針葉的氣息。這裏杳無人蹤。人類雖然得到了火，卻抵禦不了高山極寒，沒有人，能親眼看到如此摯愛着他們的神，付出怎樣的代價。

奧林匹亞的神 ，依舊活在人類的膜拜頂禮中，尊享鮮花包圍，佳肴環繞，以高貴的儀态，居高臨下俯首輕輕擡起指尖庇佑他們————這就是，神。人類匍匐在腳下渴求親吻足跡。被狂熱愛慕的神，何曾為了人類，弄成這樣？

“……她們三個為了金蘋果的歸屬争吵起來，最後聽說要讓特洛伊的王子來做裁判。就是不知道王子會選擇無上的權力，戰無不勝的智慧，還是最美女人成為妻子。”

我說完就看到他笑了笑，勉強說道，“許諾戰無不勝的智慧，果然是雅典娜的風格…”

明明飽受折磨竟還笑得那麽明朗，看得我心頭狂跳不已。

可是，我依然難過，不得不微微側過頭掩飾，凝望月光下的山坳。

“阿爾缇米斯……”他低低喚了我兩聲。

“嗯？”我轉頭，看到他的傷處已經完全愈合，更有一種暈開的紅色，從他肝髒位置緩緩向四肢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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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他的嘴唇不再是一貫的蒼白，紅潤之色淺淺浮出。而那雙好看的眼睛也開始失去清明神智，泛着朦朦水光----“阿爾缇米斯……”

我溫柔地俯下身聽耳語，幾縷烏黑的長發垂在他胸膛前。

他喘着氣，努力對我說道，“要知道……你……你非常美麗……”。

我先是愕然，旋而又明白了。因為給最美女神的金蘋果，完全沒有我的份？

以為我因此不高興，所以安慰我嗎？

我翕動了動唇，可他已經垂下了頭，徹底醉了過去。

酒神狄俄倪索斯最寶貴的葡萄，一滴甜汁就能讓傷者忘記疼痛，沉醉美夢一場。效果發揮得，真快。

唉。

無畏違抗衆神之王，堅持将火種傳到人間，你被綁縛在此，日日夜夜都要遭受無盡的折磨。我心心念念記挂着你，哪有心思去争搶什麽金蘋果？

……我長嘆一聲。伸手，輕輕觸碰着他的發梢，将夾雜在他棕發間的礫石碎葉，小心翼翼清除掉。

“在你眼裏，我比雅典娜還美嗎？”我對他耳語道。當然，他已經醉得失去意識，怎麽會給出答案？

食指按着他眉峰處，沿着眉毛方向勾勒。他濃密眼睫沉沉地垂着。我想起了野天鵝振翅時銀灰色一線的羽翼，是不是帶着水露的濕澤？

往下滑，指尖觸碰到了他瘦削臉頰，緩緩順着剛毅線條摩挲。月光下，他的嘴唇棱角分明又溫潤之極，我從未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英俊與溫和之美。

我專注地凝視着，終于，義無反顧地，低頭吻上。

從虔誠的淺吻，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深深眷戀。今夜依着月色起誓，高加索的懸崖為我見證，我，銘心刻骨愛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