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

酒神的葡萄并不是取之不盡的。我将淺紅的液體倒入月桂露水中，小心翼翼把水囊挂在腰際後，駕着銀色的車馬劃過天際，往高加索山區奔去。

他第一次從醉後複蘇時，就已經知道了我添加的小把戲。不過篤定不察覺我還幹了什麽----雙唇的滋潤溫熱感，可不是甜美葡萄汁的後遺症。

“阿爾缇米斯。”他吃驚地望着我，像是沒想到我居然為了他敢動這種手腳，公然違抗宙斯的嚴令----“你……”

我的手指落在他的唇前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欣慰地瞧着他的臉色比平時好了許多，是終于得到休憩後的回緩複蘇。“噓”我沖他微微笑，“難道你只會對我說謝謝嗎？”

他頓了頓，那雙滿是善意和真誠的眼眸，就像深蜜色琥珀溫潤的光。看得我雙頰都幾乎發燙。

清晨前的水霧沾濕了我的黑發，幾縷粘在我白皙的肩頭臂膀----他深深地和我對視。他說過，我十分美麗。

緩緩聽得鄭重低沉聲，“我真怕連累了你，阿爾缇米斯……你這樣幫助我……抱歉我無法以擁抱，來表示我的感激。”

我看着他鐵鏈死死環繞下的雙腿和臂膀，一動不能動，伸手撫上他被禁锢在山石間的手掌。風吹日曬，雨淋雷電，那雙手傷痕累累，但我俯下臉，幾縷發絲溫柔逶迤在他指尖。

“欠我的，那就請等恢複自由那天還我，好嗎？”

他愣了愣，眼裏驟然有一種我難以言喻的內容閃過，怔怔看着我。

我不甘心說道，“你一定會自由的！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久----你是泰坦神族最卓越的智者，父親一定會和你冰釋前嫌----畢竟，對奧林匹亞，你有那麽大的功勞啊，就連冥界海洋天界的劃分，都是你的貢獻----你----你不應該被囚禁在這裏受折磨！”

“阿爾缇米斯……”他喃喃。

我狠狠咬住嘴唇。

我們之間出現了短暫的無言。

心頭有劇烈的疼痛感，就像荊棘撕開血肉。我忍着不說----你就那麽愛人類嗎？愛到這樣犧牲自己？只屏息看他近在咫尺的容顏。

黎明即現，晨曦的冰冷空氣包圍着懸崖，我生怕他臉上單薄的血色再轉化為慘白，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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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不語，棕色的眼睛望着遠方山巒，深邃不見底。我固執地探究他眼裏的蘊藏之物，卻看見他的瞳仁映出了漸漸的曙光，天亮了。

天亮了。一瞬間的短促，生命力在天空中宛如突然爆發，翻騰的雲，明亮的光，大力扯破了黑幕，彰顯着大地萬物複蘇。這種代表新希望的力量，分明就在他清亮的眼睛裏同樣昭示----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忽然感觸到明明就有一股無窮的能力在他的臂膀之內流淌，堅定強大淩駕一切，那綁縛他的鐵鏈不過是區區軟線----他必将脫離束縛。

他必将脫離高加索山的束縛和折磨。

我仰望着他，篤定不移。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在他面龐上，落下投影更深邃動人心魄。

他低頭看着我。依舊是溫柔又堅定的神色，更多了一層縱容。

“阿爾缇米斯……”他喚着我的名字。“是的，我一定會恢複自由，繼續做我想做的事。我會用我的雙臂，真切感受擁抱你----阿爾缇米斯，你是照亮高加索山最溫柔美麗的月色。”

----如果不是因為他說得太光明，眼睛裏的神采太磊落。我幾乎就要重新親吻上他的唇。

那以後，借着酒神葡萄汁的強大效果，他夜間得到了休息，精神神采氣力慢慢一點點鞏固恢複着。他甚至開始阻止我不要那麽快給他倒上治療傷口的露水----

“那樣我會很快失去意識。阿爾缇米斯。我想，先和你說說話。”他微微笑着解釋。

他喜歡和我說人間，說人類。說人的智慧和善良，說人與人之間奇妙的羁絆。

我聆聽着面上輕松，可心裏卻沉甸甸地----一旦用完了酒神的饋贈，該怎麽辦？

那一天，我去了人間采集各種珍稀草藥，搗出汁液的效果卻始終不能代替葡萄果。想着所剩無幾的淺紅色液體，心中焦急。

剛一回到奧林匹亞聖地的月神神殿，就聽見了哭泣的聲音。是我的母親，女神勒托。

我變了臉色，匆匆趕進內殿，不顧上詢問也跪在母親身前臉色陰沉的阿波羅出了什麽事，奔到母親身前，一把環繞住她。

“不要傷心哭泣，母親。您艱難孕育出我和阿波羅的那一天起，您就不需要再流一滴眼淚。任何痛苦的，仇恨的，傷害您的，都不會存在在世間。”我低低在母親的鬓發前耳語，“您還記得，曾經傷害過我們的那條巨蟒嗎？早就被阿波羅活剝了皮。您還記得，曾經迫害我們的赫拉女神嗎？現在她除了天後的頭銜，什麽也沒剩下！她失去了父親的心----”

我溫柔的母親漸漸止住了哭泣。當我打探清楚，她傷心落淚的緣故之後----

我擡起頭，直視和我同樣憤怒的阿波羅。我一伸手，就握起浮出的銀色月之長弓。鋒利的銀箭箭頭泛着冰冷刻骨的殺機。

“這些狂妄無禮粗陋自大的人類----阿波羅，我們去為母親報仇雪恨，用弓箭射穿他們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