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語重心長
以我百年來在冥府和拉達曼迪斯等人交手的經驗水準判斷,以我被哈迪斯陛下特意培育的對戰素質來點評,青銅聖鬥士的選拔競賽活像是螞蟻在打架。
天空碧藍,夏日的風在聖域的白色石質建築間肆意穿掠,帶來濃郁的草木氣息。在這樣的好天氣,找個位置觀看螞蟻打架也算是一種消遣。
環形競技場內,好多當觀衆的年輕男人女人群情激昂,大肆揮舞着胳膊為場上的人助威,真夠熱血沸騰的----嘿嘿,将來有的是能讓他們都冷卻冷卻的時間。
我努力地想找一個距離希緒弗斯所在前方觀戰臺最近的好位置,在這幫激動的看客包圍中,試圖艱難分開一條路而不要被揮舞的手臂給觸碰到。
“米諾斯叔叔,這邊來!”天馬坐在下方笑嘻嘻地朝我招手,作為新訓練生和雜兵,他怎麽占據了那樣的看臺?
一襲便裝的童虎回頭,龇牙咧嘴沖我招呼。而在他身旁坐着的是史昂,兩人搭檔相伴活像一副杯子和配套的蓋子。原來,天馬靠的是這兩位聖域最年輕的黃金聖鬥士啊!
我毫不客氣地挨着史昂坐下。擡眼就看向站在側前方,正聚精會神觀戰的希緒弗斯----青銅聖鬥士的選拔有什麽好看的?還是看他好了。看這個,太陽把他褐色頭發照得暖融融,深色束發帶也亮晃晃,一想到觸摸手感,就讓我心砰砰直跳的男人。
“你還是一副老樣子啊,米諾斯。”史昂悠悠的聲音響起,“對了,你什麽時候能主動邀請我和童虎,進入你那神聖的聖殿居處參觀一番呢?”
“聽雅柏菲卡說,你的宅邸仿佛有讓人松懈安寧的魔力,而希緒弗斯也常常呆在那,我實在有些好奇呢,米諾斯。”
我不得不收斂對希緒弗斯的注目,轉過頭,無語地看着微笑的史昂,心裏還是拿不準他的态度。每次表面上看,他是在誇獎我,但我怎麽就是感覺他在隐隐試探我呢?
想了想,我謹慎說,“首先,雅柏菲卡和我是鄰居,希緒弗斯是在我那查閱資料,其次,我也歡迎你們,有空閑随時可以來拜訪,嗯,我會用最隆重的待客之道招待空閑的你們。”
他對我的譏諷熟視無睹般笑了笑,紫色的瞳孔閃着剔透的光,他神秘說道,“謝謝,拜訪就是要乘早。因為我看你,米諾斯,很快又會離開聖域了。”
嗯?
他慢吞吞道,“因為教皇已經決定派遣希緒弗斯和艾爾熙德出去尋訪什麽。米諾斯,我如果沒料錯,你也會随即跟着他們離開吧?”
這個消息令我忽地一下站起來,着急地向希緒弗斯張望:他正一臉微笑地和身邊的冰山臉山羊座艾爾熙德說着什麽。難道是在說外出的計劃?
……不行,我可不能忍受被單獨撇在聖域,少說也有幾個月見不到他,更音訊消息全無----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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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就要鄭重向希緒弗斯交涉,不管他去哪裏,我都要同行。他不答應我也會自己跟着-----我是自由的!
我腦子飛速轉着,他會說什麽呢?不過,只要他不是即刻就走,我就有足夠的時間安排----安排射手宮的人幫我打探希緒弗斯的目的地,只要知道他帶出門的行囊裏,攜帶的是哪個國家的錢幣就行。
我絲毫不顧及史昂在打量着我,不管我的心思盤算是不是一覽無餘,甚至,對于提前洩露告知這個消息給我的史昂,我不在乎他的意圖到底是什麽,反倒對他真心說了句,謝謝。
結果他又悠悠說道,“不用謝,米諾斯,我也只是想不時看看……你最直截最真實的有趣模樣,哈哈。”
這個嘉米爾少年,是我在聖域感到最難打交道的對象。他并非冰冷并非傲慢,像希緒弗斯一樣待人有禮關心他人,卻又始終話裏有話,捉摸不透,唉,十四五歲不還應該是個少年嗎?怎麽會有如此雍容狡猾交織感?
這不,眼看着競技場中央的兩人已經決出了勝負----天馬猶自感慨,好厲害啊!并用“我也一定要成功”的眼光注視着勝者。史昂卻靜靜對童虎說,“你發現沒?這個叫帕基亞的少年,他得到聖衣後的神情,和我們當年成為聖鬥士後,完全不一樣呢。”
“他甚至,還不如沖上去恭喜他的同伴們,表現得高興振奮。”
我也打量了打量被簇擁在中間,即将被授予青銅聖衣的人,那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史昂說的倒是有道理,這個人是艾爾熙德的徒弟吧?不過,他什麽表情心情都和我無關。
我眼巴巴地又瞧着希緒弗斯走上前去,露出好看的微笑,對着一衆人發表忠于聖域忠于女神的鼓勵說話,更親自安撫那個失敗了的競争者----那笑容,那溫和有禮的聲音,讓我把史昂也好,天馬也好,其他人也好,其餘念頭全都給暫時抛開了,專注地品味着他的音容笑貌每個細節----就像悄悄品鑒美酒,每一滴過後還能珍藏于心,反複回味。
我肆意注目的他同時,也有一個小小的苦惱,浮現出來:我突然發現,我得到的希緒弗斯的笑容和溫柔……似乎不夠獨一無二的特殊啊。
他是包容我,甚至寵溺,我想幹什麽他都依從----可是,我怎麽感覺,希緒弗斯,對朋友對同伴都會這樣?對我特別有耐心基本千依百順的緣故,也是因為聖域的其他人不像我這樣大膽要求,索取肆無忌憚吧?
我瞧着他和同伴艾爾熙德說着話,臉上的表情假如替換成和我說話時,有明顯差異嗎?
于是,我心想,我一定得幹出點什麽,力争自己在他心裏的無可取代,獨一無二。我一定要得到,淩駕于其他所有人之上的地位-----要把這個艾爾熙德也好,其他聖鬥士也好,都牢牢踩在腳下,當然,重點更包括那個女神殿裏的小丫頭!
我擡頭仰望潔白聳立的雅典娜塑像,真想把這令我厭惡的玩意,給推倒砸碎啊。
當天夜幕降臨時,我等候在射手宮外,一襲聖域風格的白亞麻襯衫,銀發斜束,看着樸素卻在鎖骨,手腕,發間都用了青檸羅勒與百裏香混合的香水。夏季夜晚聞着,有深邃而放松感----比女神殿教皇廳中使用的,代表對神尊崇的乳香,要肆意自由多了吧?
我截住了從教皇廳下來的希緒弗斯,一邊思索剛剛他對我的笑容到底是不是比對其他人更開懷些,一邊伴着他的步伐,雙雙并行往山下走。
他細心又溫柔,毋庸置疑。當月光被烏雲遮住,我們走到背光處時,他甚至會留意我的腳下臺階,怕我一個不穩摔倒。
可是,我凝視着他如雕塑般的側臉,心想假如此刻走在他身邊的是薩沙,對女神,他會不會更周全,更細致?他會不會伸手,主動攙扶着薩沙的手?
……這個念頭想想都太惱火了。可是我連表達不滿惱火的由頭都找不到----一切我都沒有眼見為實,統統都是我的揣測啊!
“怎麽啦,米諾斯?”他忽然笑着問,“今天你特別安靜呢。是不是有什麽事情不高興了?”
“要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如果你不高興,就算要沖我發火,我都不介意。”
……這溫柔的聲音和內心,這直視着我,滿滿柔和的目光,其實我的心已經快紊亂不能自控了,一會惱火,一會又像醉了。我,我說什麽最好?
想了想,我站住,開門見山輕輕說道,“希緒弗斯,你是不是要離開聖域外出執行任務?去哪裏能告訴我嗎?”
“去匈牙利王國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他倒是很暢快地回答道,但說完之後立刻有所感悟,“米諾斯……你……”
我笑了,沖他得意一笑,眼中光芒大盛,伸出手指輕輕戳戳他胸膛,“現在,我親愛的希緒弗斯,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我幫你準備好需要的行裝,車馬,等你離開聖域之後,我就跟在你後面,反正我已經知道你的目的地了,也不怕跟丢。記住,要是你故意甩下我,我就認為你讨厭看到我,那我只好離開聖域再也不回來。”
“第二,還是我幫你準備好需要的行裝,車馬。你直截了當帶着我一起去,我們旅途會很愉快的,我保證。一路上的飲食起居一切都交給我打理。親愛的希緒弗斯,你選哪個呢?”
我仰着臉,湊近了他,表情無辜,語調帶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伸手,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米諾斯,這次我不是單獨成行,還有艾爾熙德----”
“然後呢?”我無所謂道,“那就再多準備一個人的行裝咯,反正我的車馬夠寬敞。”然後又裝作難過樣子道,“希緒弗斯……你是怕我成為你們的累贅嗎?”
“不,不。”他忙安撫我道,“其實這次的任務是根據資料去做調查……”
“調查?那更應該帶上我啦。我在成年前接受的家族教育,就是在歐洲各個地方旅行。匈牙利王國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是吧?很多當地貴族都移居去了維也納,那邊有大片大片的雪松林,遮天蔽日林間充滿霧氣。還有廢棄的古堡伫立在山崗上,我想,舊地重游一番也不錯呢。”
他明明有些松動的樣子,卻又望着我半響,嘆了口氣,“米諾斯,對不起。”
我不解,“什麽?”
希緒弗斯深深凝望着我,帶着歉意道,“我想,如果不是我把薩沙女神帶回聖域,也許你們現在正過着更肆意的生活。你會帶着三個孩子在歐洲各國旅行增長見聞,而不是被困在聖域。米諾斯,對不起。”
還好還好。只是希緒弗斯的老毛病又發作了----凡事自己都反省先。
我就順着他的意思,微笑道,“沒關系,只要你要補償我。盡你所能補償我,比如出門都帶上我,希緒弗斯。”
終于得到了希緒弗斯的首肯,我歡快地繼續下山,在路過白羊宮外時,我還心花怒放地朝史昂做了個手勢,彰顯告知他我的勝利----沒錯,我又要準備出門了,和希緒弗斯一道。
他托腮坐在巨石上,目送我們離開。
等我和希緒弗斯走到聖域山下羅德裏奧村時,天已經黑透了,這裏保持質樸生活習慣的大部分居民已經進入了夢鄉,黑漆漆的屋子一排排,完全不是大城市的夜夜笙歌樣。
我望着自己公館方向透來的光,今夜要什麽時候才能和希緒弗斯一道對坐在燭光下?剛剛,有劍氣掠過啊。
希緒弗斯也已經站住,“這是艾爾熙德的小宇宙,有一絲殺氣……他在這附近,難道出什麽事了?”
我看着他感應着同伴的位置----我們要追趕嗎?
希緒弗斯沖我飛快點頭,随後一把将我抱在臂膀之內。他張開了聖衣的翅膀,帶着我輕盈地在屋頂上幾個飛掠跳縱----風呼呼地吹,我使勁兒把腦袋往他胸膛頸窩處埋,讓自己發絲與肌膚的香味,融入他的懷抱氣息之中。
這是我希望能永遠停駐的時刻,可實在太過短暫了,轉瞬間希緒弗斯已經穩穩落下,他拉着我,将前方不遠的那一幕,悉數看在眼裏。
沒一會我就明白了始末,我悄悄地,身體又貼近了希緒弗斯幾分……唉,聖域的逃兵和追兵啊,你們為什麽不跑得更遠一些呢?為什麽不能跑出幾十裏地,翻越幾座山呢?
白天新任的那個青銅聖鬥士帕基亞,乘夜色逃出了聖域。就像史昂的眼光精準判斷的一樣,他對于成為聖鬥士,并不感到高興,而是,恐懼。
他跪在山羊座艾爾熙德面前,訴說着自己內心對于聖戰,對于要為女神捐軀的恐懼----嘿,有意思。
艾爾熙德面無表情說,“任何人都有恐懼,正因為如此,才需要鍛煉并克服恐懼。”
帕基亞已經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悲傷,淚流滿面大呼,自己完全沒有辦法修煉到艾爾熙德大人這樣的地步,完全做不到足夠強大----這個可憐的人,還以為憑借艾爾熙德的水平就能夠保證在聖戰中幸存嗎?
我看着熱鬧,眸子透出嗤笑的冷光。
眼前艾爾熙德如同行刑者一般對着軟弱的弟子亮出了手刀----哼,這弟子是個幸運的家夥,肯定不可能被殺死,也不看看誰在這裏注視着你?
我緊緊依着的人,已經在下一個瞬間,張起黃金羽翼飛了過去。
在艾爾熙德的手揮下前,希緒弗斯如同屏障一樣,飛身阻隔在兩人之間,皺眉不贊同道,“你在幹什麽?艾爾熙德?”
我生怕艾爾熙德一個不正常,手刀朝希緒弗斯劈下,也連忙幾步沖到近前,“大家有話好好說!”
艾爾熙德不言不語,冰冷的眸子略轉了轉,看着我們,冰山臉表情不變。
希緒弗斯他已轉頭,伸手,輕觸帕基亞淚流不止的面頰----這,這,太羨慕了!!見狀我都差點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他溫柔安撫的聲音落入所有人耳朵裏, “帕基亞,你對雅典娜大人的忠誠,到現在也沒有改變,對嗎?”
得到了抽泣的肯定後,他語重心長道,“那麽,即使不成為聖鬥士,也可以用別的方法保衛大地的和平。”說着他把地上的人攙扶了起來。
艾爾熙德和其餘的幾名弟子,我,都伫立着,望着暗夜裏,月光下,泛着如同內心一樣溫柔金色的聖衣,那如同可以包容一切,纖塵不染的善良羽翼。
我按捺不甘----他對所有人都這麽溫柔大度啊----一邊等着希緒弗斯說出他一貫所長的,有原則又公正,還能安撫穩定人心的話來。
他扶着這小個頭的肩,微微笑,“膽小并不是丢臉的事,只要正确地認識到它,并且在這基礎上,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戰鬥方式才最重要吧。戰鬥也好,守護也好,選擇像常人一樣生活,維持這個時代也好,我都覺得是同樣值得尊敬的方式。”
一席話果然讓這個帕基亞感動之餘,目光居然變得堅定。“希緒弗斯大人----”
希緒弗斯笑容變得更明朗,拍了拍他的肩膀,“帕基亞,你選擇像常人一樣生活,也是像雅典娜大人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呢。”
又對其餘幾個艾爾熙德的弟子招呼道,“沒事了。大家依舊是好同伴,都是忠于雅典娜女神的戰士,以各自的方法,守護女神的心願吧。”
而艾爾熙德,他忽然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往後退走了。他的其餘弟子,也向希緒弗斯鞠了個躬,跟着師傅消失。
一場風波化解。希緒弗斯看着衆人離開的方向,對我說道,“米諾斯,艾爾熙德雖然嚴厲,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什麽啊,如果不是你冒出來阻止,今天晚上他就殺人了好吧?不過希緒弗斯是希望我了解這個旅途的新同伴并能相處融洽呢,我當然附合他,點點頭。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我卻勾勾他的黃金羽翼下沿,神差鬼使在這一刻,對希緒弗斯,提及了我剛剛羨慕得不行的那一幕。
“你剛剛親切撫摸帕基亞的臉頰呢。你好像從來沒有用手,為我擦拭過眼淚。”
希緒弗斯見我一本正經不甘心的樣子,突然笑出聲,“可愛的米諾斯啊,你有流過眼淚嗎?”
我怔了怔,唔……然而,我直直望着這個暗夜裏熠熠閃亮的男人,又問道,“雖然我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不過,希緒弗斯,要是我哪天哭了,你也會伸出手來,為我拭幹眼淚嗎?還會用心安慰我,直到我不流淚了嗎?”
我很認真。夏夜的風,令深邃難忘的香味萦繞在身旁,還把我單薄的輕亞麻衣衫,吹得平添惆悵。
他愣了愣,伸手撫上了我的手,鼓勵般牢牢握住,“雖然我也不知道,米諾斯,你一貫剛強又倔強,到底會為了什麽而哭泣……但是,我盡我所能,不讓令你傷心的事情發生,好不好?”
我一個環抱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好。承諾我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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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渣要獨一無二的特殊,要淩駕于其他所有人之上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