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假象之城
夏天或許是愛琴海最美的時節,但我們前往匈牙利王國走的是一條純粹的陸路:往北沿着哈布斯堡家族控制下的多瑙河地帶,穿越巴爾幹半島,領略各國與希臘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馬車飛速奔跑,這是一輛堅固又精美,八匹馬分前後兩排的馬車,內部整體包裹着深紅色厚厚的天鵝絨緞子,最大限度減少震動讓車內的人感到舒适。
車廂內像一個房間。道路兩側的綠蔭枝條,以驚人的速度掠過玻璃窗戶,金燦燦的陽光在這間隙間隔中,時不時地忽閃刺眼。
我只不過略伸手遮了遮,很快,錦緞的窗簾就被輕輕合上半幅,讓我的臉,恰好躲在陰影之內。
希緒弗斯他就算在看書,也留意着我的動靜表情。
但我依舊,沒睜眼。裝作睡意朦胧半夢半醒樣,才方便肆意地繼續枕在老地方:他的膝頭。
只要一翻身,臉頰就可以貼到他的襯衫----夏日裏,旅途中他上身就穿着一件白襯衫,雖然扣子一直扣到胸前,但這種并不厚的織物,怎麽擋得住肌膚的生命熱力,怎麽遮得住腰部的緊實線條?
我可是不會白白浪費親昵機會的,這麽想着,我像只吃飽喝足的大貓一樣滿足地微微蹭了蹭他,果然感到近在咫尺的胸腔內發出的強忍悶聲----他是想笑,又不願驚醒我呢。
然而,煞風景的聲音響起。冷淡坐在對面位置,從旅途開始到現在好幾天了,和我說話沒有超過十句的艾爾熙德,低沉開腔道,“希緒弗斯,和一個普通人同行,一道去調查那些遺跡,這樣好嗎?”
希緒弗斯壓低了聲音回答,“沒關系,我會好好保護他。更何況很多資料還是在米諾斯家查閱到的,他對聖域一直幫助很大,既然這次主動提出想同行,那就讓我滿足他的願望吧。”
一陣沉默後,又聽到艾爾熙德的聲音:“你總是會盡量滿足別人,總是擔着照料看顧的職責。”
希緒弗斯帶着笑意輕聲說,“我的身份就是要保護聖域保護大家,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你比我年長,我也一貫嘆服你的實力,尊敬你的為人。可是希緒弗斯,你的內心,太缺少鋒利的東西。”頓了頓,他坦率說道,“絕非質疑你射手座的戰鬥能力,而是,內心柔軟則太容易被傷害。”
這就是希緒弗斯的風格啊,我暗暗心想,不要緊,我會呵護他整個人和整顆心。山羊座,難度道要像你一樣鋒芒畢露整天執念提升,只憑一柄所謂雅典娜的聖劍,就想無堅不摧戰無不勝嗎?
他引以為傲的手刀,在我眼裏最好的用處就是,切肋排,切烤羊腿之類的會多麽幹淨利落。聖劍什麽,就算他能一手劈開聖域海崖下的滔天波浪,斬出一條海中之路又如何?如果他的對手會扭曲空間這招,直接把聖劍斬向的空間挪到他喉嚨處-----一招就殒命。
希緒弗斯本人,則對同伴的勸誡和提醒報以微笑,他合上書本,鄭重說道,“謝謝你,艾爾熙德。我守護大家,守護名為聖域的人的世界,甚至……守護着眼前的人,自己內心便也感到由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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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
我又舒坦地一個翻身,一手搭上了他的腰線,揪着襯衫不放手。你眼前的人就是我咯。來,再讓你享受守護感,多多幸福下。
他大概猜到我醒了,也依舊縱容我的舉止。對我,他簡直不像有親昵的底線。感到一只溫暖的手在輕輕理着我的銀發,任由我繼續肆意伏在他身上----和如此溫柔寬厚好脾性的人在一起,這是多麽愉快滿足的旅途啊。
我們在每天黃昏來臨時,便會尋找住宿的地方。這一輪出門我對于自身很精簡,只帶了必要的馬車夫,連一個貼身侍奉的仆人都沒帶。而選擇的住宿之地也不再是豪華公館,那些表面平凡無奇的鄉鎮旅店,反倒更能領略活生生的韻味。
今夜,在溫暖的爐膛火苗照明下,大家都卷起袖子分吃一大鍋炖菜:濃稠的炖牛肉,用大把辣椒粉炖出豔豔紅色,刺激着舌頭,刺激着神經,再搭配汁水豐盛的各色水果,真是痛快。
我邊吃邊望着對面希緒弗斯,他也胃口極好,吃得額頭上都滲出一層薄汗。略幽暗的光線下,我忽然想,他襯衫下的肌膚此刻也布着薄薄汗珠嗎?如果能指尖觸一觸,如果能用嘴唇吻幹,又該多美妙?
這念頭讓我心旌動搖臉也紅了,差點握不住勺子。見他關注望着我,我忙咳嗽一聲,飛快掩飾着----說什麽好?說正事。
“這裏已經是特蘭西瓦尼亞地區,希緒弗斯,可是你肯定也發現了,當地居民對于我們打算要去的地方,十分避諱呢。”
何止避諱,簡直害怕之極。只要提到伊麗莎白巴托裏這個名字,當地信仰東正教或者天主教的居民都吓得掏出十字架,連連祈禱。
“我們可能找不到向導,只能自己去尋覓荒廢的城堡。”
他笑了笑,“別擔心,米諾斯。既然已經來到了附近,我們自己找沒問題。”說完又伸手摸了摸我額頭,關切問,“你臉色緋紅,難道在發熱?”
“……是辣的。”我抿抿唇,振振有詞道。
次日,高海拔的山區,荒無人煙的路徑上,我們一行依照一張古老的地圖,向目的地進發。希緒弗斯和艾爾熙德都背着各自的黃金聖衣箱子,穿上了聖域的那件深色長大衣----高原的風讓衣角獵獵翻飛,給這寂靜沉沉之極的地方,增添了活氣。
我穿着長靴獵裝,跟在希緒弗斯身邊,一邊跋涉,一邊暗想,恐懼果然是最具震懾力的東西。這麽多年過去,還依舊讓當地人類如此懼怕她。瞧這一路上,古老村落的遺跡代表人們紛紛逃離,逃離令他們感到恐懼之地,逃離那個流傳下來,血腥恐怖的傳奇。
一切都緣于一個女性,匈牙利女伯爵伊麗莎白巴托裏。她為了保持青春和美貌,在一百多年前,殺死了六百多位妙齡少女,以她們的鮮血沐浴。冥府的血池地獄在她眼裏,是不是一個水質有些髒的浴場呢?
事發後,裁判她的人類燒死了她身邊被指控為女巫的人,将伊麗莎白巴托裏囚禁在城堡內直致她死去,但,沒有人知道,真正引誘她幹下這些事情的,就是睡神修普洛斯麾下的假像者,幻塔索斯。
夢幻四神之一的假象者告訴她,能用鮮血換來青春美貌。而人類,抵抗不了這種假象的極致誘惑。
希緒弗斯他們,能從當時的一份反複提及“陷入夢魇般,不醒的噩夢,最可怕的噩夢”之類言辭的牧師筆記裏,發掘出整個事件,極可能有冥府之力暗藏----這判斷力夠精準。所以,來日将與冥府作戰的聖鬥士,才來這古老的城堡遺跡,尋找支持的證據。
夜幕降臨時,我們已經攀上了一座叫CSEJTHE的大山。我正欣賞岩石縫隙中長出的絨蒿花,不妨前面的兩位黃金聖鬥士都停滞了腳步,他們視線聚集向一處----
我也緊跟着望過去。山頂,一座要塞般的堡壘,仿佛揭開了黑夜的面紗,在暗夜裏盡顯峥嵘。可是,這根本看上去不像廢墟。
而我們也全都看見了,有個年輕的女人,黑發如雲,一襲殷紅色的長裙刺亮夜色。她從城堡門口向我們緩緩走來,就像是一滴刺目的鮮血在光滑如銀的岩石間,詭麗流動。
越來越近,她的眼眸烏黑,但肌膚蒼白根本沒有活人氣息----這分明是假象,更是執念!是人類深沉執念所化的,本人最渴望的形态!
伊麗莎白巴托裏,這個女人生前好強的執念啊。我暗暗贊嘆,再瞧這建立在執念之上,幻塔索斯的得意之作----我已經明白整座城堡都是假象。
更有少女尖利的哭號聲,慘叫聲,從假象之城,結界空中,陰森森盤旋而出。
那個傳說代表血腥的身影,越走越近。
艾爾熙德擡手揮劍的打算被希緒弗斯阻止。“等等,使用聖劍恐怕會傷到那些可憐的受害者靈魂。”
他眸光雪亮,盯着已經走到我們近前方的,女人----如果她的執念化影還能被稱為人。
但是,不得不承認,如果這是伊麗莎白巴托裏最美時的容貌,那她真是颠倒衆生。
出乎意外,她烏眸凝視着我們,竟然流露出一種哀傷----然後,她彬彬有禮地開了口,“雖然諸位并非我等候的人,但我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拜訪,諸位如果願意減輕幾分我的寂寞憂愁,請随我來。”
……不愧是那個致死都不忏悔自己罪行的伊麗莎白巴托裏。執念完全還是一副待客有禮的貴婦模樣。
看着她飄然而去的殷紅裙裾,我心想自己扮成人類,是不是該害怕才正常呢?
不過顯然,希緒弗斯和艾爾熙德都沒有計較這事,他們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希緒弗斯朝我,伸出手,“跟緊我,米諾斯。尤其進入城堡後,不可以離開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