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瘟疫
那一年山下的橄榄園依舊迎來了大豐收,許多商人在這一季慕名來到希臘收購,港口船舶繁忙往來,一片繁榮之景。而我的公館裏,也迎來了展示各種貨物的威尼斯商人,我尤其欣賞他們帶來的東方絲綢,茶葉與花卉,更喜歡他們的口才:将航線沿途的轶聞趣事繪聲繪色說給主顧聽,實在很有利于推銷貨物。
但聽商人們絮絮叨叨地說,法國馬賽的葡萄園和薰衣草莊園都遭遇了絕收災禍:鼠患成災被啃噬光了----我心中一動,當天就以去看看貨物的理由,登上了好幾艘從馬賽港駛出,又停泊過威尼斯和希臘等港口的商船,毫不意外地在每一艘船上都看到大批保護箱子的,幹草麥稈堆。甚至以我眼力看去,還是隐約在瑟瑟抖索的草堆。
跳蚤,虱子等小東西,就藏在裏面,甚至,還有老鼠,随着人類的足跡登陸一個又一個城市,會帶來什麽?
我思量片刻,立即向我熟識的幾位商人下了大訂單:我叫他們去搜羅浸泡過蠟的亞麻布料,樸硝和紫堇花藥草,越多越好,務必盡快送來希臘。
等送走了商人們,我又急忙在公館和射手宮開展了一系列搗騰動作:所有黑濕的角落全都命令用火山灰岩層層鋪上,各人穿的衣物,用的器皿,只要遇上陽光天氣都拿出來暴曬。全部房間都要幹燥又通風,還像不要錢似的,一天到晚都燃着來自遙遠東方的艾草香----薰得如此重以至于,出入的所有人身上都沾染了這種氣味,就和處女宮侍從們隐隐攜帶的的印度檀香,教皇廳女神殿侍女們的乳香沒藥氣息一樣,成了這座宮殿的标識。
我在折騰些什麽?在為将要發生的事情做準備----身為冥府戰士,曾閱讀過無所不知的冥府之書,我還真知道一些有用的措施:射手宮囤積了大批藥草,每天都要求所有人喝一杯熬出來的汁液。
“這是強身健體的,親愛的希緒弗斯。雖然味道有些苦,但,你是最優秀的黃金聖鬥士嘛,這點苦算什麽?”我花言巧語,令一貫寵溺對我近百依百順的希緒弗斯沒有一句異議地服用後,笑着又遞給放下杯子的他,一盒蜂蜜碎塊,示意含着驅散苦味。
就這樣,他愉悅地任我每天折騰。我還捎帶波及了雷古魯斯----以及居然主動請我照樣打理一番的白羊宮和……緊随的天秤宮。
在數月的繁忙準備後,我的預感成真。冥王降臨之前的開路先鋒:一場規模龐大的疫病,開始在一些地方爆發,不分高低貴賤,強力侵蝕吞噬着人類生命。
咳嗽,高熱,嘔吐,出現這種症狀的人會飽受折磨後無一例外地死去,那些昔日繁華的城市裏,再也沒有熙熙攘攘的喧鬧景象,只有搖着鈴铛的運屍車,在煙熏缭繞也遮不住腐臭的街巷,蹒跚而過。所有的屍體,無論男女老少,貴族平民,都被扔進城外的大坑裏。還好大部分亡魂身上都沒有攜帶能渡過阿格隆河的錢幣,它們就在河邊永世徘徊算了,都去第一審判庭的話,會給頂替我幹活的路尼增加多少事啊。
瘟疫随着航路蔓延,羅馬和威尼斯都成為重災區,我心知肚明其中緣故,并且毫不意外地,聽到山下羅德裏奧村,在初夏出現了第一個病例。
盯着那高聳的雅典娜神像,我冷笑了。多少山下愚蠢的人類,正朝這個方向虔誠念念有詞,向這個女神祝禱祈求庇佑唷!
知識欠缺的人類想阻止蔓延,也不是沒辦法,有幾個有暴戾之稱的領主和國王們倒是做到了:他們下令在發現病情的城池周圍築起高高的隔離牆,嚴令禁止任何人與城中出來的人接觸,違反一律處決。這手段,號稱愛人類的女神雅典娜會舍得用嗎?呵呵呵呵。
擁有冥府不死之身的我有恃無恐,看着熱鬧。而且死死跟緊希緒弗斯不放。雖然事先暗暗令他服用過防疫的藥材,但我依舊不能放心,只要他一離開射手宮打算往山下方向走,就會被我以各種理由纏上。然而,該來的----
“米諾斯,今天我只是帶領大家去為村民分發藥材----我們聖鬥士的體質比普通人強很多,肯定不會有事。”他怎麽都不肯帶上我,“你好好地,留在射手宮。不要亂跑。”說完又微微一笑,特意道,“我晚上回來還想喝你熬的健康藥汁呢,是不是該去準備了啊?”
“好吧……”我勉強答應,又叮囑他千萬不要近距離接觸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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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緒弗斯見我憂心,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放心,大家一定會在女神的庇佑下,渡過難關。”
女神女神又是女神!我不禁噌地一下,怒火中燒----望着希緒弗斯遠去的身影,我真想大聲質問,她的庇佑是什麽?她敢親自跑去羅德裏奧村嗎?教皇敢讓聖戰的主角前往疫區嗎?他們端坐在山頂,當然可以不痛不癢地展現所謂仁慈!
而這該死的女神,既然第一個病例出現,她敢不敢下令封了那家房舍,只準進入不準出來?敢不敢下令一把火燒光了那房子和裏面的屍體?現在居然只敢讓原本處于相對安全區域的黃金聖鬥士們去涉險----就為了博取自己的仁慈仁愛的名聲!!
我恨透了雅典娜,又為希緒弗斯的境遇揪心,什麽聖鬥士的強健體質,要真有用,他哥哥伊利亞斯怎麽會染上肺疾絕症?萬一我的事先防疫不足以保護他----不,還有一招呢!
我發誓,要是他回來開始咳嗽發燒,看我不沖去教皇廳,哪怕用搶,也要把剩下的一半秋水仙汁液給奪到手----塞奇啊塞奇,別以為我不知道留着那寶物,是為了這該死的轉世為人類的女神!留給她在萬一需要的時候享用!
這無能只知道裝仁慈的雅典娜,果然阻止不了疫病的加重。在确定山下又增加了好幾個染病者之後,我再也顧不得希緒弗斯會怎麽看我,首先對自己能控制的射手宮下手:我召集了所有侍女侍從,對他們嚴肅說,所有人在疫病結束前,禁止回家。如果有牽挂家人朋友一定要去探望的,可以現在就走。但是回家後,斷然不許再進入聖域。
仁慈探望有愛照料互相關懷那一套聖域傳統作态,被我狠狠明令禁止,而這等鐵腕不近人情的命令以及不滿閑話,很快傳到了其他宮,又傳到了教皇廳,然而并沒有阻止我這麽幹的命令傳來,于是我越發有恃無恐,甚至跑到了聖域最外圍有士兵把守的入口處-----反正教皇要利用我來當這麽個惡人,我怎麽能辜負他給予我的厚望呢?
要把疫病阻絕在聖域之外,必須手段嚴酷。我頤指氣使,悍然指揮着雜兵們不許放任何一個沒有聖衣的人進來,而至于有青銅白銀聖衣的,也必須先脫下聖衣,再在廢棄的古老建築物裏,在蠟浸泡過的嚴實帷幕內,脫下全身衣物放到盛滿草藥的沸水裏煮----自己也必須從頭到腳用汁液清洗幹淨。坦白說,我不是沒想過捉幾只活跳蚤放到女神殿去,可終究還是嫌棄這種小蟲,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呢!
這麽把自诩代表正義和愛的聖鬥士們當垃圾清洗對待,自然激起了他們的嚴重不滿,當有一天,我喝令士兵們攔截一個山羊宮的小侍女,就是不許這哭哭啼啼的丫頭上山時,我在本就對我心懷不滿的低等無腦聖鬥士眼裏,變成了心如鐵石冷酷惡人:他們聚集過來,有人攙扶起這個柔弱的小姑娘,有人則開始朝我發難----
我鄙夷這幫人,如果不是顧及一旦聖域成了疫病區,希緒弗斯也會有危險,把這裏變成死城才合我心意呢!于是我冷笑着譏諷他們不顧女神安危----
這幾個雜碎更怒了,說雅典娜女神代表的是愛與善良,絕不會罔顧弱者哭泣而無動于衷。
被踩到了心底禁忌的我火冒三丈,正要發作時,守護第一宮,位置得天獨厚什麽風吹草動都最快看見的史昂趕來了。
刺眼的陽光下,代表黃金聖鬥士地位尊崇的聖衣大羊角,亮得可以清晰照出這一堆的身影。
“大家都是夥伴,不要沖突啊。”
幾個白銀聖鬥士恭敬地向他問好,史昂笑了笑,先扶起那個小丫頭,低聲安慰了她幾句,走過來對我說,“米諾斯,我也贊同你的大部分做法,只是這位姑娘家裏已經被隔絕不能進入,如果不回聖域,她沒地方可去,你能不能把她安置在山下你的公館裏?”
權衡一番,主要是怕史昂告訴希緒弗斯我拒絕幫助別人,我只好忍氣吞聲接受了這讨厭的條件----還好我的人類管家知道該怎麽做:把她剝成小白羊洗刷浸泡個夠吧!
接着史昂又交給了精力過剩的白銀聖鬥士們一項任務:我豎着耳朵聽,是教皇也懷疑這次疫病和冥王脫不了幹系,叫他們前往意大利的森林大教堂察看----聽說無數人前往這裏祈求神的救贖。
我暗自冷笑看着這幾個聖鬥士離去,包管這一趟,有去無回。
而史昂化解了風波後,也不回去,他仔細打量着從射手宮源源不斷搬運下來的大批草藥和氈布:雜兵們忙着搭帷幕,熬煮湯藥。
他忽然對我道,“米諾斯,謝謝你為聖域做的這些事,雖然我覺得…你好像是早有準備,早知道會爆發瘟疫。”
我轉眸盯着他,他卻沖我眯眯笑,“總之,有先見之明是好事,這次有勞你啦。你真能幹呢,不愧是希緒弗斯身邊的人哪。”
這話順耳,我對史昂一笑,悠悠道,“聖戰也快爆發了,你們可要準備好,遭遇強敵呀。”
白羊座将身後潔白的披風一展,氣勢萬千。他驕傲道,“每一個戰士都準備着與冥軍大戰,在此之前,聖域将成功消滅這場疫病……瞧好了啊,米諾斯。”
他真是初生羊犢一般無所畏懼,口裏宣言滿滿,然而----
聖域占地廣袤,與周邊不是完全隔離的世外桃源,雖然羅德裏奧村終究有效施行了一系列措施,比如焚化死者包括房屋在內的一切來防止疫病擴散,但是,這種傳染程度極烈的病狀,還是出現在了聖域之內:感染的,不是聖鬥士,而是抵抗力最弱的孩子----阿魯迪巴收養的孤兒。
作為金牛座的好友,希緒弗斯将剩下幾個暫時沒有咳嗽發燒的孩子們,帶來射手宮安置。
他望着張羅收拾幾間卧室的我,欲言又止。最終在當天夜裏,當我催促他去泡藥草沐浴的時候,希緒弗斯握住了我的手,鄭重道,“米諾斯,你暫時,離開這裏吧。”
我不做聲,凝望着他----希緒弗斯一改對着孩子們時的溫柔輕松樣,眉間浮現擔憂,“如果這裏的孩子們也出現症狀……絕不可以再向聖山上蔓延了。我會在這裏守着他們,但無論如何都要封閉射手宮。米諾斯,我希望,你能去教皇廳……塞奇大人已經答應了讓你暫住。”
我決然地搖搖頭,清晰緩慢道,“然後呢?希緒弗斯?叫我在上面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我可不怕疫病,只怕,看不到你,照料不到你。”
“米諾斯……”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我親愛的希緒弗斯,你怎麽能把要和你并肩作戰的戰友,遣送去安全的大後方呢?這是一種不信任呢。”我微微一笑,手掌與他掌心相貼,感受着體溫,“請讓我,守在你身邊吧。”
那個夜晚,脫去聖衣穿着簡裝的希緒弗斯,攜着固執的我,守在孩子們的卧室外,時不時悄悄進去查看他們有沒有在睡夢中發開始燒咳嗽----而每次他出來後,就輪到我伸手探向他的額頭試探溫度,“你也沒事,真好。”我信心十足溫柔說道。
他随即也摸摸我的體溫----
漸漸地,萬籁俱寂。希緒弗斯與我坐在石柱廊前,一側是他守護着的希望幼苗,一側則是美麗的夏夜:星光鑲嵌在暗藍色的天幕上,活像一幅人間高貴的王袍,艾草混合着晚香玉的花香,萦繞廊內,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倚在了他的膝頭。
他依舊留神聽着內室的呼吸聲----很平穩,是不是能夠暫時安下心呢?
我聽着他自胸腔內吐出長長氣息,越發傾斜身體偎依着他,希緒弗斯伸手自然地摟了摟我的肩----我聽到他輕聲說,“看到這些孩子們,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剛來聖域的情形,都快二十年了。”
“那時候,我居住在山下訓練營,剛來沒多久正好遭遇到暗黑聖鬥士們的反叛襲擊----那個夜晚火光沖天,到處是被燒毀垮塌的房舍,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拼命想保護這個大家的容身之地。”
我靜靜地聆聽着,手指輕觸他臉頰,“希緒弗斯,別太擔憂,我認為一切都會變好,瘟疫會結束,聖域也會恢複如常。”我低語道。
他聞言輕輕微笑了,凝望着遠處的螢火流光,點頭道,“是的。孩子們都會挺過這一關----他們是承載着未來希望的下一代,就像聖域一樣,無論遭遇怎樣的災厄打擊,總能屹立不倒,擁有更好的未來。”
他對這個地方的感情真深厚……唉。我品味着剛剛聽到的容身之處這個詞,心想難道希緒弗斯和這些孤兒們一樣,也是遭遇了颠沛流離無處可去的境地?所以才會對收容了他的聖域,死心塌地?可是這個地方,哪裏能和我真心待他相比?伊利亞斯白當了最強的聖鬥士,連自己的弟弟都疏于照顧才讓他淪落到被聖域利用----呵,看來從前最強獅子座,也一心忙着關愛虛無缥缈的所謂人類和都沒有轉世的女神呢!
我因感慨而心中升起萬般柔情----他們全都對希緒弗斯不夠好,不過沒關系,就讓我來彌補這一切。我蹭了蹭他的手臂,低低道,“希緒弗斯,你也一定,擁有最好的未來。我會見證它實現。”
他含笑,撫摸着我的頭,流露眷愛無匹。
這些射手宮的孩子們最終安然無恙。就連被感染了的那個,也迅速治愈:因為情況已經到了這地步,教皇塞奇決定把秋水仙的剩餘汁液全都倒入泉水之中----泉水璀璨,散發出神跡的光輝。這帶着健康之神神跡的水沿着聖山上一直流下,流入羅德裏奧村中,将疫病的濁濕沖洗一空----這又變成了他們贊頌女神的緣由。
終于,折騰了大半年的瘟疫随着冬天的到來,漸漸在大地上銷聲匿跡。聖域沒有死亡一個戰士一名侍從,大家都感慨不愧是雅典娜女神的庇佑。
而雅典娜薩沙在一個陽光明亮的好天氣裏,纡尊降貴離開了女神殿,來到山下。她站在高高的祭臺上,手持黃金杖,微笑着對環繞着她膜拜着她的人群揮手,被疫病折磨後的村民們得到了女神的撫慰,共同抗擊死亡威脅的大家都在歡欣鼓舞----我卻站在一個陰涼的角落裏,雙眼冒火,死死盯着希緒弗斯望向薩沙的目光,憤恨得指甲都嵌入掌心中。
作者有話要說:
喜聞樂見的情景快來了。
政委為何靈魂重傷?米渣如何迎接冥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