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下

我死死咬着唇,連忙将沉甸甸的黃金聖衣箱子背到自己身上,攙扶着希緒弗斯敲響了孤兒院的大門。

依舊和氣友善的院長将我們安置在一間空房中,還送上了幹淨的衣服與繃帶等必需品----孩子們調皮玩耍,破了皮出點血的簡單治療還是不成問題。但此刻,孤兒院正在舉行簡單的葬禮,因為據說昨天小孩子調皮玩火造成極可怕的事故----院長和嬷嬷們都紅着眼眶,一看就哭過。

道謝後,我望着希緒弗斯痛惜生命逝去的難過神色,心底已經察覺了一個糟糕的事實:在他的溫柔夢境內,我大概是唯一代表殘酷的真實闖入者。既然一切都是他內心映像,是不是因為,我心愛的人一直習慣自疚,什麽事情都從自身找責任,所以,夢境裏居然沒人懷疑薩沙他們是被殺死再焚燒?

我心痛地望着擁有柔軟內心卻因此備受折磨的希緒弗斯,他正透過窗戶,看着教堂的黑色馬車緩緩駛出大門,那上面擺着白色馬蹄蓮和三具小型棺椁,将去墓地安葬。他表情驟然更疼痛----我發現捂着胸前的手指間,居然都滲出鮮血!!

天哪!!我驚呼出聲,忙架着他半躺在床上,小心翼翼揭開衣物查看那個冒血的傷口----可不就是中了一箭的地方麽?見我臉色極其難看,希緒弗斯居然還忍痛安撫我,“米諾斯,一點小傷而已,很快就會愈合。你不要擔心。”

我說不出話,憂心仲仲這真正靈魂的傷又該如何醫治?

在他的安慰目光下,給他暫時包紮好前胸,擡手拭了拭他濕潤的額角,仰頭望着遺忘了現實真相的希緒弗斯,我小心翼翼靠上他肩膀,低低喃喃含混想說什麽:幾乎又說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傷了你。

希緒弗斯溫暖的氣息如羽翼輕掃我冰冷臉頰,他鼓勵地攬住我肩,“我沒有感到敵人小宇宙的威脅,放心,米諾斯,這不是襲擊,大概是從前的舊傷突然裂開而已,我沒事----”

我沉默了,半響後伏在他耳畔輕輕說,“那,等你傷口愈合了,我們再出發找雅典娜好嗎?”

他安撫道,“好的,別擔心。米諾斯,我們就在這裏休整幾天。你要打起精神來,要高興些,好不好?”

我勉強笑了笑,擡手給他披好了襯衫,手指沉重地整理亞麻硬領口。

希緒弗斯望着我依舊的低落神色,半晌後溫柔要求道,“米諾斯,我有點口渴,你能幫我取杯水來嗎?”

我連忙起身,心知這是他打算給我找點事情做以轉移我低沉不樂的思維情緒----我怎麽能辜負他呢?

除了盛滿的水壺,我還搜刮了廚房的糖餅與新鮮的蘋果櫻桃一大兜:在這個富足的夢境裏,剛剛招待完牧師的孤兒院,院長和廚娘都一樣慷慨大方。

他瞧着我滿載而歸,淺淺笑了。

我倒了水,捧到他唇邊,候着他慢慢喝下,又拿了一串濃紫包漿的櫻桃,要喂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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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緒弗斯無奈輕輕撫了撫自己受傷的前胸,表情忍痛之下,還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始終是縱容我任何要求的,在享受我的照料,咽下幾顆後,他也掂起一枚回報般喂我,那溫熱的手指若有若無地觸到我的唇,我望着他的笑意,順勢抿了抿他指尖----這回報才是最甜美的果實。

夜幕降臨後,我想到他閱讀的習慣,便點亮燭光,翻開書本,坐在床邊為他輕聲念着內容,明滅躍動的光線下,希緒弗斯阖目聆聽,他的嘴唇光澤就像半溶的蜜蠟,濃長的眼睫惬意地垂着----這都是人類世界不同地區文明的風土人情介紹,他極喜歡。那,我的聲音清冽潺潺,他也覺得悅耳吧?能治療他的靈魂疼痛嗎?

片刻後,希緒弗斯睜開眼,朝着我身後方向露出和善笑容----

我回頭一看,是幾個好奇不睡覺的小孩子,擠在門外打量我們。最大的也就七八歲,小的還拖着鼻涕----目光落在這個客房裏,我擺好那盤紅彤彤蘋果上,其實那是我用來熏房間清香的。

見希緒弗斯想要起身,我對他的想法行為了如指掌,立即虛按了按他,“你好好休息,我來----”

說着拿起一枚紅蘋果,一掰為二,沖吞口水的孩子們招手,“來,每個人都有哦。”

孩子們也不怕生地進來了,接過後,最小的那個還含混不清道,“謝謝漂亮姐姐。”

姐姐?大概天黑光線暗淡沒看清吧。反正這些孩子都比該死的薩沙可愛。我也無意糾正小孩子的糊塗認知,只摸了摸她的頭,看着她香甜大嚼。

吃完後,我又塞給每人一個讓他們兜在衣服裏帶走,待打發了,我回頭看到希緒弗斯靠在床頭含笑望着我----他坐起身肯定有扯動傷口,但額頭的冷汗已經止住,臉色也好轉,是沒有那麽疼了嗎?

我驚喜地詢問,他想了想,爽快一笑道,“我不知不覺中就沒留意到,現在已經完全忘了胸前還有傷。米諾斯,你徹底放心吧。”

這話肯定有故意安慰我的用意。但,我隐隐察覺到了能治療靈魂傷害的辦法。而為了驗證它,我開始主動找藥----這滿孤兒院,可能全都是良藥呢!

目标十分清晰:讓小孩子們快活高興,讓希緒弗斯看在眼裏。我刻意讓自己招小孩子們喜歡,甚至不惜讓身邊繞着一群好奇聽故事的小朋友----從古老的希臘伊索寓言,到近代的莎士比亞戲劇,後者還被我改成了簡略幸福版本講述出來----

風和日麗的天氣,我占據了從前薩沙坐着的樹蔭,暖風吹過,樹葉在潔白的襯衫上留下斑駁搖曳的影,孩子們或躺或靠,團團簇擁着我,靜靜聆聽----

“因為擡棺材擡得太晃了,朱麗葉在無意識中,将喝下去的假死藥水吐了一大半出來,所以藥效漸漸過去,她聽到自己最心愛的羅密歐在耳邊訴說着愛意----什麽?他也要服毒追随自己死去?!不!不要啊!”

孩子們瞪着圓溜溜的眼睛,“後來呢?路那?”

我擡眸看向對面窗口處,那兒站立着一個身披深藍外套的高大身影,棕色的頭發柔柔垂下額頭,嘴角上揚帶着隐忍不住的笑意。

于是我精神更抖擻,繪聲繪色道,“就在羅密歐擡起胳膊把毒液倒入自己喉嚨之前,朱麗葉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羅密歐又看見了那雙美麗且燃燒着愛情火焰的眼睛----啊,他是多麽由衷地感謝上天,能再次将心愛的人活生生摟入懷中!乘着天色未亮,羅密歐便帶着朱麗葉遠走高飛,去了別的城市,從此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小孩子們總是喜歡皆大歡喜的結局,但依舊困惑不解,“路那姐姐,你說的愛情是什麽?”

這……我實在沒興趣和孩童們讨論這個問題,但眼瞅着那扇大開的窗口邊伫立的人,我眨眨眼坦然清晰道,“愛情就是,就是羅密歐無論如何都要去朱麗葉身邊,借着愛的輕翼飛過園牆,因為磚石的牆垣是不能把愛情阻隔的。愛情的力量所能夠做到的事,都會冒險嘗試,所以羅密歐不怕雙方家裏人的幹涉。他望着朱麗葉那邊窗子裏亮起來的光……感慨朱麗葉就是他的意中人,是他的愛。唉,但願她知道他在愛着她!

孩子們是聽得一頭霧水,這時候嬷嬷敲響了開飯的鐘,今天的故事也就講完到這裏了。希緒弗斯迎着光從屋內走出來,親昵朝我伸手----我癡迷地仰望着他,任由他拉我起身。

他捧着我的手,“滿腦袋都是故事的路那小姐----”笑着居然也學孤兒院男女不分的小孩子們稱呼我,“只是,剛剛你說的故事怎麽和我耳聞過的不一樣?”

我見他氣色極好,自己喜上眉梢也笑道,“那又怎麽樣?既然相愛,兩人又都有沖破阻礙的勇氣和決心,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難道你喜歡那個書裏的結局?還是,你有別的想法呀?”

希緒弗斯思索了一會,認真道,“如果兩人能成功化解兩大家族的仇怨,讓城裏別再有那麽多紛争和決鬥,這樣的結局更符合我的理想。”

我立即會意,望着他的眼睛鄭重道,“好的,下次這個故事的末尾,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十年後帶着孩子們回到故土----雙方的父母喜出望外,在城裏大肆慶祝,為了慶賀這終于到來的和平,所有的糕餅鋪子裏都贈送窮人葡萄幹甜面包,市政廳前的噴泉裏噴湧的都是甜酒,好不好?”

希緒弗斯眼裏的笑意就像暖洋洋的太陽,他親切地,稍稍捏了捏我的臉,算是贊許我的亂編。我借勢也伸手輕輕擱在他胸膛上----手指愛惜撫摸着纏繃帶的地方。

“還疼嗎?”我溫柔問道。

他的手掌覆住我手,笑着搖頭。“有你這些天細致的照顧,我……謝謝你,米諾斯。我,真的太幸運。”

既然确定了什麽是治療他靈魂傷口的上等藥材,我當然不吝好好炮制----甚至還生平第一遭幹起了人類的活計:我自告奮勇地幫助嬷嬷們解決一個她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困難問題:給活潑過了頭的小孩子們一個個洗澡。

這真是個狼狽的差事:孤兒院當然沒有貴族富人宅邸的管道供水系統,我只能一趟一趟從井裏打水,看着養尊處優的手冒出水泡的時候也會覺得好笑:冥府審判長居然在這夢境之中,伺候一堆小鬼呢,而且他們還不是一般地鬧騰戲耍,簡直就像在打水仗。要是喜歡安靜的路尼見到了我擠在一堆脫光了還吵吵嚷嚷的小孩中央,叫這個過來沖水,叫那個把肥皂還回來,非暈厥不可。

好容易一個個都洗完澡後,我渾身上下從頭發絲到腳踝都濕透了,也不知道是水還是汗,呸呸!都到我嘴裏了。

只不過……我擦了擦額角,再教幹幹淨淨散發出馬鞭草香味的孩子們用麥稈吹肥皂泡泡,望着一大串透明的輕盈泡泡在陽光下泛出彩色的虹光,乘風飛遠,真是有一種古怪的,難以言喻的樂趣呢。

更何況,我攤手攤腳地半倚在臺階上,有一個高大溫暖,懷抱帶着最幹淨氣息的男人,從身後輕輕攬住了我。

我回頭看着希緒弗斯的明朗笑容----這就是最好的回報。

事後,他還幫我弄幹頭發----當我故意說自己累得不想動後,他甚至親自打了水來,幫我仔細擦拭身體:我垂眸遮住眼裏的大功告成得意神色,任由他擡起我的胳膊----細密的水珠在光潤的肢體上游走,濕痕在絲緞般象牙色的肌膚上閃閃亮,我确實像一件毫無瑕疵的雕琢品。

希緒弗斯穿着白襯衫,擰着毛巾的手袖口高高卷起,他領口也解開了一枚扣子,胸前繃帶已經拆下,我仔細湊近看他胸膛,連淡淡的疤痕都消失----這是不是代表,我徹底治好了他靈魂的傷呢?

面對他的笑顏,我歪頭,“那,你見我這麽辛苦,送件禮物給我好嗎?”

他一口應下,并不停歇地捏揉着我的手臂,“好的。米諾斯,你想要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把你全部財産花光還叫你得賒賬也可以嗎?”

希緒弗斯笑容不改,點了點頭,“只要你喜歡。米諾斯,我什麽都可以給你。”

“那……我想想。”我眼波流轉,故意盯着他的黃金聖衣箱子----

希緒弗斯咳了咳,“這……”

“哈哈,好啦。我逗你的。”我笑着伸手按了按了他橫綁額間的深紅色束發帶,手指撫摸着柔中帶韌的織物纖維,沿着他的額頭細細勾勒,“我改主意了,我就要這個----希緒弗斯,我要你送給我。嗯……并且要親手繞在我的手腕上。”

他笑了笑,擡手就取下了它,接着,捧起了我的左手手腕,認真地繞了三圈後,束了個固定的結。

----這是我絕不會摘下的心愛之物。它就代表你,我的希緒弗斯。

我擡手攏了攏他垂下的一绺棕褐額發,望着那雙蘊納滿滿溫情笑意的眼睛,我低語,“就算我們分開,我也會循着它的牽絆纏繞,終有一天重回你身邊。是不是這樣?希緒弗斯?”

他溫柔答道,“是的,它代替我陪伴你。也會看着你叫你別過分膽大淘氣不顧危險----米諾斯,請你答應我……”

說到這,希緒弗斯英俊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困惑,好像在努力思索回憶----

我心裏咯噔一下,連忙緊緊環抱住他,有些緊張悶聲道,“你要我答應什麽?”

“米諾斯,請你……”他柔和地拍了拍我的背,躊躇片刻後居然說,“請你,一直這樣沐浴着明亮的光,溫柔而快樂地生活吧。米諾斯,我是多麽喜歡看到你幸福啊。”

----希緒弗斯是隐約有所記憶嗎?但他潛意識中的隐憂不會如現實世界一樣重複。因為這裏已經沒有讓我憎恨暴怒的無恥賤人雅典娜啊,希緒弗斯只會看到,溫柔微笑的我。那麽我在夢界,和他幸福地厮守生活,又有什麽困難呢?等到外界大局一定,就算回歸現實世界,希緒弗斯他,也絕不會罔顧夢境之中,你和他多年的深厚情份。

我枕着他的肩,眸光閃着自信,微笑道,“好的。我會如你所願,嗯,和你一起幸福地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隐隐感覺到了HE的結局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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