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時,僧人朝那魚老板看過去,想要看看是怎麽樣的人敢如此放話。

奈何圍觀的人太多,僧人的視線被擋住,只看到一個不完整的側面。

不過雖然只有一個側面,僧人仍舊覺得那人日角珠庭氣宇不凡,看上去倒不像是騙子的模樣,只是,卻也不像是賣魚人的模樣。

“來來來,一只五十文。”

聲音聽上去倒是渾厚純淨,但是這聲音,卻略微讓人有熟悉的感覺。

到底是什麽時候聽過這樣的聲音呢?

僧人再要去看那魚老板,視線卻被人徹底擋住了。

罷了。

僧人轉過一個彎,離開了集市。

這次采購沒過多久,元澤師弟就來抱怨好久沒有吃過龍須草了,日頭炎熱,得吃點水草解解暑。

元澤師弟正是從前他被關進柴房被派去檢查他抄經情況的師弟。

那時他在柴房自虐的時候,正是他去通報了元樂師兄,元樂才得以趕來安慰他的。如今他們倆人一起在齋堂做事,關系自是親近。

“元空師兄,你下次下山采購些龍須草回來吧。”

元空偷着閑躺在樹下曬太陽,“少來,想吃龍須草?說動了火夫和尚再來找我。”

元澤:“切,說就說。”

元空原本以為元澤是說着玩的,哪知他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真的說動了火夫和尚,于是這日他又要下山去采購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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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出幾日就要下山的路,怕是如今閉上眼睛都會走了。

下山的時候,元空這樣想。

元空來到平日裏買龍須草的攤子,卻沒見到往日相識的漁人。

他四下望了望。

“在找漁人阿大?”一旁的豬肉鋪子的老板問他。

他點點頭。

“阿大最近腿腳不舒服,在家歇着了。”豬肉鋪子的老板對他道。

元空有點犯難。

雖然集市上賣魚的鋪子很多,但大家都只賣魚不賣水草,只阿大一家願意賣着水草這難采又不賺錢的東西。如今阿大生病,這龍須草不知道還買不買得到。

元空試着問那豬肉鋪子的老板:“那你知道還有哪家魚攤賣龍須草嗎?”

豬肉鋪子的老板望望街的另一角,“那家新出的賣河豚的魚攤子不知道賣不賣,你可以去問一問。”

元空道:“好的,謝謝老板了。”

元空告別了豬肉鋪的老板往集市的另一頭走。

此次下山沒有推板車,因此走起路來也方便不少。

一路路過不少熟悉的鋪子,他一一打過招呼。

這次那魚鋪周圍沒有那麽多人了。

元空遠遠的就看見魚鋪老板坐在蔭涼下搖着一把扇子,偶爾給自己扇扇風,又偶爾扇扇魚趕走蒼蠅。

元空在魚鋪前站定,鋪子上有已經殺好的魚,也有幾個水盆,裏面是還活着游動的魚。

察覺到鋪子前有人,魚鋪老板擡起頭來,元空看見他似乎神情滞了一下。

元空有些不解,這是認識他的樣子?

然而他看着眼前的魚鋪老板,濃眉大眼,英俊明朗,雖是穿着普通布衣,卻生生被他凹出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來。

他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過此類人物。

元空看了看鋪子,并沒有發現龍須草的痕跡,但他仍舊試探着問:“請問,這裏賣龍須草嗎?”

那魚鋪老板見他先前疑惑的樣子,大概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态,此時已擺正神色道:“現下沒有,不過,如果你要的話,可以下午來取。”

元空道:“行,我想買。”

魚鋪老板:“要多少?”

元空:“十紮吧。”

市集上的蔬菜都是按紮來賣,一把蔬菜用細繩捆成一綁,然後按紮來算錢。

魚鋪老板:“行,那你下午來取吧。”

不知道為什麽,元空總覺得這魚鋪老板有點不待見他,但具體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待見。

不過一個魚鋪老板麽,做過這次買賣,下次阿大回來了,也就沒有什麽打交道的機會了。

元空并不熱衷于與小販們拉好關系,李掌櫃待他那樣好,也不是他刻意打交道來的。

既然這魚鋪老板不待見他,他便也不再說什麽,只道了聲好便離開了。

元空離開了魚鋪,就往張嬸的鋪子走去。

他在張嬸的鋪子裏坐了一會兒,聽她聊了一會哪家的娃娃會認字了誰家的閨女要嫁了家裏正籌備喜事之類的,就說要離開。

“啊,不在這裏吃飯麽?”張嬸問道。

“不了,有帶了饅頭。”元空笑道。

張嬸:“真是,下次要來看張嬸的話就不要提前帶幹糧嘛。”

元空笑:“好,我下次會記住。”

從張嬸的鋪子出來後元空便又去了破廟。

其實他并沒有帶饅頭下山。

近日不知為什麽,想起她的頻率格外多,想想是從元澤吵着要吃龍須菜那日開始的吧,所有海裏的東西幾乎都會讓他想起她。偶爾走在路上路過魚鋪,他也會多停留幾步,好像多看幾眼魚,也能冥冥中和她産生一些關聯。

知道自己最近情緒重,可是又不想影響張嬸,只好騙她說帶了齋食。

其實,他只是想多點時間,可以自己一個人待着,這樣就可以安靜的想她。

午時的陽光毒辣,廟內陰蔽,又有微風,元空躺在草墊上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微微西斜,元空抹了抹臉,只覺得滿臉油光,都可以拿去給火夫和尚炒菜了。

元空揉揉眼角讓自己清醒一點,去院子裏尋了塊剝落的樹皮擦了擦臉上的油光,又去湖邊洗了洗臉上沾上的木屑灰塵,站起來往集市走。

還沒有走近,元空就發現這回鋪子前守着的貌似是個女人,一身白衣,側面看上去倒是一臉賢惠的模樣。

只是也只是看起來賢惠罷了,殺魚的時候穿白衣,一看就知道這姑娘不常幹活。元空在心裏這麽評價道。

元空走近了:“姑娘,我上午預訂的十紮龍須草,現在來取。”

那女人拎起攤上已經捆好的十紮龍須菜遞給他,“兩文錢。”

這聲音……

剎那間久遠的記憶如潮水一樣湧進腦海。

“你佛牒上的南禪寺,可是附近青城山上的南禪寺?”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粥?”

“什麽東西都要吃一點。以前在海裏的時候,有些魚喜歡挑食,鱗片就會不自覺的變黑。”

女人手上的龍須草正吧嗒吧嗒的滴着水,一路走來元空的額上早已冒出汗珠,此時他站在陽光下,應該是覺得燥熱的,然而他眼下什麽感覺都感覺不到。

清風拂過,市集喧嚣。

這個站在魚鋪前的僧人已然已經石化成一座雕像,帶着說不出的惆悵。

察覺到眼前的人沒有将菜接過去,女人疑惑的擡起頭來。

灰色的缁衣,寬厚的肩膀,黝黑的脖頸,最後,是那張臉。

饒是他已經變了相貌,身材也比從前更加挺拔,她仍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黝黑執拗的小和尚。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是無言的靜默。

直到第三個人□□來,是早上賣元空魚的那個老板:“白澤,一紮龍須草是兩文,十紮是二十文。”

雖是糾正她,語氣裏卻又說不出的無奈和親昵。

白澤聞言回了神,将手中的龍須草往上提了提,“二十文。”

元空将龍須草接過來,将銅板遞給她:“你數一數。”

白澤接過銅板,也不細數:“應該是對的。”

她又接着問他:“你過得好嗎?”

她是在關心他嗎?

她也曾某一刻想起過他嗎?

元空已經紅了眼眶:“你還活着,就好。”

☆、第 13 章

元空回到寺裏,火夫和尚見他提了菜回來,對他打招呼道:“回來了啊?”

元空:“嗯。”

火夫和尚見他神色低落,興致不高的樣子,疑惑道:“怎麽沒精打采的?山下發生什麽事了?”

元空将手裏的菜遞給他:“都在這裏了。”

兩人還隔着一點距離,火夫和尚還沒接過手,就見他放了手,忙兩步走過去,打算接住要掉在地上的龍須菜,卻還是遲了一步。

火夫和尚在元空前面晃晃手:“元空?”

元空回過神來,看到地上的龍須菜,忙撿起來說:“哦天氣太熱了,有點晃神,我去洗。”

火夫和尚見他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多問。他拍他一下,将他手裏的菜拿過來:“累了就去休息吧,我來洗就好。”

後山的鑒湖旁是一排樹木,從前沒有。

自從十五年前那道士将擒龍粉凝成的藥丸扔進湖裏,湖裏的各種生物都不複存活,夏天再也不開荷花,秋天也收不了藕了。

仍舊是那新上任的方丈,有天随口提了一句,說要在湖邊種一排樹,吸收水中的毒物,于是這裏從此就多了一排樹。別看水中什麽魚蟲花草都沒有,之前還有人擔心這樹會種不活,誰知這樹不知是什麽品種,烏拉烏拉長得比什麽都好。

元空此時就在這裏的某棵樹下盤着腿乘涼,面前是一片死寂的鑒湖,四周陽光熾烈,頭頂蟬鳴陣陣。

她走的那天他不在這裏。

那天,師傅圓寂,他從禪房出來遠遠聽到龍嘯想要趕來這裏,卻被元成師兄一把架住。

他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挑釁,兩人如瘋狗一般的打了一架。

之後就是被關進柴房賭氣般餓了自己五天五夜。也不能說是賭氣,他那時真是什麽活着的心思都沒有了,師傅圓寂,她那樣凄厲的呼嘯着離開,若不是元樂師兄那番話,他可能真的就餓死在柴房和師傅一起走了。

後來他從柴房出來,又急着去師傅燃化的儀式。

此後他一直沉浸在師傅去世的悲傷中。

等到元樂師兄告訴他那道士沒有将她捉住,反而是那道士卻葬身山洞的時候,他才想起來他還沒有來這裏看過。他也從來沒有找人問過那天的情景,或許他潛意識裏根本就不敢問,不敢想她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每次他只要想起她走那天的聲音,他就覺得心髒仿佛被人一把握住,怎麽樣都是疼。

後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在場的願意告訴他的師弟,據說那日這裏的水滾燙泛黑,騰起濃煙陣陣。他幾乎是遲疑着來到湖邊,湖水已經不再滾燙,只是湖面再也不如往日那般清澈,一眼望去,是破敗的灰。

看着眼前的頹色,他突然撐不住了的跪下來。

好在自那道士的消息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嗎?

也許那青龍帶她回了義海。

又或者,他們另尋了他處隐姓埋名。

他一直想,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見她一次。只要她還活着,應該就有機會再見到的吧。他總是這樣想。

可是,要見她幹什麽呢?這裏的湖水再也不能供她容身,問一句當時的傷?未免也太矯情。雖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想見她的想法卻日益漸深。

就這樣,一想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足夠一個牙牙學語的幼兒長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少年。十五年,亦足夠一個青澀懵懂的少年長成一個沉穩睿智的青年。

十五年間,他想過很多再遇見的場景。

他甚至真的想過,有一天他去買龍須草的時候,身邊會突然站出一個女人,對着老板說,她要買魚。

如今這真實發生的場景倒是與他的想象相差無幾,只是她成了賣魚的那個人,以及,身邊多了一個人。

下午,他将龍須草接過來以後,那人就走到白澤旁邊,旁若無人的在她身邊扇扇子,問她累不累。

他突然就想起來他是誰了。

是他從前發燒時擰着他耳朵将他叫醒的人,亦是那日在街上遠遠望見瞪他一眼的人。

這兩人這樣親密,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個來買菜的客人,是一個外人。

他突然有些待不下去,轉身就走。

一路上,集市裏的小孩鬧他他也不理,只一個人悶頭悶腦的走着。

走過了集市,走過了荒野,直到快要走到山道他才冷靜下來,心心念念了那麽久,好不容易見到她,他這是在和誰生氣呢?

他心急起來,連忙跑着往回奔。

再回到鋪子的時候,白澤已經不見了,只有那個對他滿滿敵意的人。

他四處尋找。

那人見他來了,身體往旁邊一挪:“既是來了,坐一會兒吧,她去送魚了。”

于是元空在他身旁坐下來。

“如何稱呼?”

他道:“元空。”

那人道:“在下龍三。”

一陣令人尴尬的沉默過後,龍三開口了:“那日她吸食了很多擒龍粉,本來就有傷在身,再加上這藥勁猛烈的□□,幾乎奄奄一息。

“我早就勸過她讓她提防着一點,要不是你把她的鱗片賣去當鋪,她也不至于就這麽被發現。她卻仍舊在那湖裏待着。

“我問過她是不是喜歡你,她說不是。我也就放心了。我們雖然貴為龍,是異獸之王,卻也得知道自己的界限,什麽樣的人能接觸什麽的人最好還是避開。

“我帶她回義海療傷,傷好以後她卻說想念這裏的烏鳢面,所以我們回來了。

“我從小離開王宮,過着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遇到她以後,我拿她當親姐姐看,如果你是我,也不希望自己珍貴的人和注定會給她帶來不幸的人走得太近對不對?”

注定…帶來不幸的人麽?

元空無力的勾了一下嘴角,這句話包含的罪名可不輕。

可是龍三說的卻分明又是事實,若不是他将她的鱗片賣去當鋪,又哪會有後面這些事呢?

龍三希望的,是白澤不再受他所連累。而他,也不想再看到十五年前那樣的場面發生。

元空苦笑了一下,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龍三,你說得對,我是不該再和她走得太近。”

☆、第 14 章

他說的對,他的确是不該再與她走的太近。

頭頂的蟬瘋狂的鳴叫着,抱怨着塵世多麽無聊。

元空倚靠在身後的樹幹上,腦袋被太陽烘得發昏,突然一下子覺得自己體內的那股力氣好像又都被抽走了,那自師傅死後重回他體內的那股力氣。

“元空師兄。元空師兄。”

聽到自己的名字,元空下意識的望向聲源——此時正俯下頭研究他的元澤師弟。

他不滿的嚷嚷道,“我都叫你多少遍了,你現在才給我反應。”

元空坐起來一點:“什麽事?”

元澤道:“火夫和尚今天做的龍須菜非常好吃,于是大家一致要求明天還吃龍須菜,你明天又要下山一趟了嘿嘿。”

元空看向遠處的落日,天邊紅霞一片,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錯過食齋的時間。

龍須菜本身質地爽脆,火夫和尚常常用水煮熟待涼後,蘸點醬油和醋讓大夥伴着米飯吃,這樣的吃法尤其是在夏天食來開胃又清涼,得大家喜歡是正常的。

只是……

元空坐直身子,看着元澤:“元澤,你明日能不能代我下山?”

在寺裏待久了大家都覺得悶,難得有個下山的機會元澤自是開心:“當然好啊,只是,你怎麽了?為什麽要我代你下山?”

元空恹恹道:“大概是在路上曬太久,有點中暑了吧。”

元澤點點頭:“最近的太陽是太毒了,師兄你要注意身體啊。”

元空:“嗯。”

第二日天還未亮,元澤就收拾好東西下山了。

元空師兄告訴他:無論何時下山,只要趕在下午開齋之前回來就好了。這意思便是只要買完了菜,自己在山下逛一逛也是可以的。

元空師兄還告訴他:集市上有兩家賣龍須草的,從前他都在阿大那裏買,只是阿大最近腿腳不舒服,不出攤了。他如果願意,可以先去阿大家看看,如果阿大還是不在,西邊有……

不知道為什麽,元空師兄說這話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是和老板有過節?

他說,西邊還有一對賣魚的夫婦,可以上午去那裏預訂了,下午取了再回來。

說完,元空師兄就一臉黯然的走開了。

元澤甩甩頭,元空師兄自從昨日下山回來就變得很奇怪,只是以他這腦袋,斷然是想不通他奇怪的原因的,所以還是不要管他了。

元澤下了山,來到集市上。

阿大的攤位前,空無一人,元澤四下看了看,想再确認一下。

旁邊的豬肉鋪的老板說話了,眼睛都沒擡一下:“是來買龍須草的吧,昨天也有個和你一樣的和尚來買,阿大病了,近日不出攤,你想買的話可以去那邊的新開的魚鋪試試。”

元澤聽了忙笑道:“好嘞,謝謝老板啦,其實,昨天來買的那是我師兄。”

元澤穿過集市,順着老板指的方向來到一個魚鋪前,倒是沒有見到師兄說的夫婦,只是有一個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在擺弄攤布上的魚。

元澤走近一點,那女人突然驚覺的擡起頭來,看見是他,眼中的期待轉瞬間變成濃濃的失望。

元澤有點不解,這是怎麽了?

只是那失望轉瞬即逝,下一刻女人就笑着問道:“小師傅,來買什麽?”

元澤答道:“我要預訂十紮龍須草。”

女人道:“昨天也有個和尚來買龍須草,也是十紮……”

她還沒有說完,元澤就打斷她:“那是我師兄啦。”

女人反應了一會,問道:“那你師兄今天怎麽沒有來?”

元澤:“師兄昨日下山中暑了,今天就讓我代他下山了。”

“中暑了?”女人喃喃道,她突然擡起頭來,“小師傅,龍須草不用預訂,十紮已經準備好了,只是,你能不能還是下午再來,我有些東西想要讓你帶給他。”

元澤有些莫名其妙:“你……認識我師兄?”

女人笑:“是啊。”

元澤想了想:“好吧,那我下午再來取。”

集市上人聲鼎沸,元澤初次下山,看什麽都熱鬧。

遠處有個人正在耍技,周圍圍觀的人圍的裏三層外三層的。

元澤走過去,看到耍技的人是一個光頭,一只眼睛用黑布包着,似乎是已經廢了。

元澤望過去,正好看到那獨眼光頭正讓一只還不到小腿肚高的小猴子鑽火圈,那小猴子年紀尚小,眼中還有着對火的恐懼,動作便稍微慢了一些。待它好不容易鑽了過來,那光頭一腳就踹了上去:“老子早上喂了你吃了那麽多東西都白費了是不是。”

小猴子頓時就被踹飛了出去,軟軟的身體摔在地上,元澤有些不忍心看。

過了一會兒,小猴子在地上動作遲緩的爬起來,嗚嗚咽咽的叫着,眼裏似有盈盈淚光。

元澤看着它,只覺得心都塌了一半。

那光頭又去身後的布袋裏取出一條什麽東西,小猴子已經自己回到籠子裏去了。

只聽那光頭嘴裏發出一串有節奏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手上卻是一條身着金圈的黑蛇,與光頭手上的那塊紅色的斑一起映入人的眼簾,只讓人覺得迷幻沖擊又令人心驚。

那條黑蛇此時下半身正纏在光頭的手臂上,上半身卻乖順的随着光頭嘴裏的節奏聲伸縮舞動着。

圍觀的人群裏有個小女娃,看着覺得新奇,拍着手大叫一聲:“爹爹,這個好玩!”

話音未落,那蛇吱的一聲裂開嘴巴,身子朝前傾,作勢要向小女孩撲去。

小女孩連忙抱住爹爹的腰,深怕被咬了去,再回頭,才發現那蛇下身仍舊纏在那人的手臂上。

衆人見狀,都鼓起掌來,開始朝圈裏扔錢。

元澤卻是看不下去了,他仍舊想着籠子裏行動不便的小猴子,邁出腳步轉身離開。

在集市上吃點東西,逛一逛,時間過得很快。

他回到魚鋪,那女人仍舊一個人在那裏。

“小師傅,你來啦,快過來,龍須草在這裏,這還有一點蓮子水,還請麻煩你帶給元空…師傅了。”

元澤接過來,攤開手掌,“沒事,這裏是二十文。”

那女人數着數在他手上拿走了幾個銅板,他手裏還有五個。

他疑惑的看着她。

“十五文就好啦。”

元澤不解:“可是師兄說一紮兩文,一共是二十文。”

那女人笑着說:“謝謝你替我帶東西給他,這五文錢你就自己拿去買點吃的好啦。”

元澤原本對金錢毫無概念,但此刻聞言心中一動,遂将手裏的銅板收了起來,“那謝謝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離開魚鋪以後,元澤快步向前走着。還嫌自己走的慢,他索性抱着東西跑起來。

跑到之前的耍技鋪子,那獨眼光頭正蹲在地上撿着圍觀群衆留下的零星的銅板,看樣子是打算收工所以還未離開。

元澤一顆心放下來,喘着氣慢步走向他:“這位施主。”

那光頭擡起頭來,不說話的看着他,僅剩的一只眼睛眸色犀利。

元澤蹲下來,對他道:“施主,我想買你的那只小猴子,你看可以嗎?”

那光頭似是笑了,露出的眼角爬滿褶皺:“這位小師傅,你确定你要跟一個耍技的人買猴子?那可是我賴以生存的寶貝。”

元澤遲疑了一下,道:“是的,我看早上的那只小猴子也不太靈光,手腳也不機靈,不如您賣給我,賣給我了您再去買一直靈光一點的訓練它,說不定能賺更多的錢呢。”

光頭僅剩的一只眼睛上上下下來回地打量他,道:“那麽,你願意出多少錢買它?”

元澤伸出五根手指。

光頭:“才五兩?不賣。”

元澤:“……”

其實他只有五文錢。

光頭又發話了:“小師傅,要不這樣,你出五十兩,我就将它賣給你,如何?”

元澤有些為難,他如何能湊得五十兩,然而那只小猴子……

元澤走到籠子前,打開虛掩的籠門,将小猴子抱到懷裏,那小猴子似乎是通靈了一般,一個勁的往他懷裏鑽,用頭頂着他的肚皮。

他摸摸小猴子的頭,小猴子就擡起頭來閉上眼睛讓他摸。

元澤對着小猴子笑了,嘴裏說道:“我會努力湊錢,請你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對待它。”

光頭蹲在遠處,似乎是嗤笑了一聲。

元澤将小猴子放回籠子,籠子裏,它被踢傷的腿腳似乎是還沒好完全,站起來仍舊有些困難。

它巴巴的望着他,元澤對它道:“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元澤依依不舍的與小猴子道別。

臨走以前,元澤又向那光頭望了一眼,他仍舊在撿地上的銅板,看上去今日收獲頗豐。

元澤正準備轉身,隐隐之中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又回頭看一眼,這下确認了,那獨眼光頭頭上竟是有戒疤的!

☆、第 15 章

元澤帶着龍須草回到寺裏,火夫和尚見他手上還有個東西,好奇要打開來看,元澤連忙撲上去制止住他。

“喲,還是從山下撈的寶貝?”火夫和尚新奇道。

元澤一仰頭:“還就是!”

火夫和尚笑了笑,提了菜去準備膳食。

算一算火夫和尚已經在這寺廟待了四十多年了,人情世故,他懂的比他們多。這山中生活枯燥乏味,他們熱血方剛的,有點小秘密反而不是壞事。真是那禁欲久了境界卻又還沒到的,才是不知有多恐怖之人。

見火夫和尚不再追問,元澤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能覺得那女人讓他捎東西給元空師兄這件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元澤抱了東西,離開齋房,一路往湖邊而去。

到了湖邊,元澤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他自言自語道:“奇怪了,平時都在這裏的。”

只好又往回走,去元空師兄的禪房試試運氣。

到了禪房,門是虛掩的,元空推開,裏面卻沒有人。

他看一看禪房裏,仍舊是老樣子,成套的布枕,成套的水杯,成套的經書,什麽東西,都是一樣兩份。

自從他師傅走後,元空師兄就再也沒有變過屋內的擺設……這樣重情,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元澤有時候也困惑,關于師傅說的那些“無相”的境界,他不理解亦不能達到又該如何,每每想要開口問,卻又覺得學了這麽多年的經書,去問這麽根本的問題總是有些傻并且忤逆的,于是這開口問的心思也就作罷了。

或許真是像火夫和尚所說的,但凡境界,總需歷練。或許真是他經歷的還不夠多。

元澤合上房門,又在禪房周圍轉了轉,還是沒有發現元空師兄。

這真是奇了怪了,他到底跑哪去了。

元澤提着手裏的東西,正準備離開,突然看見元空正在往禪房的方向走。

他迎着走上去:“元空師兄。”

元空看見他了,道:“元澤,怎麽在這裏?龍須草買回來了?”

元澤:“嗯啊,你去哪了?到處找都找不到你。”

元空:“劈柴的和尚腰閃了,我去幫他劈柴了。”

待元空走近了,元澤看到元空頭上滿頭大汗,眼角一掃又瞄到他腳上包着的布,疑惑道:“你這是劈柴的時候的時候劈傷了?也小心一點嘛?”

元空一瘸一跛的往禪房裏走:“沒事,你怎麽過來了。”

元澤:“哦,今天去買龍須草的時候,老板娘聽說你中暑了,讓我給你帶了點蓮子水。”

元空此時正在用毛巾擦着頭上的汗,聞言手裏一頓,又說:“你喝了吧。”

“啊?”元澤楞在那裏,“你說什麽?“

元空繼續擦這頭上的汗,嘴裏又重複了一遍:“你喝了吧。”

元澤覺得元空師兄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他有點為難的道:“這不好吧,別人是帶給你的。而且我本來可以早上就買完菜了,老板娘為了稍湯給你專門叮囑我下午再去取……”

元澤還沒有說完,就見元空将手中的毛巾一摔,那毛巾就啪嗒一聲回到了架子上。

饒是元澤反應再慢,也知道元空師兄這下心情不好了,他只好道:“好吧,那我帶回去。”

臨出門前,元空叫住他:“元澤。”

元澤轉過頭來:“師兄……”

元空:“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

待元澤走後,元空一步一步挪到床邊,徑直倒下去。

今天一大早,更鐘還沒有敲,他就醒了。心情煩躁沒有事做,便去到南院大殿開始讀經。

大概越是這種需要心靜的時候,讀經才越有作用。

“是故舍利弗。我今明了告汝。當來世人。于我法中種種貪着。種種邪見毀壞我法。”

讀着讀着仿佛也可以忘記龍三對他說的話。

只是午飯食過齋後,火夫和尚讓他去幫忙劈柴,劈着劈着耳邊又響起龍三的聲音:

“我們雖然貴為龍,是異獸之王,卻也得知道自己的界限,什麽樣的人能接觸什麽的人最好還是避開。”

“如果你是我,也不希望自己珍貴的人和注定會給她帶來不幸的人走得太近對不對?”

這聲音一響起,腳下的木柴就成了發洩的工具,再一不小心,就把腳給劈到了。

腳上的血汩汩的流出來,一蹦一蹦的疼着,這下心倒是靜了。

元空一個人站在一堆木柴前苦笑。

廟裏的鐘聲響起,元空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看來到了食齋的時間了。

元空來到齋堂,今天的龍須菜卻不是只有綠色,中間還夾雜着黃色。

元空夾起一筷放進口中,是黃花菜。

不知不覺又想起:那時他和她一起下山,兩人進了一家面館,她硬讓老板給他的面裏加各種青菜,面來了她還一本正經的教育他,“我跟你說,什麽東西都要吃一點。以前在海裏的時候,有些魚喜歡挑食,鱗片就會不自覺的變黑。”

……都是些什麽生搬硬造的破道理。

可是想想,那真是他有史以來吃過的最豐盛的一碗素面,白菜鹦鹉菜黃花菜,什麽都有。

這樣一想,心裏就有些甜,元空嘴角上勾,繼續吃着眼前的菜。

突然,元空想起什麽。

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元澤。

這小崽子,為什麽沒有來吃飯。

元空三兩下扒完自己的齋飯,将空碗還回去就往元澤的住處跑。

一路上,有人見他趿着一只鞋一瘸一跛的想要跟他打聲招呼,他也沒來得及理,只一心想要找到元澤。

到了元澤住處前,與元澤同屋的師兄正合上門出來,元空一把拉住他:“元澤呢?”

“在房間裏呢。”

元空聽完兩步上去推開門,只見元澤正托着腮坐在桌前發呆,他手前,正是那碗蓮子湯。

元空走進來,喚他一聲:“元澤。”

元澤回過神來:“元空師兄,你怎麽來了?”

元空輕咳一聲,雖然桌上的蓮子湯仍舊用布包着,看上去像是沒有動過的樣子,他仍是撓撓頭問了一句:“那個……蓮子湯還在不在?”

元澤:“在啊在啊,我沒有動。總覺得別人給你的東西我還是不要動的好。”

元澤将眼前的蓮子湯推過去。

元空有些不好意思的提過來。

尴尬了一會,突然想到什麽,道:“哦對了,你怎麽在發呆?”

元澤猶豫了一下,道:“元空師兄,你有錢嗎?”

元空有些驚訝,連元澤這種至情至性不谙世事的孩子都開始思考錢的問題了,他問:“你要錢做什麽?”

元澤:“我想買一只猴子。”

元空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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