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用膳時,赫連璟聿才從皇兄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五皇弟有所不知,若不是秦姑娘出手相救,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王爺謬贊了,當時情況緊急,任何人都會出手幫忙的。”

秦月汐是就事論事,不管馬車裏的是當朝王爺抑或普通老百姓,對她來說都是一條珍貴的性命。

只要涉及到人命,沒道理眼睜睜看着旁人遇險。

這樣溫柔內斂、聰慧機敏的女子,令赫連璟皓對她的傾慕更添了幾分。

“說起來,自從上次在中秋宴上見過秦姑娘一面,就覺得十分眼熟,本王的記性一向不差,不知為何,卻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秦姑娘。”

許久沒吭聲的赫連璟聿輕咳一聲,“皇兄,三年前,大雁山下,那個把自己塗成一臉黑的算命丫頭,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聞言,赫連璟皓頓時大驚,仔仔細細盯着秦月汐良久,這才猛然回神。

“我就說秦姑娘的樣貌怎麽看着有些面善呢,如果不是老五你提醒,本王還真沒辦法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她尴尬的笑了笑,“三年前的事,真是讓兩位王爺見笑了。”

“秦姑娘不必自謙,如果三年前不是你出手相幫,恐怕我兄弟二人,也不會有命活到今天。”這倒是赫連璟皓的心裏話。

想當初,他們途經大雁山的時候,幸好遇到一個來歷不明的黑丫頭出言指點,這才避開了那場伏擊。

事後,他不只一次暗中尋找那黑丫頭的下落,沒想到老五居然搶先一步,與秦家姑娘相知相熟。

這個認知,讓他沒來由的産生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抑郁。

不過很快的,他便将這抹不快抛到腦後,熱情的與秦月汐繼續談天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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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繃着臉默不作聲的赫連璟聿,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他以為自己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可以安排一個只有他和秦月汐兩人的聚會。

沒想到四皇兄竟然神奇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

自幼與兄長一同長大,在他的印象裏,四皇兄性情柔和和脾氣溫潤,很少能從他的臉上看到大悲或大喜。

一直以為,兄長無欲無求,淡薄紅塵。

可是這一刻,他在赫然發現,他從四皇兄的眼底,看到了一閃即逝的占有欲。

這項認知,令他感到異常憂心。

“四皇兄,前不久你不是染了風寒嗎?府上的兩位嫂嫂,有沒有讓人按時給你熬藥調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了雅間裏融洽的氣氛。

府上的兩位嫂嫂……

赫連璟皓忍不住看了老五一眼。不知他這個問題,是有意提醒着什麽,還是故意針對着什麽?

“已經無礙了。”淡然一笑,并極力掩飾心底的不痛快,接着話鋒一轉,“對了,五皇弟今日約秦姑娘見面,是有什麽事嗎?”

“哦,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赫連璟聿神态自若地回答,并順理成章的給秦月汐倒了杯熱茶,“前不久秦侍郎因為誤丢了一筆災銀,不小心惹上了官司,為了查清這個案子,這才把秦姑娘邀約出來,例行問些秦侍郎平日裏的生活習慣。”

說話的同時,他又熟稔的夾了口菜,送到她的碗裏。

“你最愛吃的紅燒肉,上次不是嫌廚子做得太甜,今兒個來之前,我已經特意先吩咐大廚把甜味去掉,你快嘗嘗味道如何。”

秦月汐的确很愛吃紅燒肉,這東西雖然膩得慌,可肥瘦相間又能吃進各種餡料的肉塊,那滋味實在是美妙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上一世,她與赫連璟聿從相識到成親,在一起的時間并不算短,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對于他的照顧和關懷,她接收得理所當然。

夾起碗中的紅燒肉嘗了口,她笑着點頭,“這次的味道的确比上回好多了。”

赫連璟聿頓時露出寵溺的笑容,又連續夾了幾塊送到她碗裏,笑着道:“喜歡就多吃點,你最近瘦了不少,雖然秦家出了事,但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身體。如果秦侍郎無罪釋放,看到他的寶貝閨女瘦了一圈,難保不會心疼成什麽樣子。”又夾了些養身的青菜送到她面前,“你若瘦了,不只你爹娘會心疼,其他人也是,所以不管是為了誰,你都該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秦月汐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有些臉紅,她一邊吃東西,一邊含糊不清的回道:“嗯嗯,我知道了!”

“這才乖!”

兩人之間的那股難言的默契,看在赫連璟皓的眼裏,讓他産生了一股莫名的惱意。

敏感如赫連璟聿自然早就察覺到兄長的心意,這些舉動不只是因為真的想對秦月汐好,更是故意做給他看的,他要讓兄長知道,這個女人只能屬于他。

秦月汐自然沒空研究這對兄弟之間的暗潮洶湧,目前她最關心的,就是她爹能否盡快洗刷冤屈。

雖然赫連璟聿私底下為秦家開了不少通行證,但難保暗中想要謀害秦家的罪魁禍首,會不會又偷偷采取什麽極端行動。

這天淩晨,秦月汐夢到爹被綁在柱子上,有人拿着刀正一下一下的割他的肉,還有人拿着酒杯盛他的血喝。

她眼睜睜看着爹承受着割剜的劇痛,想要上前阻止,可腳步卻像生了根,無法移動半步。

最後,她因為無能為力又心痛而放聲大哭,人也跟着被吓醒。

這時聽見管家驚慌的敲着她的房門大威:“小姐……小姐不好了……”

秦月汐慌慌張張的穿好衣裳,一打開房門,就見管家紅着眼,哽咽道:“獄中傳來消息,說老爺昨晚吃的飯中被人下了毒……”

這個消息如同青天霹靂,狠狠撞擊着她的心。

“那我爹現在呢?”

管家神色焦急,“目前并不知曉,只聽說太醫被調過去好幾個……”

聞言,秦月汐明白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她必須做點什麽,絕不能眼睜睜看着爹被人害死。

“小姐,你這是要去哪裏?”

“去闖刑部,我要看看我爹到底被什麽人害成這個樣子。”跑了幾步,她又回頭吩咐,“這件事暫時先不要告訴我娘,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秦月汐說罷,也不理管家在後頭焦急的勸阻,幕後兇後想置她秦家于死地。

不管到底是誰,只要被她抓到,她發誓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騎着馬剛剛踏出府門的秦月汐,就被突然出現在府外的赫連璟聿攔個正着。

“月汐,你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飯菜裏雖然被下了毒,但并沒有危及到你爹的性命……”

一出事,他便調派人手去刑部安頓中毒的秦思遠,他也知道她早在刑部安插了耳目,她爹被人下毒的消息,不出多久定會傳回秦府,為了避免她在沖動之下做出傻事,安排完大小事宜之後,他便立刻趕來截人。

之前秦月汐或許還能冷靜的聽他說上幾句,可是現在,她根本就不相信他真的能保她爹平安。

“那些人為了達到陷害我爹的目的,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王爺,如果你不想讓我爹不明不白的死在牢裏,就不要再攔着我。”她焦急得忍不住紅了眼眶。

赫連璟聿雖然理解她的心情,卻不能放任她的任性。

“我已經安排人手時刻保護你爹的安全了。”

“如果你真的能保我爹的安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了!”

“你這是不相信我了?”

“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

赫連璟聿被她的固執氣得不輕,眼看着她駕着馬就要離去,他想也不想的再次攔住她,“月汐,冷靜點聽我說……”

“你要我怎麽冷靜?那些人明擺着想要殺我爹滅口,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再等無數天,也不可能真的揪到我爹貪污的證據,而沒有證據,他們就不可能給我爹定罪,所以他們狗急跳牆了,才用下毒這種下三濫的方式。這次失手,并不代表永遠失手,王爺,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我不能拿我爹的性命開玩笑。”

他縱身一躍,直接跳上她的馬背,緊緊将她囚禁在懷裏。

“你現在獨闖刑部,不但根本幫不了你爹,還會讓你自己也陷入麻煩之中。”

“我不在乎!”

“秦月汐!”他厲吼出聲,雙手用力捏着她的肩膀,“你不在乎我在乎!給我聽話,不準再任性!”

這是赫連璟聿第一次出聲吼她。

失控的秦月汐被這麽一吼,旋即楞住,她微側過頭,茫然的看着狠狠瞪着自己的男人,對方的眼底,除了憤怒,還染滿了對她的擔憂和痛惜。

想起最近發生的在秦家的倒楣事,又想起淩晨時作的可怕惡夢。

就算她平日裏再怎麽堅強好勝,此刻,在她上一世的夫君面前,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可憐,再也難掩內心的脆弱,哭倒在他的懷中。

重活一世,明明說好了要遠離這段緣分的,可老天爺就像一個惡作劇的孩子,總是使盡一切手段和方法,讓她與他,不可避免的又走到了一起。

赫連璟聿将她牢牢抱在懷裏柔聲安慰道:“乖,相信我,不管是你爹,還是秦家,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會有事。”

壓抑多時的秦月汐,就像溺水之人終于盼到了一塊浮木,無助的埋在他懷裏,輕聲抱怨着最近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災難。

陽光明媚的午後,哭累的秦月汐,神态安詳的躺在麒麟王府的主寝房,沉沉的睡着。

坐在床邊的赫連璟聿,仔細端詳着那張沉靜的睡顏。

他無法說清內心深處的感受,這個突然闖進他生命中的倔強女孩兒,自從三年前在大雁山下相逢之後,便如同一記烙印,緊緊烙進了他的心底。

三年後的重逢,讓他對她産生了一股難言的占有欲。

兩人的緣分,就像是上天注定好的結局。

他很清楚的知道,他要得到她。

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不管要歷經多少艱難,這個叫秦月汐的姑娘,此生此世,都注定歸他赫連璟聿所有。

手指不自禁輕輕描繪着她的精巧輪廓。

就這樣看着她、撫摸她,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仿佛也能從中得到巨大的快樂和滿足。

直到府裏的管家說四王入府求見,赫連璟聿才依依不舍的踏出房門。

等在前廳的赫連璟皓一看到他走出來,連忙迎上前問:“聽說秦大人遭人暗中下毒,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自從赫連璟皓開始關注秦月汐的一舉一動之後,秦思遠的案子,也被列入他關心的範疇之內。

“幸好發現得及時,秦大人目前沒事。四皇兄,你今兒個來我府上找我,該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他澀然一笑,“好歹秦姑娘也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她父親出了事,于情于理,我都沒辦法置之不理……”

這時,寝房裏傳來一陣尖叫,“璟聿,不要……”

兩人同時一怔。

下一刻,赫連璟聿頭也不回的直沖回房。

秦月汐從夢中驚呼而醒,眼神狂亂,表情呆滞。

一看到他進房,她一頭撲到他的懷裏,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腰,仿佛一松手,這個男人就會像空氣一樣消失不見。

“怎麽了月汐?是不是又作惡夢了?”

那聲璟聿,是他從未聽過的稱呼。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這是她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可那口吻,就像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樣熟悉而親切。

秦月汐的确是作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夢,夢中的場景很淩亂,但讓她被驚醒的那一幕,是因為她自己深愛的男人被亂箭射死。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作這個夢,但那畫面極為真實,讓她沒來由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她感受到他的體溫,确定他安全無虞,狂亂的心跳才慢慢平息下來。

兩人就這麽緊緊抱着彼此。

默默跟了過來的赫連璟皓,透過珠簾,漠然的看着這一幕,久久無語……

這起下毒事件,雖然害秦思遠險些喪命,但與此同時,赫連璟聿也更有理由相信,背後的真相肯定另有其他。

事發之後沒多久,柳康便将下毒之人繩之以法。

經過仔細拷問輪番盤查,幕後兇手終于真相大白。

謀害秦思遠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在戶部任職的一個官員,李德青。

因為的任戶部尚書徐大人告老還鄉之前,親自舉薦秦思遠就任戶部侍郎,這讓原本該坐上此位的李德青,與這個觊觎多年的官職失之交臂。

恰巧今年的中秋宴,秦思遠因為閨女秦月汐在皇上面前讨到了功勞,更加引起他的嫉妒和憤恨。

所以趁着汝州受災之際,身為下屬官員的李德青,終于逮到機會踩了秦思遠一腳,并成功将他送進大牢。

本以為秦思遠貪污入獄必死無疑,沒想到麒麟王居然插手為其申冤。

為了避免将來事情敗露,情急之下的李德青才收買獄卒,暗中投毒。

他被抓到刑部受審,擔心遭受皮肉之苦,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犯罪過程交代個清清楚楚。

最後,刑部帶人去他供出的地方一挖,那失蹤的三十萬兩白銀,果然被原封不動的找了回來。

秦思遠因此無罪釋放。

整日以淚洗面的秦夫人,一見到被關押多時的夫君,夫妻倆忍不住抱頭痛哭。

秦月汐也在爹回府之後,仔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就怕這陣子的折磨會留下什麽病根。

他被妻女緊張兮兮的樣子搞得十分無語,安慰了好一陣之後,才平息了秦夫人涓涓不斷的眼淚攻勢。

滿心的擔憂一解除,秦月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去感謝赫連璟聿。

就連父親也不只一次說過,多虧麒麟王從中幫忙,不然就算他被釋放出來,在刑部走過一遭,不死也會脫層皮。

她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于是在她爹安全回府的第三天,便提着禮物,來到麒麟王府登門道謝。

看着桌子上擺放着大包小包的禮物,赫連璟聿忍不住問:“這些都是什麽?”

秦月汐一一個指着禮物,“上好的絲綢、補身的藥材、名貴的字畫,還有一些胭脂水粉、金銀首飾……”

說到最後幾樣的時候,他被她給氣樂了。

“秦月汐,你送我這些東西做什麽?”

她輕輕咳了一聲,“這些東西都是我爹娘命我送來的。”

“那你爹娘為什麽要送我胭脂水粉、金銀首飾?”

“我娘說,将來你娶妻的時候,這些東西應該用得上……”

“用得上用不上,那不是我說了算。”赫連璟聿邪氣的看了她一眼,“這些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你喜歡嗎?”

秦月汐被他問得臉色一紅,“這關我什麽事?”

“怎麽不關你事?”他不滿的一哼,“你該不會以為,我之前費了那麽多力氣幫你救你爹出獄,是出于所謂的友情吧?”

赫連璟聿緩步跟到她面前,一手勾住她的下巴。

“我并不是一個偉大的男人,從小到大,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想法和目的。這次我肯出面幫忙,最終的目的很簡單……”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爹惹上官司驟然入獄,不過就是提供了我一個盡快得到你的機會而已。不管你相不相信,明月閣你我之間再次相逢之後,我心底便很明确的知道,今生今世,對于你,我赫連璟聿誓在必得。”

她被他這番突如其來的告白吓了一跳。

上一世的赫連璟聿,也曾用這種霸道又自負的方式向她表明愛意。

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感情。

在她爹入獄中毒、自己最可憐最無助的時候,是這個男人時刻陪在她的身邊,給她鼓勵、給她安慰,甚至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無理取鬧。

“月汐,你到底在抗拒什麽?”

她茫然的擡頭,看着他那雙布滿複雜神色的雙眼。

是啊,她到底在抗拒什麽?

這一世,赫連璟皓活着、蓮貴妃也活着,在她深愛男人的心底,沒有仇恨與怨怼了,那麽,為什麽她還要拚命抗拒着他的情意和關懷,非要将他拒之自己的心門之外?

可是,她真的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接受他即将帶給她的種種改變嗎?

不久的将來,他将成為金晟王朝的皇帝,但她真的不想再成為皇帝的女人。

“璟聿……”

他的神情一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她用這麽親昵的方式叫喚自己的名字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她這樣呼喊自己的時候,他的心底,竟産生了一股奇異的熟悉感。

“如果我說……有那麽一天,當我懷上了你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卻恰好是你生命中的克星,到了那時,你會如何選擇?”

赫連璟聿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可是從她的眼底,他卻看到了認真和執着。

他輕咳一聲,“月汐,雖然我不懂你為什麽會問出這麽奇怪的問題,但如果有那麽一天,不管這孩子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福星還是克星,那都是老天爺賜給我的寶貝,既然是寶貝,我就會把他捧在手心細心呵護,并為他擋去所有的風霜雨雪,讓他在我的悉心照顧下,快快樂樂的長大。”

聽到這裏,秦月汐突然抑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淚水飽含了上一世對他的怨怼,幾世以來的分離苦澀,還有此時此刻無以言喻的感動。

看她潸然淚下,赫連璟聿吓了一跳,“你怎麽突然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抱着他,言語不清地說:“記住你今天的承諾,有朝一日,希望你能信守諾言,不要做出任何令人傷心絕望之事。”

他緊緊的将她抱在懷中,承諾道:“我答應你!”

奢華壯觀的四王府,赫連璟皓正在書房聽屬下報告秦府的狀況。

打從發現自己對秦月汐産生好感之後,他便派手下觀察着秦府的動态。

當他得知她近日頻繁出入麒麟王府宅院之後,那張看似淡定的臉上,驀地閃過一抹外人不易察覺的陰郁。

屬下離去之後,端坐在椅子上的赫連璟皓,心緒複雜地吸着碗中的清茶。

一道俏麗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手中捧着一匹顏色漂亮的絲綢,笑着道:“王爺,今年宮裏的賞賜又發派了下來,這匹蠶絲軟綢,是今年貢品中最為名貴的。雖然顏色亮了些,但做成幾件貼身的亵衣還是很不錯的,王爺覺得如何?”

此人正是兩年前他娶進王府的妃子趙如梅,她爹是京中三品大員,無論家世或容貌,都堪稱名媛閨秀中的佼佼者。

可在他的心底,卻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這門親事是父皇親自下旨恩賜的。

身為皇子龍孫,就算他是皇帝寵愛的兒子,但婚姻大事,卻完全沒有自主權。

皇上讓他娶誰,他就必須娶誰。

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在外人看來,這場婚姻雖然是天作之合,可對赫連璟皓來講,卻是痛苦和不甘。

當年老五一句“我還不想這麽早成家娶妻”,父皇便縱着老五逍遙度日。

很多時候他都不能理解,為什麽他與老五同樣都是蓮貴妃的兒子,可父皇對他們的态度卻截然不同?

眼前這個模樣秀美、性格溫潤的女子,橫看豎看,真的沒什麽不好。

但與他朝思暮想的秦月汐比起來,她卻真的沒有一點好。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不是當年他替老五擋下那一箭,那麽今時今日,屬于老五的一切,是不是會如數歸還到他的身上?

這件事對赫連璟皓來說,是永遠都不能提及的痛處。

十幾年前,大批刺客入宮行刺皇帝,混亂之中,他親眼看到一支利箭直直射向弟弟的胸口。

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他将年幼的弟弟護在懷中,替對方承下了那染了劇毒的利箭。

雖然性命保住了,可因為劇毒入體、傷了元氣,從那以後,他的身體就變得孱弱不堪。

如果,當年他沒有替弟弟承下那一箭,那麽今天,他同樣也可以成為被父皇、母妃,甚至滿朝文武所重視的皇位繼承人選。

“王爺,您在聽嗎?”

溫和的嗓音再度響起,赫連璟皓連忙回神,看了對方一眼。

趙如梅笑了笑,“王爺這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沒事,你剛剛說什麽?”

“哦,妾身剛剛說,這匹蠶絲綢尺寸有限,所以今年只讓府上的裁縫給王爺做兩套換洗的亵衣亵褲,至于我和妹妹的那一份,等明年有餘的時候再做也不遲。如果王爺沒意見,下午的時候,就讓裁縫過來給王爺量尺寸,去年的衣裳有些小了,王爺這陣子個頭兒又抽高了不少。”

赫連璟皓睨了她一眼,“既然這匹緞子你和秀秀也喜歡,本王的那兩身就不必費心去做了。”

“那怎麽可以?這是宮中賞賜的貢品,按照祖例,可是要王爺先來安排的。”

他皺了皺眉,“宮裏怎麽就賞了這一匹過來?”

她笑道:“王爺,您這是犯糊塗了嗎?這種産自苗疆的蠶絲,歷來都是宮中最上乘的寶貝,每年苗疆使者只送二十匹過來,皇上自己要下十匹,蓮貴妃那也要留下三匹,麒麟王爺那要送過去三匹,剩下的才輪到咱們來分……”

當那句“剩下的才輪到咱們來分”闖進赫連璟皓的耳朵裏時,他的心沒來由的狠狠抽搐了一下。

剩下的!

難道只有去拿別人分剩下的東西,才是他赫連璟皓最終的命運嗎?

自從中秋宴之後,皇上的身體狀況是每況愈下。

他卧床不起的這些日子裏,蓮貴妃整日寸步不離的守在身邊仔細伺候着。

日盼夜盼,近些時日,皇上的身子骨總算有了一些起色。

也許仁康帝也自知大限将至,自從他能起床之後,便三不五時把幾個受寵的皇子招到面前訓話。

眼下,最讓他憂心的,就是五皇子的婚事。

所以這天,仁康帝趁着精神還算充足,便咕咕哝哝的開始唠叨赫連璟聿,希望他能盡快娶妻成家。

“不瞞父皇,兒臣心裏已經有了合适的王妃人選。”

“噢?”

當赫連璟聿帶着一臉笑意這麽說時,不但皇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就連一直陪護在旁的赫連璟皓也忍不住側目看了弟弟一眼。

“是哪家的姑娘被皇兒你瞧中了,快說給朕聽聽,也讓朕和你母妃替你仔細參謀參謀。”

赫連璟聿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悅,“不知道父皇對秦思遠家的閨女秦月汐,可還有些印象?”

“秦月汐?”皇帝仔細回想了一下,随後笑道:“就是中秋宴上,救了你母妃一命的那個秦姑娘嗎?”

“就是她!”提起心愛的女人,他的眼神染滿了濃濃的柔情。

他将最近發生在秦家的事情,包括三年前大雁山下被秦月汐所救之事,全都對父皇交代。

最後,他鄭重其事的對皇上道:“父皇,兒臣從小到大沒喜歡過哪家的千金,可是這位秦姑娘,卻是兒臣打心底喜歡的人,希望父皇能夠成全兒臣,準了兒臣與秦姑娘之間的婚事。”

很顯然的,仁康帝對秦思遠家的閨女印象還不錯,此時又聽五皇子說了她這麽一番好話,當下便一口允了這門親事,并答應他,再過些時日,會親自下旨,為他與秦月汐操辦婚宴。

離開皇宮,赫連璟聿才發現兄長的表情似乎不太對勁。

“四皇兄,你身體不舒服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請李太醫瞧瞧?”

“我沒事!”強壓住內心深處的怨怼和憤恨,赫連璟皓的臉上挂着淡淡笑容。

“可能是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不小心受涼了,沒關系,回去喝些姜湯再多休息一陣子就會好的。”

他用表面的平靜抑制住內心深處的暗潮洶湧,自從父皇答應賜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和弟弟的手足之情再也回不去了。

從小到大,他一直知道父皇和母妃愛弟弟比愛他更多。

皇位、權勢、天下、財富所有的一切,他都想過要争、要搶,可一想到對象是與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親生弟弟時,他最終仍舊選擇了放棄。

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測量的東西,當他看到潇灑直率的秦月汐,一把掀開車簾的那一瞬間,平靜了二十幾年的心,終于不再淡定。

眼看着赫連璟聿神采飛揚的跨坐上馬,帶着難掩的喜悅揚長而去,久久不動的赫連璟皓不禁勾起冷笑。

“老五,我這個當哥哥的讓了你整整二十年,如今,也該輪到你讓着我一回了……”

很快的,赫連璟聿便把皇上即将賜婚的消息告知秦月汐。

相較于他的興奮和開懷,她的反應倒是顯得很平淡。

這讓他不禁有些納悶,他将那嘟着嘴的人兒緊緊囚禁在自己的懷裏,用下巴輕輕磨蹭着她的臉蛋。

“幹麽噘着嘴露出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難道嫁給我,就讓你這麽不情願?”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不情願,只是覺得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間了。”

他沉笑一聲,“你該不會是怕我父皇和母妃不喜歡你這個醜媳婦吧?”

“誰是醜媳婦?我可一點都不醜!”

赫連璟聿被她鼓臉負氣的樣子逗得直笑,他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柔聲道:“是是是,秦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美麗動人,是我赫連璟聿占了你的便宜,今生今世能娶到你這麽一個如花嬌妻,那可真是三生有幸,才修來這麽大一個福分。”

她被他的油嘴滑舌逗得噗哧一笑。上一世,她怎麽就不知道這男人還有這麽一手哄女人的本事?

“你瞧,你笑的樣子明明很漂亮,為什麽平日臉上總會流露出那麽多憂愁?”

她別過視線,輕聲道:“有些事情,你并不懂……”

“有什麽事情是我不懂的,你不如說出來給我聽一聽?”

秦月汐無言的看了他一眼。她想說,她不想讓他做皇帝;她想說,她今生只想讓他娶她一個;她想說,她最大的心願,是與他共度一生,同游天下……

可是,這些想法,只能深埋在心底,永遠也無法真的說出口。

見她又露出憂傷的表情,赫連璟聿抱着她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語含笑意道:“你是不是擔心有朝一日,我真的坐上了那個位置之後,會為了皇家的祖例規矩,迎娶其他姑娘入宮,危及你的地位?”

秦月汐驚訝的從他懷中擡起頭,正好對上他那雙略帶頑皮的雙眼,她紅着臉,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猜測。

他扳過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笑道:“你這個傻瓜!”

可她知道自己并不傻,因為他真的無法保證……

雖然皇上許諾要替麒麟王主持婚事,但很多事情,并不如計劃般的那麽美好。

皇上的身體狀況驟然變差,近些日子甚至昏迷不醒。

這種情況下,赫連璟聿自然不敢再提什麽婚姻大事。

果然過沒多久,仁康帝駕崩了,日子是仁康二十三年正月初五。

按照上一世的時間推算,秦月汐很心驚的發現,仁康帝駕崩的日子,居然比上一世早了整整十一天。

歷史改變的不僅僅是仁康帝駕崩的時間,還有一個更令她不敢接受的事實,那就是登基為帝并掌管天下大權的,居然是四皇子赫連璟皓。

至于赫連璟聿,在皇帝駕崩後的第三天,朝廷就頒發出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

三年前,皇家狩獵場,太子之死,并非意外。

是赫連璟聿試圖謀權奪位,與太子私下結仇,所以藉狩獵之機,暗中對太子施下毒手,導致太子殿下命喪黃泉。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搞得措手不及。

四皇子驟然上位,五皇子成了朝廷的通緝犯。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金晟王朝來說,簡直就如同一則離奇的神話。

秦月汐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因為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來發展,該上位做皇帝的,明明是赫連璟聿,至于四皇子在上一世裏,根本就沒有他存在的機會。

本該命喪黃泉的四皇子,成了這一世的君主;本該榮登帝位的五皇子,成了這一世的階下囚。

那麽,這是否意味着……

在她三年前介入了改變赫連璟皓以及蓮貴妃命運的時候,歷史也随着發生了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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