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閣老之死

過完元宵節薄湛每天就要去上朝了,院子裏冷清了不少,可令衛茉意外的是,從不主動與人接觸的薄玉蕊過來探望了她了幾次,或許是心有歉疚,都不太敢說話,衛茉把她當作小孩子安慰了幾句,她顯然十分受用,言談舉止也逐漸放開了。

不過話說回來,同樣都是十六歲的年紀,薄玉蕊跟薄玉媱完全是兩種作風,怎麽看都不像是同一個屋檐下走出來的姐妹,衛茉每想到此便覺得幸好不必經常應付她們,否則不知該有多費神。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月,衛茉的肩傷好得差不多了,她猶豫着是不是要去霍府串串門,看能不能找到契機,跟陳閣老或秦宣搭上線,誰知念頭才起就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斷絕了。

這天,薄湛比往日回來得都要晚些,衛茉已經睡着了,他在黑暗中躺下,習慣性地将她輕輕挪到懷裏,沒想到摸來一手黏膩,彈亮燭火,這才發現她渾身是汗。

他有些奇怪,早春尚冷,衛茉的體質又偏寒,按理說不會熱成這樣,但見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好多問,只悄然下床去衣櫃裏取了件絲衣來,準備替她換上,誰知剛扯開腰間的絲帶她就醒了,鳳眸迷蒙了一瞬,陡然睜大,防狼一般地盯着他。

換作平時薄湛早就笑出聲了,今天卻只是揉了揉她的臉,淡淡道:“醒了?正好換件絲衣再睡。”

衛茉也感覺到自己濕汗連連,于是從被窩裏爬出來,一邊接過薄湛手中的絲衣一邊推了推他,待他轉過身去,她立刻幹淨利落地換好了衣服,神态無一絲忸怩,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

薄湛把髒衣扔進竹簍,轉身躺下來摟她入懷,也不睡覺,失神地盯着天頂,似要将那螺旋花紋盯出個洞來。

衛茉敏感地察覺到不對,硬是掐去了最後一絲睡意,輕聲相詢:“侯爺?”

薄湛回神,微微側首,薄唇劃過她光潔的額頭,漏出幾個低音:“嗯?怎麽不睡?”

“發生什麽事了麽?”她直接問道。

薄湛沉默了許久,久到衛茉以為他睡着了,誰知他忽然側過身緊緊地抱住了她,力道之大,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她被箍得動彈不得,只能勉強擡起臉,望見那雙深不見底的烏眸,心底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茉茉,近來天都城不太平,好幾個朝廷要員都死于非命。”他緩緩頓住,語聲直線下降,沉重得猶如被雨點打濕的紙船一樣,“今天上朝的時候霍骁告訴我,昨天夜裏,陳閣老也不幸身亡了。”

衛茉渾身一顫,呼吸瞬間停止。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那個當年在四國論道中舌戰群儒的人,那個德高望重受無數官員敬仰的人,那個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人……怎會如此輕易死了?

不可能,這消息定是假的。

她身形驟起,欲直奔霍府親自向霍骁求證,在視線對上薄湛的一剎那,所有理智如數回籠,她緩緩軟下了身子,即便一顆心被丢進了海沙裏,磨得鮮血淋漓,面上還是要維持鎮定。

不能忘了她現在的身份,她是衛茉,不是歐汝知。

薄湛看着她強抑痛楚的模樣着實難忍,卻又不敢向她坦白,因為這是他和霍骁王姝共同商量後的決定,意在保護衛茉,不讓她涉足其中。現在的她顧慮着身份不敢亂來,若知道他們早已發現她是小知,肯定不顧一切追問歐家的舊案,到時便什麽都藏不住了。

“兇手查出來了麽?”衛茉垂着長睫輕聲問道。

“還沒有。”薄湛一下下撫着她的墨發,語調沉緩如水,“朝中現在人心惶惶,皇上已委任三司徹查此案,十日之內會還他們一個公道。”

三司……這麽說來,大理寺、霍骁所在的刑部和薄潤剛剛上任的都察院都會參與此案,如此龐大的陣仗,應該很快就會查到兇手吧?

衛茉揪着一顆心,腦袋裏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這些,她實在不明白一個致仕多年的閣老會對誰造成威脅,殺了他又能得到什麽。

“其他幾個被殺的官員是位高權重之人麽?”

“不盡然,大大小小的都有,沒什麽規律可循。”

薄湛答得很真實,也很模糊,有刻意安撫之嫌,衛茉卻沒聽出來,還想多問些什麽,他卻打了個哈欠,道:“睡吧,別怕,我已讓聶峥增加了守衛,侯府很安全。”

說完,他手臂緊了緊,半截身子從背後壓過來,沉沉地覆在她背上,貌似倦極,如此一來她也不好再問,只得默默閉上了眼睛,某個想法卻從心底油然而生。

翌日。

薄湛照舊晚歸,不是去了大營,而是去了霍府。

書房裏,霍骁早已等待多時,面容冷肅,兩指不停地叩擊着桌案,發出陣陣鈍響,薄湛一到,他無聲地抽出一摞案卷遞到他面前,薄湛閱覽良久,放下之時臉也冷了下來。

“北戎刺客?”

霍骁長長一嘆,眼角眉梢深埋着無力,“刑部已經查不出什麽了,大理寺本就是牆頭草,說出什麽鬼話都不出奇,怪就怪在都察院也堅持是北戎刺客所為,你那新上任的弟弟從中可出了不少力。”

“薄潤?”薄湛眼角銳色一閃,透出些許危險的光芒。

“就是他,本來陳閣老、京兆尹和幾位知府的屍體上都查不出東西,他到案發現場只走了幾圈就發現了端倪,然後讓手下去買來幾味藥混在瓷缸裏點燃了,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屍體上浮現出幾個綠點,仵作割了一小塊下來喂白鼠,三秒暴斃,這才知道是毒殺。”

“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霍骁冷笑三聲,道:“他說這是北戎特有的毒.藥,他游歷時曾見過當地人研制,故而知曉其特性。”

薄湛皺着眉頭,“皇上信了?”

“能不信麽,煜王和齊王這兩個向來不對付的人都統一支持他了,朝中上下誰還敢打反口?這不,三司的人都已經秘密派到天都城各大藥鋪去了,說是要找出制毒之人。”

“不對,事有蹊跷。”薄湛眯起眼,扣着桌角的五指緩緩收攏,“薄潤是煜王舉薦的,齊王不使絆子就不錯了,怎會支持他?可見這些官員的死一定沒有那麽簡單。”

霍骁沉吟了一陣,道:“那幾個芝麻官我都查過了,上任不足三年,沒背景沒身家,平平無奇,京兆尹張勤也是清清白白之人,從不摻和黨派,所以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能聯系起來的地方。”

“若其他人都是為了掩蓋兇手真正的目标而被殺的呢?”

薄湛此話一出,兩人都心下一驚,視線在空中交彙,共同的答案呼之欲出。

“看來,我們唯有上陳府走一遭了。”

兩人一拍即合,于是在這月黑風高夜各自換上夜行衣,秘密潛入了城北的陳府。

之所以沒有光明正大地來是因為薄湛有種強烈的預感,兇手很有可能就在他們身邊,且布有眼線,一旦他們懷疑現有的結論就會被兇手盯上,危險且不說,還很容易被人發現他們在秘密調查歐禦史的案子,到時就麻煩了。

除開安全的考慮,省事也是一方面,這要是換成霍骁借公務之由前來搜查,恐怕嘴皮子都得磨半天,而此時此刻不過一壁之隔,幾個飛落便到了目的地——東南角的藏書樓。

月色皎潔,灑滿玉階,薄湛長身立于門前,輕輕掀開一條縫隙,見內裏無人立刻閃身而入,霍骁緊随其後,順手把門關緊了。

裏面一片漆黑,又無法點燈,兩人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翻找着,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毫無所獲,無論是面上擺着的還是屜子裏收着的全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書籍資料,沒有任何跟案件有關的東西。

“湛哥,你說兇手會不會已經把關鍵物品拿走了?”

黑暗中,霍骁壓低了聲音問着,薄湛卻未回答,只是緊抿着唇,雙手不斷在書架和牆壁只見摸索,一陣窒息的沉默過後,霍骁突然聽到喀噠一響,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是暗格。

薄湛收回扳動機關的手,與霍骁一起走到了暗格前,裏面裝的東西不多,只有薄薄的幾張紙,兩人各抽出一張仔細端詳,瞬息之間,皆面色大變。

“怪不得……”

霍骁喉頭哽住,突然沒了聲音,再看薄湛,亦是牙關緊咬,原來陳閣老在跟他們做同一件事——暗查禦史案。

一切都明朗了。

“會是那個人做的麽?”

“除了他,還有誰敢在天子腳下謀殺重臣?”

薄湛恨恨地攥緊了手中的紙,額角青筋畢現,正是怒意勃發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他頓時警醒地回過頭,窗外飄過一抹黑影,他陡地沉下臉,身形如電疾掠而去,在廊下截住了那人的去路,旋即送出一記掌風。

那人動作頗為靈巧,腰身彎成垂柳狀,堪堪躲過一擊,順手拔出靴內的匕首向薄湛刺去,薄湛微微後退,她立刻抓準時機翻身一躍,穩穩地落在了院牆之上,而後飛奔幾步跳到了陳府外面,縮進小巷便不見了。

收好東西趕來的霍骁見此情形不禁急聲問道:“怎麽不追?”

“不必了。”薄湛凝望着黑影遠去的方向,眸心厲色盡斂,“那是小知的婢女。”

霍骁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小知她——”

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薄湛低沉的嘆息聲。

“骁,我真不知道那些事還能再瞞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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