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補品有異
連續幾天夜裏衛茉都做了同一個夢,夢裏是她逛花燈會時的場景。
那是兩年前的元宵節,月兒圓,人兒俏,處處燈火璀璨,亮如白晝,就在這一片繁華之中,衛茉與秦宣并肩走在河堤上。
本來前些日子霍骁已經來找過衛茉,約好這天一起去看燈,話裏話外都透着神秘,不知又安排了什麽餘興節目,衛茉應是應了,但覺得自己總是夾在霍骁和王姝之間不太好,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秦宣,便與他結伴賞燈。
那時的秦宣還不像現在這麽心機深沉,似乎完全不知道怎麽跟姑娘家相處,想給衛茉買盞燈,又怕拿捏不準她的喜好,想開口詢問,介于兩人聊的一直都是政事,未免顯得唐突,于是拖拖拉拉的直到星月羞眠,人聲寥落,離開的馬車一輛接一輛地經過身旁。
也不知是哪家的仆人,鞭子甩得比天高,馬車橫沖直撞,絲毫不顧行人的安全,在刮倒一名壯漢之後,眼看着即将碾上前方的小女孩,幸好衛茉反應夠快,身形一閃便将她帶離了車輪之下,安置在下河堤的石階上。
小女孩有些受驚,抖着唇半天說不出話來,衛茉耐心安撫了幾句,忽然聽見前方一聲巨響,擡眼望去,剛才那輛闖禍的馬車竟不知怎的翻倒了,半截車身沖破了圍欄,懸在空中搖搖欲墜,裏面登時傳出了尖叫聲。
夢到這兒就醒了。
衛茉後來想了很久,一直不明白馬車怎麽會突然翻倒,或許……當時還有別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這個問題她始終沒有找到答案,直到她第三次夢到同樣的場景。
彼時她正在安撫小女孩,并讓秦宣想辦法找一找她的家人,然而當她回過頭卻發現秦宣怔愣地望着某處,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她發現黑暗中有道身影一閃而逝,雖然沒看到臉,身形卻極為熟悉,深深嵌在她的腦海。
那是她的夫君薄湛。
衛茉陡然驚醒,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渾身虛汗,不停喘氣。
怎麽會是他?
身體燥熱難耐,頭腦也開始不清醒,昏昏沉沉,分不出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她扶着床欄,緩緩貼了上去,冰涼的觸感讓她略微舒服了些,殊不知這番動靜早已吵醒了薄湛。
“又做噩夢了?”
他的聲音十分輕緩,似乎怕驚了她,見她點頭才伸出手臂把她撈進了懷裏,觸及被汗滲透的絲衣,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怎麽又出這麽多汗……”
衛茉盯着他的臉,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月光,如露如霜,一片澄明,再仔細一看,那裏面還有個小小的身影,塞得滿滿當當,毫無縫隙。
腦海裏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忽然連成了一段完整的情節。
“小知,明天晚上我和姝兒來接你,還會帶一個朋友,到時我們一起去賞燈。”
“……知道了。”
“那我就先走了。”霍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轉身上馬,剛揚起鞭子又放下了手,扭頭問道,“小知,你覺得靖國侯為人如何?”
歐汝知靜默了幾秒,道:“靖國侯是哪個?”
長年不在京中,她對不上號。
霍骁一陣無語,本來準備說就是你在霍府碰見過幾次的俊朗男子,想想還是作罷,只道:“算了,沒什麽,晚上記住別亂跑,等我來接你。”
歐汝知點頭,轉身進了歐府。
記憶就此中斷,時光流轉到現在,活成了衛茉的她終于知道當時錯過了什麽。
霍骁是想在那晚為她和薄湛做媒的。
她沒有去,獨自出門遇見了秦宣,救了車輪下的女孩,卻不知對她心心念念的薄湛一路默然相随,看到馬車差點撞了她,怒而出手,這才有了後來那一幕。
一念之差,全都錯過了。
然而她知道這只是個開頭,這兩年裏她一定錯過了更多的東西,比如與霍骁一起設法營救她父親,比如私藏案卷以待翻案,薄湛全都絕口不提,甘願抹去從前付出的一切,以一個陌生人的姿态與她重頭開始。
這都是他不曾說出口的溫柔。
“茉茉,聽見為夫說話了麽?把這個換上吧。”
她恍然回神,發現薄湛已經拿來了幹淨的絲衣,并自覺地背過身去等着她換完,她緊攥着衣服,眸光停在那沉穩健碩的身軀上,仿若隔世。
“換好了嗎?為夫可要回頭了。”
薄湛低笑着逗她,背部忽然一暖,緊接着一雙藕臂從後面伸過來抱住了他的腰,力道很輕,仿佛一只樹袋熊趴在樹幹上,緊緊貼合,親密無間。
“謝謝你,相公。”
謝謝你為歐家、為我付出的一切,情重如山,我此生難還。
薄湛萬萬沒料到她會主動說出那兩個字,頓時欣喜若狂地回過身來,眼睛都在發亮,“茉茉,你說什麽?”
“謝謝你,相公。”
衛茉看着他的雙眼又說了一遍,話音剛落就被他擁進了臂彎,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間,她不再抗拒,反而輕輕擡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腰,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薄湛更加開心了。
“今天好乖,若天天如此為夫便省心了。”
“會的。”衛茉輕聲答應。
薄湛笑了,皎若雲間月,在黑暗中盛放光芒,這一刻,衛茉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的喜怒哀樂是與自己緊密聯系在一起的,胸口不禁有些酸澀。
從她嫁入薄家以來,滿腦袋想的都是如何翻案如何為自己報仇,即便知曉了他的心意也一直敷衍以對,任他多麽情深意重都視作無物,甚至心存懷疑,從來沒有一刻重視過他的付出,如今她終于醒悟,不會再逃避他的感情。
從今往後,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
“好了,快把絲衣換上,免得着涼了。”
薄湛的手撫上衛茉的肩,欲除去羅衫,衛茉沒有拒絕,薄湛意外的同時迅速替她換好了衣服,盡管周圍一片漆黑,他的動作卻十分精準,仿佛已經練習過許多次。
“碧落宮不像家裏時時有熱水可用,先忍一忍,等天亮了再讓留風打水來給你沐浴。”
“嗯。”
衛茉重新躺下,困意襲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薄湛摟着她卻久久不能入眠,想着明天還是要讓尤織來給她看看,總這麽出汗也不是辦法。
第二天一大早,在薄湛的傳喚下尤織立馬來了南院,本來雲懷也要來,但考慮到越少人知道他和衛茉的關系越好,于是只好忍住,等尤織回來了再了解情況。
請脈的過程中尤織發現了奇怪之處,明明體質極寒卻虛火旺盛,缺津傷肺,隐有目赤,看起來是經絡不通引起的症狀,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請問夫人,此病狀持續多久了?可有其他不适之處?”
衛茉攢眉苦思,薄湛卻立刻答道:“兩月有餘,但并非夜夜如此,也沒有其他症狀,之前找過其他大夫診治,都說是體寒所致。”
尤織沉吟須臾又問道:“那這段時間夫人是否用了什麽特殊的藥物?”
“特殊的倒沒有,只是有一次感染了風寒,喝了兩副尋常湯藥。”
“侯爺和夫人不妨再好好想想。”尤織的神色異常嚴肅,聲音微微沉凝,“下官可以肯定夫人的病與體寒無關,定是誤食了什麽藥物,與寒毒相沖,才會導致燥熱外洩,嚴重的話還會危及性命。”
薄湛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握着床欄的手也緊了緊,無聲陷入了沉思,就在衛茉和留風還一臉茫然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尤醫官,補品可會導致這種情況出現?”
聞言,衛茉登時睜大了雙眼,難道……難道是娘給的補品裏出了問題?
“有可能,要看裏面有些什麽成分,如果是燕窩人參一類并不會有什麽事,最多是虛不受補罷了,如果放了赤練草、蛇鈎藤之類的藥物,那問題就大了。”
“會有什麽問題?”薄湛沉聲問道。
尤織極盡詳細地闡述着:“這種草藥本身并不含毒,通常作為輔助材料用在需要以毒攻毒的病症上,其烈性可以讓毒素迅速滲入經脈,從而達到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效果,除此之外,放到其他任何一種疾病上,它們都是會摧垮身體的虎狼之藥,而因為其無色無味不易察覺,通常作為慢性藥使用,北戎的內廷司裏尤為盛行。”
北戎!
薄湛和衛茉對視了一眼,瞬間讀出了對方的想法。
看來家裏早就已經不安全了,有人把手伸進了拂雲院裏,利用長輩疼愛小輩之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若不是尤織醫術精湛,恐怕誰都猜不到會是這樣。
薄湛閉了閉眼,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問道:“尤醫官,若真是服用了此類藥物,可會導致祛除寒毒時渾身疼痛,甚至嘔血?”
“肯定會。”尤織篤定地說,“嘔血都算是輕的了,重者經脈盡斷,七竅流血而亡。”
薄湛霎時捏緊了拳頭。
察覺到身旁之人渾身僵硬,甚至露出了殺意,衛茉立刻探手過去摟住了薄湛的胳膊,無聲安撫着他,随後向尤織詢問道:“不知可有治療之法?”
尤織笑了笑,英氣的面容上充滿了自信,“此物雖然陰鸷,但在下官眼裏還算不得什麽,只要夫人配合吃藥,不出半月必能康複。至于徹底祛除寒毒,下官定能助侯爺一臂之力,不過如何配藥還要依夫人的身體情況而定,目前暫時以調養為主。”
“好,那便仰仗尤醫官了。”薄湛沉聲應了,心思卻飄到了千裏之外的天都城。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個靖國侯府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平靜過,從前如何他都忍了,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對衛茉下手,這一次,他不會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