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慎入局
岐山下有一塊占地廣褒的圍場,水草豐沛,物盛天然,向來是皇家狩獵的好去處,恰逢晴空萬裏,夏彌便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
這天一大早霍骁就到南院來了,興致勃勃地撺掇着薄湛去狩獵,說是過些天番邦使者就要來朝進貢了,皇帝欲在行宮招待,到時便沒機會玩了,薄湛正好也許久不曾活動筋骨了,便提着弓箭和他一起去了圍場。
衛茉在院子裏待得也有些膩了,在留風的建議下決定出門走走。
那天在龍船上賞月時她看到湖邊聳立着一座宏偉的水榭,築山穿池,三面環翠,視野極佳,于是就想着過去逛一逛,沒想到看見雲錦被一群貴女簇擁着游園,莺聲燕語不斷,多為阿谀奉承,衛茉沒有多做停留,立刻轉身去了別處。
留風以為她還在為墜車之事而心有餘悸,便乖覺地說:“小姐放心,即便侯爺不在,留風也可以保護您的。”
衛茉勾唇,明知道她想岔了也不糾正,只淡淡應了聲好。
她豈是怕了那個十一公主?只是不想給薄湛惹麻煩罷了,要換作從前……罷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病秧子就該有病秧子的覺悟。
思緒兜兜轉轉,免不了又想起從前的事。
其實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跟雲錦打交道,四年前,歐宇軒被擇為七皇子伴讀,時常出入宮中,與當時一起在國子監讀書的九公主雲悠非常要好,經常結伴出游,有一次衛茉跟歐宇軒出去踏春,正好雲悠也帶了雲錦,便來了次四人游。
那時雲錦才十二歲,個子雖小,脾氣卻已初露端倪,一路頤指氣使,飛揚跋扈,讓衆人格外不喜,幸有雲悠耐心規勸她才收斂了些,從那之後,歐宇軒再和雲悠出去都要事先問一聲有沒有雲錦,簡直對她避如蛇蠍,雲悠極為善解人意,也就不再帶上雲錦。
時光如梭,在國子監伴讀的幾年裏,歐宇軒與雲悠感情越來越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青梅竹馬,衛茉那時經常在想,如果沒有後來這些事,或許他二人會成就一番好姻緣,可惜好景不長,先是雲悠暴病身亡,随後歐家慘遭橫禍,一切都随風飄零,再不複返。
只是現在每當衛茉看到雲錦時總會想起溫柔聰慧的雲悠,同為公主,不知差距為何如此之大,或許與蔣貴妃脫不了幹系。
雲悠生母去世的早,五歲時皇帝就把她交給了蔣貴妃撫養,蔣貴妃表面上對她很好,私下卻極為苛刻,久而久之,雲錦有樣學樣,也變得尖酸刻薄,雲悠不但沒有怨天尤人,反而寬容以對,絲毫不曾記恨在心。
這樣一個蕙質蘭心的人兒,偏偏在花一般的年齡凋謝了,不知在冥河的盡頭,弟弟是否見到了她?
衛茉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恰好走出了樹蔭,烈日耀眼,金光閃閃之下她竟生出了幻覺。
“留風,剛才前面的轉角處是不是有個少年?”
留風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據實答道:“回小姐,是有個青衣少年,身長六尺,剛才還在折桃枝,可一下子就沒影了。”
衛茉神色突變,擡腳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您慢些!”
留風立刻尾随而去,兩三步追到牆根下,恰好逮住一個背影,與她之前說的差不離,衛茉在她前面,顯然也看清楚了,神色愈發驚恐,想都沒想就繼續往前跑去。
碧落宮東南西北四個大院布局各有不同,她們誤打誤撞來到北院,墉牆高築,花陰密織,猶如入了迷障一般,視線處處受制,在第三次看到少年的背影之後,衛茉還沒來得及出聲喊住他,人就再次不見了,之後便徹底失去了蹤影。
衛茉緩緩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心中悵然若失。
留風見她一臉青白,顯然不适合如此激烈的運動,立刻為她撫了撫背,焦急地問道:“小姐,您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衛茉怔怔地搖頭,胸腔一陣急痛,不知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因為那個少年的消失。
“您別急,我再去那頭看看,北院就這麽大,那少年走不遠的。”
留風急急忙忙地去了,留下衛茉一人坐在原地發愣。
怎麽會這麽像……那個少年從身材到打扮甚至是動作都與歐宇軒一模一樣,這青天白日的,難道是她見了鬼不成?
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剛剛看見他在折桃枝,還記得雲悠最喜歡吃的就是桃心酥了,經常讓歐宇軒幫她采些桃花自己烹制,剛才的情景幾乎就像是從她記憶中挖出來似的,熟悉得令她心驚。
“不會是軒兒……軒兒已經死了……”
衛茉忽然閉上眼,雙手抱頭喃喃自語,似在強迫自己面對事實,莫被幻覺迷了心,沒有留風在旁,失去武功的她根本沒意識到牆角藏着一個人,将她的表現盡收眼底。
小知……真的是你嗎?
秦宣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一顆心在懷疑和激動之間游離,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複告誡自己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僅憑衛茉的一句話證明不了什麽,他不能現在就把她當成歐汝知,否則局面定會失控。
或許他可以趁着番邦使者來朝再設一個局……
察覺腳步聲逼近,秦宣立刻隐入了陰影之中,袖袍一斂,整個人消失在拐角。
“小姐,我又在這附近找了一遍,沒有看到那名少年,不知去了哪兒。”
留風輕飄飄地落在衛茉面前,見她臉色難看,不由得伸手扶了一把,衛茉卻輕輕隔開她的手,勉強站起來說:“不必再找了。”
“那您為什麽……”
“我看錯了。”衛茉漸漸鎮定下來,知道留風有所不解,于是編了個借口,“我以為碰見了母親的族人,想來也是糊塗了,曾家世代隐居于江湖,怎會出現在行宮裏。”
留風點頭道:“原來如此,想必是外頭的陽光太烈了,照得人有些暈眩,不如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衛茉颔首,就着她的手起身,走了幾步路又出聲囑咐:“等會兒侯爺回來莫與他提及此事,省得他無端擔心。”
“知道了小姐。”
由于她們對北院并不熟悉,所以回去的時候繞了些遠路,到家時已經臨近午時,薄湛和霍骁早已歸來,在院子裏埋頭忙碌,衛茉走近一看,居然是在烤肉。
薄湛聽見腳步聲立刻擡頭,旋即走上前握住衛茉的手問道:“怎麽才回來?也不留個信,我都讓聶峥去找過一輪了。”
衛茉淺聲解釋:“不小心迷路了,這才耽誤了時間。”
“安全回來就好。”薄湛揉了揉她的頭發,牽着她走到烤架前滿懷笑意地說,“我們今天可是大豐收,想吃什麽,我給你烤。”
衛茉逐一看過石臺上擺着的戰利品,有野鹿、大雁、兔子等好幾種動物,部分已經由廚師去毛剔骨,切成了厚度均勻的肉片,霍骁時不時挾起幾片放到烤架上,只聽嗞地一聲,金黃色的油脂瞬間溢了出來,再撒上各種佐料,立刻濃香撲鼻,不知有多誘人,一口咬下去,鮮美的肉汁逐漸填滿每一顆味蕾,還沒反應過來,又一片下了肚。
霍骁端着一盤鹿肉向衛茉獻寶:“吶,這些都是你相公親手烤的,讓他下廚可不容易,你不來嘗一嘗?”
衛茉頓了頓,随後挑了自己最喜歡吃的鹿肉,略一掩袖咽下,轉頭看向薄湛。
“好吃。”
薄湛擁緊了她,眉目間湧起無邊悅色,低沉的嗓音彌散在她耳邊:“喜歡就好。”
三人遂一同坐在綠蔭之下,一邊談天一邊享受着這獨特而美味的食物,清風盈袖,蟬鳴悅耳,再來上一杯精心調制的冰鎮酸梅汁,不知有多惬意。
趁着薄湛去石臺拿肉的間隙,衛茉與霍骁聊起了天。
“若是姐姐也在這裏就好了。”
霍骁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了衛茉一眼,道:“不要緊,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
衛茉的表情亦十分深邃,輕嘆道:“是啊,來日方長。”
重活一次,到現在她才意識到這四個字有多麽寶貴,查案固然重要,但不能不顧性命去拼,為了這些關心愛護她的人,她無論如何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茉茉。”霍骁緩緩放下手中的物什,鄭重地說道,“湛哥真的很好,你要珍惜他。”
沒等衛茉說話,他又苦笑道:“不瞞你說,我曾經還想為我妹子做媒,可惜那個笨丫頭啊……真是讓我費煞苦心,最後也沒撮合成,希望她來世能多長點心眼,別再傻乎乎的只知道打仗。”
這不是當着她面說她壞話麽!
衛茉有些哭笑不得,暗自剜了霍骁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霍大人這話我可不愛聽了,您要是做成媒了我上哪兒去啊?”
霍骁連連大笑:“那是那是,自然是要給你留位置的。”
話說到此,他的心也放了下來,衛茉肯這麽表态,心裏一定是有薄湛的。
恰好此時薄湛也端着肉片回來了,看霍骁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頓時好奇地問道:“你們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衛茉涼涼地說:“在聊相公的情史。”
“噗——”薄湛一口酸梅汁嗆在嗓子眼裏,好半天才緩過來,瞠着雙眸說道,“淨瞎說,為夫哪有什麽情史?”
“那日去秦府,有幾個姑娘瞪着我眼珠子都快瞪穿了,姝姐姐說都是你的爛桃花。”
薄湛長嘆一口氣,敢情這是在翻舊賬啊!
“夫人,那一廂情願的事兒也怪我啊?”
衛茉冷幽幽地睨了他一眼,擦着嘴說:“我吃飽了,相公,霍大人,你們慢用。”說罷,她起身回了房間。
薄湛瞅着她的背影,冷不丁問了句:“你說她是生氣還是沒生氣?”
霍骁哈哈大笑,以一個過來人的姿态給他指了條明路。
“她這是逗你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