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花傾城兩相顧,花落
話說在慶平寨子裏,餘小尾窩在虎皮椅子上安心吃着她的烤雞翅膀,偶爾瞥一眼坐在一旁直流口水的趙霸天,揚了揚下巴,“哎,從前遇上官府剿匪的時候,你們都怎麽辦的?”
趙霸天用袖口抹了一把嘴角,假裝不屑的樣子,“如今您是大當家的,兄弟們都聽您了,問以前做什麽。”
“廢話,我以前沒幹過這營生,只知道些做生意上的事,這也是頭一回,要說經驗,當然還不如趙大哥不是?”
趙霸天別過頭去。
“他們都下山了,正好咱倆聊聊,”餘小尾舉着手裏的雞翅膀晃了晃,“一只母雞兩個翅膀,可惜我胃口小,只吃得下一個——”
趙霸天立時湊上前來,一張大餅臉堆滿了谄媚,想了想還是沒有立馬伸手,咽了下口水道,“要說對付個千軍萬馬不敢說,但對付咱們海寧縣的這些蝦兵蟹将,兄弟我還是有些辦法的。”
“啥辦法?”
“第一,‘蹲着不動’計,”趙霸天伸出手指朝天指了指,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咱們這個寨子啊,易守難攻,當年落草時是我爹找算命先生算過的,說這個地方正好在玉皇大帝的眼皮子底下窩着,就算官兵來了,只要掐住玄武爪、朱雀翅、青龍須、白虎尾這幾個位置,憑他是誰都攻不上來,其中的朱雀翅就是大當家您之前布置的陡坡那個位置——”
餘小尾饒有興趣地盤腿坐起,歪着腦袋問,“第二呢?”
“第二招叫,‘瞎編亂造’計,”趙霸天赤手空拳地在餘小尾面前比劃了幾招,“就是給官兵造成一種咱們人多的假象,再把寨子裏多年訓的狗子滿山地一放,就算趕不走官兵,也能争奪不少時間。”
餘小尾吐了一口雞骨頭,問,“那第三招呢?”
“第三招最厲害,叫‘打不不過就跑’計,”趙霸天回到餘小尾身邊,認真道,“海寧這地方吧,山比地多,山上的匪比山下的百姓都多,官府向來都抓不完,所以頂多裝模作樣地應付一下朝廷,比如今日這種情況啊,咱們若是卷鋪蓋走人,都不需要跟官兵起沖突,找個沒人的山頭蹲三個月再回來,保準照原樣過安生日子。”
餘小尾聽趙霸天說完,用帕子擦了擦手,“我給你總結一下啊,第一招叫以逸待勞,第二招叫瞞天過海,第三招叫金蟬脫殼。你說的這些都是兵法裏的,古人早就寫成書了。”
趙霸天樂了,連忙哈腰抱拳揖了揖手,“喲,大當家的您還讀過兵法呢?失敬失敬!”
“沒讀過,這都是我爹爹在世時教我的,我看這經營匪寨,和經商也差不多,只可惜爹爹只教會了我算賬,也沒跟學堂裏的先生多學些本事。”
餘小尾若有所思地望着遠方,絲毫未留意趙霸天的爪子已經距離盤中的雞翅膀只剩下三寸之遙,一手托着下巴,一雙明亮的星眼眨巴着說,“其實我餘小尾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想當個口燦蓮花的讀書人,再不用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多好。”
而那個口燦蓮花的讀書人,在上山剿匪的半路上遇到了難題。
山路走到一半時,山上的陡坡就像塌了似的往下掉落滾石,稀裏嘩啦地将列隊而行的官兵沖散得到處都是,當真叫一個“兵荒馬亂”。陸輕舟慌忙勒住馬,聽聞江川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少爺小心!有埋伏!”
江川單手牽着缰繩,另一手緊握未出鞘的長劍,眯起眼睛朝四周看去,“我們果然打草驚蛇了。”
陸輕舟心中帶着氣,咬牙道,“沒想到這幫土匪竟然玩陰招。”
江川不以為然,他雖然早有所預料,但陸輕舟就是個腦子裏灌沙子的,愣頭一個,除了他的“天地正道”什麽都聽不進去,如今吃了個啞巴虧,江川才提議道,“攔路投石,看來這夥強盜人數不多,是想着逃命要緊拖延時間。少爺,我們不如切斷靶子山的下山之路,逐步合圍?”
“切不可傷了他們的性命。”陸輕舟認真地說。
“少爺——”
“唯天下至誠為能化,我們是為招安而來!”
“是。”江川咬咬牙,只好領着兵士勒馬而去。
此時在山林的深處,傳來一陣急促而輕盈的腳步聲,如風卷落葉,石落碎雪……
陸輕舟屏氣凝神聽了一會兒,“這什麽聲音?”
片刻後,只見隊伍中的人躁動起來,有的落馬者張牙舞爪地從雪地中爬起來,鬼哭狼嚎地尖叫着——
“……我的親娘啊!有狗!不好啦!他們放了狗!……”
這場官兵對陣土匪的靶子山戰役很快就落下了帷幕,雙方雖然實力懸殊,但結果竟然是以陸輕舟意料之內地落入賊窩而告終,這讓山上的匪和山下的官、甚至遠處圍觀的老百姓都表示難以置信。
其實細細究其戰況,官兵并不完全處在頹勢,主要是由于指揮作戰的統領(也就是陸輕舟)一路上命令此行招安故而不能殺人性命,兩軍交鋒後他還在前線挨個告誡“不許殺人只許活捉”,否則揚言要“軍法處置”,官兵為了活命紛紛自覺放棄戰鬥,心裏把這個傻叉的縣令少爺罵了個千百遍。
再看敵方陣容,一幫沒受過什麽訓練的土匪拎着短刀和板斧,先以天時利地固守之,再扔碎石樹幹高聲叫嚣吓唬之,最後以家養的大黃狗追逐之,官兵四散而逃,敵方輕松活捉了陸輕舟,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其中江川為了保護陸輕舟的安全,生生被被土匪的狼牙棒痛捶了一頓,傷的不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鄉野村夫們押着嗷嗷叫的陸輕舟上了山,心中一陣憋屈。
當然,陸輕舟想要給靶子山改名的計劃自然也就暫時泡湯了。
一炷香之後,衆土匪推攘着這個沒什麽戰鬥力的“戰利品”有說有笑地上山,那個叫小旋風的肩上扛着本屬于陸輕舟的弓箭,率先走上前來抱拳揚聲道,“報告大當家的!人給您帶來了!”
“你們這些刁民!竟敢挾持官府的人!”陸輕舟本來就不懂武功,身上被這些人毫無章法地五花大綁,現在是動彈不得,被小旋風稍稍一推就倒在了地上,“卑鄙小人!速速放開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
他聞聲往正堂上的虎皮椅上看去,不覺有些吃驚,沒想到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慶平寨寨主,居然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虎皮椅上,餘小尾看他斯斯文文的模樣,唇角不自覺得抽了抽。
陸輕舟雖然被推攘得有些衣衫不整,素淨的白衣沾了不少泥污和雪水浸濕的痕跡,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亂了,但畢竟是久居京城之人,自帶一股溫潤氣質,眉眼中都帶着傲氣,自是這些凡夫俗子比不了的,餘小尾長這麽大,還真麽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人。
此男只應天上有,凡人一見都要折壽啊……
如此反應引得一旁的趙霸天都伸出只手在餘小尾的眼前晃了晃,“哎,大當家的,怎麽處置啊這個……”
“啊?哦,”餘小尾回過神來,擺擺手吩咐小旋風,“把他松綁!”
“松、松綁?”小旋風以為自己聽錯了,狡辯道,“大當家的,咱們好容易才——”
“就他這小身板,就算我讓他先跑一炷香的時間,也能給逮回來!”趙霸天給小旋風使了個眼色,“放放放!”
“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呼啊?”
麻繩落地,陸輕舟整理了自己不堪的衣衫,“鄭重其事地上前揖了一禮,在下陸輕舟,奉家父之命前來招——”
“清粥?沒聽說過這麽奇怪的名字……怎麽會有人叫稀飯呢?哈哈哈哈哈——”趙霸天看了一眼自家的弟兄,故意讓陸輕舟下不來臺,衆人哄笑了一陣。
陸輕舟不欲與一幫沒讀過聖賢書的土匪計較,耐心解釋道:“非也非也,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舟,家父時常耳提面命,告誡在下天生我材必有用,無論前途如何坎坷,都應豁然看開,懷着一顆赤膽忠心報效朝廷。”
衆土匪面面相觑,安靜如雞,實在聽不明白一個稀飯怎麽能引申出這麽大的抱負來。
“所以這位稀飯兄弟為了報效朝廷,就要殺我們慶平寨七十三條好漢的性命麽?”餘小尾一手搭在膝蓋上。
陸輕舟向前一步侃侃道,“此言差矣!在下此行來是為了招安各位英雄豪傑,金盆洗手,從此為朝廷效力!至于從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只要各位好漢願意将功補過……”
趙霸天馬上駁他的話:“放屁!招安能帶這麽多兵上山剿我們?官府的話老子一個字都不信!”
衆人也附和起來,“對!朝廷要弄死我們!不信!”
陸輕舟一個個辯駁,耐心得宛如一個面對私塾熊娃子的老先生,“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西南蜀林天災,西北隴陽的祆人馬賊禍患,雲臺尚還富庶,只是荒原未曾開墾,愚民不受教化,若諸位英雄好漢願意下山,大可舍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擇一良田安穩度日,或賣力氣從軍,吃官饷過活……”
“扯淡!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你說這話,可有保證沒有?!”
“在下以性命擔保!君子言而世為天下則!我身為海寧縣縣令大人之子,怎會唬你們!”陸輕舟言之鑿鑿,擲地有聲,“若非如此,官兵何以不傷性命,讓你們這些小人得逞?而非就地剿殺?”
衆人嚷嚷了一陣,最後皆是沉默,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可是如今他們直接把縣太爺的寶貝兒子綁上山來,就算是好事恐怕也變成壞事了。
若聽他的,放衆匪下山,一旦官府反悔,豈非賠上那麽多兄弟的性命。就算官府真能将他們這些人招安,豈非鬧得寨子裏人心惶惶,那慶平寨這麽些年來的基業啊……
正在餘小尾猶豫不決之時,羅叔壓低聲音在餘小尾耳畔道,“小姐,要不……咱們與這位陸公子結親如何?”
“什麽?”
“啥??”
衆人一聽,紛紛看着羅叔,其中當屬趙霸天反應最大,“官府派人要咱們的命,咱還給他配一媳婦兒,這合适嗎?”
“羅叔,你到底怎麽想的。”
羅叔卻不慌不忙,淡淡道,“大當家的有所不知,不管官府是否真的有意招安,一來算是咱們慶平寨的誠意,給陸公子賠不是了,二來呢,與官家結親,多少有些餘地不是?”
陸輕舟一聽人都傻了,驚恐的眼神煞白的臉,心中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在一幫土匪面前認慫,但事已至此,若是真的娶了個山寨裏的匪丫頭回去……
“好主意。”餘小尾擺擺手,懶洋洋地翹起了二郎腿,“羅叔,尋個好房間,請這位‘稀飯’兄弟先住下!擇日成親!”
一聲令下,小旋風推了一把陸輕舟的肩膀,連拖帶拽地将他帶離了內堂,遠遠地還能聽見他不甘心地嚎叫聲——
“不是!嫁娶豈非兒戲!姑娘再考慮考慮!非禮勿言!非禮勿言啊!……”
作者有話要說:
慶平寨小劇場:
(某日,靶子山上土匪開會。)
餘小尾:兄弟們有事說事,沒事散會。
趙霸天:大當家的,我有個提議。
餘小尾:說。
趙霸天:大當家的,我感覺你的名字不夠霸道,當中有個“小”字得改掉,要不然鎮不住兄弟們的煞氣。改成餘大尾,不好不好,那個“尾”字也要改掉,要不有種跟班的感覺。
餘小尾:……
趙霸天:就改成“餘大頭”,霸道奢華又有內涵,您感覺怎麽樣嘛?
(衆土匪紛紛拍手點贊)
餘小尾:我呸!去你二大爺的!你才個魚大頭!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