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不見我囹圄苦,土匪
話說那陸輕舟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土匪關進了一間草屋子裏已經有個把時辰了,他與看門的兩個漢子好說歹說,先以情動之,後以孔孟之道感染之,人家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陸輕舟說得口沫橫飛,最後兩個漢子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暗示屋裏的陸輕舟給些銀兩,或許能賞他口水喝,不料陸輕舟袖子一甩坐在了椅子上,“那不行!”
“我說你是沒帶夠銀子還是怎麽着?”
“君子怎可倚錢財茍活?子曰人以修身為本,無論在何時何地!”陸輕舟說起聖賢之言來毫不含糊。
兩個看門的互相看了看對方,相約翻了個白眼。
“窮酸書生,不給錢還想讓咱們放人,真逗。”
二人門神一般站在木門左右,不再理會他。
“哎我說二狗子,大當家的不會真要把咱們寨子裏的漂亮姑娘嫁給這小子吧?”
“啊,咱寨裏的閨女本來就少,周大牙家的小翠,徐寡婦家有個二丫,新來的羅嬸子肚子裏還一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他能娶走哪個?” 二狗子抱着一把大砍刀靠在門框上,咕囔着,“老子我都還沒娶媳婦呢……”
小旋風壓低了聲音湊上來,“還有咱們大當家的,不是也沒嫁人麽?”
“大當家的嫁給他?他也不撒泡尿照照,弱雞似的,大當家的能看上他麽?”
倆人笑了一陣,聽聞屋子裏傳來陸輕舟不滿的聲音:“哎哎哎,不習武怎麽了?豈可以貌取人?豎子啊豎子……”
“還梳子,敢情就是個白面娘娘腔啊?哈哈哈哈哈……”
“你們!”陸輕舟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麽說過,又出不去,只得将這股火氣生生下壓來,咬牙切齒道,“罷了罷了,對牛彈琴。”
二狗子順着四方的窗格往屋裏看了一眼,陸輕舟自己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衣衫雖染上泥污,但直身坐下時依然面不改色,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你說咱大當家的也是好好一黃花大閨女,長得如花似玉的,為啥上山當匪啊?”小旋風個子不高,但模樣長得機靈,撓了撓腦袋,“我以前跟霸哥下山收過她家的帳,挺大的一戶人家,裏外三進院子呢。要是嫁個好人家,怎麽說也是下半輩子不愁吃穿的啊。”
二狗子回過頭來,嘆氣道,“誰不想在家種地過安生日子啊,怪就怪這個世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啥啥啥?啥天啥狗?”
“哎呀你不懂,就是老天爺把咱們都看成雞鴨鵝狗貓的意思。”二狗子不耐煩地打發了他。
陸輕舟坐在屋裏,只隔着一道土牆,什麽都能聽得清楚,本來心中想嘲笑這兩個土匪沒文化,但聽到了他們後頭的話,又不得不把心中所想憋在了肚子裏。
“……我聽羅嬸子說,餘家原來是幹海上生意的,專門從寧琊國販些珍珠和藥材什麽的往封霄賣,一二十年的工夫賺了不少錢,只不過三年前朝廷開始海禁,不許封霄人跟寧琊人做生意了,都說樹大招風麽,第一個就拿餘家開刀,餘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縣太爺為了讨好上頭,硬說餘家賣私鹽,還扣上個通敵的罪名,第二日就抄了個幹淨。
“餘老爺送了不少銀子進縣衙,破財消災嘛,東拼西湊地上下打點還不算完,結果餘家不僅把家底搭上了,為了辦喪事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所有的債都落在了咱大當家的肩上,其中欠了咱們慶平寨就四百多兩銀子,不上山當匪,難道留着餓死家中啊?”
“四百多?那不是把自己賣了都還不完?”小旋風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不是?開始并沒有那麽多,拖了三年,不就成這麽多了。”
“哦,那這麽說的話,餘家挺冤的啊。”小旋風抱着胳膊,聽故事似的兩眼放光。
“冤?冤個屁,咱們上山來的漢子,有哪個不冤?”二狗子扳起手指頭來一個個數,“劉老頭家被地主搶了自家的地冤不冤?二丫娘因為生不出兒子叫夫君休了差點餓死街頭冤不冤?就連咱們霸哥,本來有個走镖賣力氣的活計,結果镖頭誣陷他偷貨告上了衙門,冤不冤?”
屋裏的陸輕舟默默聽完了這些話,他在從京城而來,故而海禁的消息他也聽說了一些。聽聞寧琊王與朝中大臣勾結,已生出了結黨篡位之勢,然而當今聖上龍璟帝并不是個好糊弄的,早早地辦了逆黨,命雲臺水軍擊敗寧琊軍,又下令封鎖雲臺、琅邪沿岸一帶,停止與寧琊的通商,不料事情發展到海寧縣這裏,地方官員竟然拿着雞毛當令箭,借着這個由頭狠狠地宰了百姓一把。
地方官吏不清,百姓因沒銀子上下打點喊冤也無門,陸輕舟眉心微皺,雙拳攥着白衣快要嵌進了肉裏,也不覺得疼。
此時門外也沒了小旋風和二狗子閑聊的聲音,安靜了片刻後,房間的小門從外側打開,一個玄衣武服的女子親自拎着個碩大的食盒,和小旋風不知吩咐了一句什麽,再由兩個看門的從外頭再拉上門。
餘小尾見了他時微微一笑,兩頰露出兩個小梨渦。
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她笑的樣子……
陸輕舟忙從榻上下地,擡手行了個禮,“見過餘姑娘。”
“哎?你怎知道我姓餘?”
陸輕舟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門外,“在下聽聞,姑娘上山前本是餘家的千金……”
“這幫嘴上沒把門兒的,等會兒看老娘撕了他倆——”餘小尾惡狠狠瞪了瞪門外,隔着一道木門幾乎都能感覺到她陰森的目光。
“餘姑娘莫要責罰他們,此處畢竟人多口雜。”
陸輕舟看着餘小尾親自提着食盒來到桌前,掀開蓋子,裏面的菜肴不算精致,但起碼能果腹,一道野菜炒的蘿蔔,一道烤雞腿,一碗米飯還有一壺燒刀子酒,“不好意思啊大兄弟,山裏的菜不比城裏,你就将就着吃吧,別餓死了。”
餘小尾賠笑道,這剿匪的書生雖然腦子秀逗了一些,但模樣生的實在俊俏,她實在忍不住想多瞅幾眼。好在眼下他人在自己手上,當然是想留他多久就留他多久。
陸輕舟看着一桌的菜式皺了皺眉頭,餘小尾反應很快,自己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野菜,“你怕我給你下毒啊?那我吃給你看。”
“不是不是,餘姑娘武功高強,若想要殺我,哪裏用得上這些?”
陸輕舟只是單純地對這些菜沒有胃口,于是為了掩飾尴尬給自己和餘小尾各倒了一碗酒,然而輕抿了以後只覺得辣,不想惹得餘小尾眉開眼笑樂得直拍大腿,“稀飯兄弟,你沒喝過酒啊?”
餘小尾端起面前的碗,一口就飲下大半碗,袖口抹了嘴角,豪爽地笑道,“這酒暖身不上頭,如今天氣冷了,稀飯兄弟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也好啊!”
餘小尾說着就把碗往陸輕舟面前推,陸輕舟連連擺手,“多謝姑娘的美意,在下實在是不勝酒力,況且照姑娘這個喝法,着實傷身啊。”
“你這是在關心我?”
陸輕舟愣了片刻,擡頭時對上餘小尾的眼神,趕緊搖搖頭,“姑娘不要誤會了,在下,在下……”
“哎,你這話跟我爹爹說得一樣,我爹死後,再沒人這麽管着我了。”餘小尾略為憂傷地嘆了口氣,“你別說啊,這讀過書的就是貼心,這偌大的慶平寨子裏,都沒有幾個會體貼人的……”
餘小尾拄着下巴看着他,或許是因為喝了些酒,也膽大起來多看了他幾眼,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也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引得陸輕舟渾身不自在,雞皮疙瘩都起來一層,心裏念叨了兩句“非禮勿視”沒說出口。
“其實在下看得出來,餘姑娘手下的這些兄弟對姑娘都十分關心,只是礙于面子不說出來罷了。”
“稀飯兄弟這話我真愛聽。”餘小尾樂呵呵地給陸輕舟的碗裏夾菜,他卻一口都未動。
都說禮多人不怪,陸輕舟雖然舞刀弄槍打不過他們,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還是可以的,尤其看見餘小尾真的吃這一套,索性放開了說,“聽聞餘姑娘上靶子山也是情非得已,令尊的事情在下有所耳聞,若他日下了山,定會為令尊洗清罪名。”
“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我也不能全然脫罪,”餘小尾只是一笑而過,如今爹爹已經不在了,日子總還要過下去,“一朝當了匪,一輩子都有這麽個烙印在身上。”
餘小尾說罷無所謂地聳聳肩,故作輕松地笑了,“嗨,活着麽,誰還不是咬牙堅持着的。”
此時他再好好看着面前這個十五六歲的餘小尾,方才在正堂還一副領着兄弟們頗有氣勢的樣子,其實和尋常人家的小姑娘也沒什麽不一樣的,只是眼中平添了一股不服輸的堅強勁,即便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也還能想到辦法絕處逢生。
要是換成了旁的女子,估計早就要被逼得上吊自盡了吧。
陸輕舟垂下頭去,摸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暗暗把她的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活着,誰還不是咬牙堅持着的。
“說到謀生啊,還真請稀飯兄弟都多體諒,我們這樣做,真的是為了給兄弟們謀生路,”餘小尾抱拳給陸輕舟行了個禮,“大兄弟多多擔待,看上寨子裏哪家的妹子,我好給大兄弟說媒啊……”
“姑娘你真的誤會了,其實我——”
“就是寨子裏适齡的閨女不算多,我出來前打聽過了,徐寡婦家的二丫已經許了人家,強行拆開也不好,周大牙家的小翠呢,過了年虛歲才十一,實在略小了點兒……”餘小尾一腳踏在榻上,眼睛看着天花板琢磨了片刻,“這麽算起來,還沒嫁人的姑娘,難道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了?”
餘小尾美滋滋地想:真沒想到啊,爹臨走前都沒能給我說一門好親事,我這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陸輕舟愣了片刻,絕望地看着一臉傻笑的餘小尾,一手撐在桌邊險些沒有摔下去,抽了抽煞白的嘴角,聲音有些沙啞,“姑娘該不會是……對在下有那個主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女追男,隔層紗,讓我想起來當年我追我男人的時候,嘿嘿嘿嘿……